《梨花落尽何归处》昨夜未归

31、雨夜

　　天地苍茫为一体，无方无向，穆云卿如木偶被人牵引般的走在当中，走了许久，人烟渐渐现起，眼前更是乍现姹紫嫣红的花灯，明月当空悬，这是上元节？

　　木然的行走在大街小巷中，听着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脑中愈发混乱。初春之际，上元节早已过去，这又是哪里，她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铮的一声巨响，划破苍穹，击向她的心灵深处，她蓦地回首看去，寒光大盛，昏暗中刺的她无法睁眼。她以手遮住眼睛，缓了少顷，可再次睁眼时，她愣在了当场。

　　一身紫衣，长剑在手中翻飞，数道银光折射而出，莲步生风，剑过风逝，几缕青丝被人削断。以一敌十，她身边竟无人护卫。

　　十名黑衣人杀气腾腾，好似早有预谋，手中兵器穿破昏暗，带着凛冽的寒气逼向她。

　　刀光剑影下，她只得向左侧轻闪，以手中长剑挡去来势汹汹的刀锋，一声刺耳响声，金属铁器撞出激烈火花，体力不支的她被刀劲所迫得后退几步。

　　紧握长剑的她粗粗喘气，心神已乱，眸若寒冰，眉眼深锁，有心无力下只能轻巧闪躲。黑衣人趁其心乱，一刀挥向她的手臂，刀锋划破肌肤，长剑自手中滑落。

　　刹那间，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穆云卿站在那里，目光锁在紫杉女子的身上，女子的面貌早已化入她的心灵深处，当银刀刺向女子，她双目圆睁，向前奔去，然而刀锋快如流星，在她眼前刺入女子的心口。

　　四周静的她能听见刀锋入体的细微声，她长身立于那里，看到眼前人倒下，身心麻木，周身僵硬，灵魂好似也随着她的倒下而脱离躯体。

　　她穆云卿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被人杀害，倒于血泊。

　　她做了旁观者，这番作为与禽兽何异。

　　一滴泪滑落眼角，晶莹剔透包含了她所有的情感，是心疼，是不舍，却无恨意。太后生她养她，曾经将她宠若至宝，以前虽折磨于她，可此时又已对她心生无尽的悔意。

　　太后形销骨立，她心疼了。她才告诉她，那副画是假的，可事实画上内容又是八分真实：她双目失明，容貌可憎。

　　太后说要回宫，她情急下问她可还回来，她怕太后一去不回头。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心境的折射。

　　人声散去，璀璨的街坊也如海市蜃楼般消失，天地又复苍茫一片。浓稠鲜艳的血液蔓延至脚下，她想俯身抱起太后，唤一声娘亲，告诉她自己不恨了。可指尖还未碰到她的衣角，太后也于瞬间消失不见了。

　　这一切当真无可挽回吗？

　　她慌了，紧紧咬住下唇，眼中是死灰一般的寂然，仿若置身亘古不化的坚冰。

　　她的心跳声成了四下唯一的声响。

　　云卿猛然站起身，眼前又复一片昏暗，她下意识看向四周，古朴的摆设，暗红色的床顶，素色的纱幔，角落里一盏孤灯。

　　手下抓着的是锦被，柔柔的触感，耳旁嘀嗒的雨声，她还在别苑，她只是被梦魇惊醒而已。如此安慰自己，云卿擦去额头汗水，掀被起身走到桌前，倒杯水一饮而尽，才堪堪压住心中恐慌。

　　梦中该是两年前上元节太后遇袭的事，那次她将太后救下，又派人送信给穆静萱，她是躲在一旁亲眼见着太后平安被人接走的，与梦中之境天差地别。

　　梦境不可做真，可它又是人心中的折射……抬头望向窗外，雨势愈发大了，有如决河之顷。

　　太后今早说：不出意外，我天黑前就会回到别苑。

　　天已然黑透了，一觉惊醒已至子时，她可归来了？

　　若未归来，是否真的出了意外？

　　思忖至此，梦境中太后倒于血泊之中又出现在眼前，穆云卿握着茶杯的手蓦地发白，心神激荡不安。哀伤如水墨丹青透过薄薄的宣纸，慢慢延至四肢百骸。

　　啪的杯盏落地，摔的粉身碎骨，她无暇顾及，双手推开门冲出廊下，不顾一旁侍女的惊呼声，穿过层层雨帘。

　　是夜，风雨如晦，草木破碎。

　　推开门，漆黑如墨，屋中并无一人。她愈发慌乱，太后并未归来。她不敢再往下想，她错过了就当真无法挽回吗？急匆匆的往后退却撞到了身后人，她疾速转身，看着疾步迎来的阿绿，死死攥住她的手臂，急急问道：“太后呢，太后人在哪儿？”

　　阿绿深夜被侍女唤醒，急忙穿了衣服就出来，她身处云雾中，并不知晓发生何事。但云卿此刻的神态还是吓到她了，面色苍白，双目泛红，发丝被雨水打湿，黏在了额间，浑身更是湿透，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愕然过后，阿绿回道：“太后回宫，还未回来”。

　　侍女进来，一一点亮了屋内的烛台，一时间屋内亮如白昼。

　　还未回来，还未回来……穆云卿低声自语，这每一个字如利剑穿破她的胸膛，毁了她最后的希望。穆云卿猛地甩开方才她紧紧攥着的手，厉声问道：“你为何不跟随她回去？为何？”

　　“姑娘放心，太后身边有人护卫，再者太后没有讯息回来，说明她今夜歇在宫中”，阿绿不知穆云卿为何这么大的反应，只能说出心中的想法，好让她安心。

　　穆云卿到有人护卫几字，没有感到安心，耳边仍是太后清晨与她说的话，意外……何谓意外……脸色反而愈发难看，看的阿绿禁不住周身发颤，那双寒冷的眸子几乎与太后相同。

　　屋外风声呜咽不止，窗柩被风吹开，雨水灌泄而进，吹灭了刚刚燃烧的烛台。毕雨箕风，何时能止。

　　袖中双手紧握成拳，穆云卿步步逼近阿绿，声声质问道：“有人护卫？两年前上元节她遇袭时，你们护卫的人在哪儿？年前，她深居宁安宫，为何会中毒，你们的护卫又在何处？你告诉我”。

　　一番话问的阿绿悚然一惊，脸色煞白，穆云卿知晓的竟比她还多，遇袭她知道，太后中毒她曾不知道，她无言回复眼前几乎发狂的人。

　　对峙间，屋外走进一人，步入了二人中间。深夜被扰，秀发散于肩上来不及梳理，眼神掠过阿绿，看向云卿，眉眼柔和了几分，劝解道：“云卿，你冷静点，太后身边高手如云，不会有何事。人吃五谷杂粮，都会生病，宁安宫守卫森严，太后怎会中毒，你不要心慌则乱”。

　　“姑姑……”，灯光刺的她有些睁不开眼，微微眯了眼，颓然道：“姑姑，不是我心慌则乱，是真的，我诊脉怎会有假”。

　　太后若不是中毒，太医院怎会束手无策，她怎会进宫……

　　百般愁绪无处出，魂梦渐消沉。

　　阮玥疑惑的看向云卿，不确信道：“真的是中毒？不是染恙？”

　　穆云卿身处慌乱中，未曾在意阮玥话中之意只是木然的点点头，阮玥眸底的疑惑又深了些许，见云卿愈发不安的模样，转身吩咐阿绿：“你派人去宫中问问，太后是否在宫中；再派人沿宫中回别苑的路上去查看”。

　　此番处置无疑是最合理的，即安人心，又能查探太后的去向，阿绿应下忙派人去查找。

　　阮玥接过红渠手中的外衣披在云卿身上，将人按坐在椅子上，触手寒冷，唤人捧来热茶置于她手中，见她飘忽不定的眼神，试探道：“你这是在担心她吗？”

　　穆云卿身子一震，她不得不承认，阮玥说的是事实。风雨之夜，她未归，消息也未曾传回来，她害怕了，梦境几乎与现实化为一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师傅的临行之言，如此种种，齐齐向她压来，揪心的疼痛在心底蔓延，握紧茶杯的手微微发颤。

　　她口口声声说恨她，可此刻的担心又该如何解释？

　　阮玥沉静的双眸中倒映出云卿手足无措的样子，她看了一眼红渠，二人皆会心一笑。红渠上前将她手中茶盏接过，握着她稍稍热了几分的手：“姑娘，几月来奴婢看的清，太后是真心实意对你好的，我从未见过她在何人面前这般低声下气。当年先帝在世，她都未曾这般。您不认她，她都未曾逼过你，奴婢在想，或许你平安，她就已经知足了。可是您当真一辈子不认太后吗？”

　　时至今日，穆云卿的心开始波动了，涣散不清的眸子渐渐清澈，那个梦境给了她太大的震撼，惊到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心神，若她真的就此逝去……不，不会……穆云卿猛然收回飘摇在九霄云外的思绪，眼睫轻颤，眉宇间淡淡的忧愁好似永远也无法化去，看着红蕖不由道：“我不恨她，可我也不能认她”。

　　红蕖一愣，松开了穆云卿的手，往后退去，眉头拧起，不解道：“你为何不能认太后，她难过痛苦，难道你会开心吗？”

　　云卿陷在了沉默中，双手绞着衣角，一味的摇头，不语。

　　久久不语的阮玥看着挣扎在悬崖边上的人，也摇了摇头，灯光暗了几分，她拿起剪刀剪去些许灯芯，顷刻间烛光亮了许多。她拿起烛台放置在云卿身旁的桌子上，晦暗不明的语气：“你不认太后，无非因为秦雨死在她手中”。

　　噼啪一声，桌上的烛台灯花爆裂，声音直达三人心底。

　　停了两天，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