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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奇怪的少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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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镖师的笑声十分刺耳,但少年并不在乎。这和他的年龄是不相符的,少年、青年甚至壮年人在这种情况下很少还能像他这样,面对众人的嘲笑淡定自若。只听他不紧不慢地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开完笑吗?”
易师爷脸上有些愠怒,道:“你开玩笑也好,不开玩笑也罢,我们可没有闲工夫和你胡闹。我们要赶路了。”说完朝身后的镖师使了个眼色。
众镖师会意,麻利迅速地回归到自己的位置上,赶车的赶车,挑担的挑担,不一会儿功夫便形成了整装待发的阵势。
易师爷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一挥,马声嘶鸣,众人押着镖车,向前方走去,从少年身旁路过,竟是理也不理那少年,像空气一样把他忽略掉了。
便在这时,人影一闪,再一闪。
少年仍然立在原地,手里面却多了一面旗子。
是镖局的镖旗。
众镖师虽见他抢上来夺旗,但他的速度实在太快,还没有来得及出手阻拦,镖旗便已被夺去。
众镖师大声呼喝,叫喊,纷纷向少年挑唆。易师爷止住众镖师,收去了之前的轻视之心,又露出了他在江湖上那副惯常的笑脸,道:“原来这位小侠果然身手不凡,技惊四座,易某倒是失眼了。”
少年道:“你失的不是眼,是镖旗。”
易师爷陪着笑脸,道:“少侠幽默了。原来少侠是身怀绝技,深藏不漏。真是英雄出少年,一代更比一代强。我老头不中用啦。”
易师爷一顶一顶的高帽送过去,其实又是他惯用的江湖伎俩。在外走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最基本的素养。易师爷见识过不少这样的年轻人,有些本事,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深知对付这样的年轻人,多送几顶高帽是最明智的选择。
岂知那少年像是没有听到易师爷的话一样,非但没有得意之色,根本连理都不理他。
易师爷碰了一个软钉子,感觉老大没趣。自忖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虽然身手敏捷些,难道我还真怕你不成?于是问道:“不知少侠抢了我的镖旗去,有何用意?”
那少年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可是他手一挥,“噗”的一声,镖旗已深深插入了土里。这才道:“我刚才说了,我要那批红货。既没有开玩笑,也没有闲工夫和你开玩笑。”这是易师爷刚刚才说的话,这少年竟照搬了过来。
易师爷笑了,哈哈大笑。要让易师爷这样的老狐狸发出这样的笑声,也是十分不容易的。他笑了一阵,才道:“你有把握就凭你一个人打败我这里所有的镖师?”
少年道:“我没把握,现在你可以走了。”
易师爷道:“你让我走?”
少年道:“是的,带着你的镖师,押着你的红货,随时可以走,但是唯一一点,镖旗留下。”
易师爷又笑了。这次是深沉的笑,诡秘的笑,是那种老江湖经常发出的笑。他听出了少年话中的梗。在外面保镖的镖旗被人夺了,那简直比丢了红货更严重。镖旗虽可重做,名声却很难挽回。镖局的名声一旦传臭了,以后这口饭就很难吃了。如果江湖传扬出去这家镖局的镖旗都被人抢了,那不是等于说把这家镖局的招牌给砸了吗?招牌都被人砸了,以后还有谁愿意去这家镖局投镖?
令他惊讶的是,这个少年竟然也很懂这个道理。
易师爷笑着点了点头,道:“很好。那么我就和你切磋切磋,看看你究竟有什么过人的武艺,是否比卢三刀的催命三刀还厉害些。”
说完这句话,易师爷抽出围在腰上的三节棍,舞成一团棍花,炫人眼目,疾向少年攻去。
少年的剑,比催命三刀的刀厉害些。
不是厉害一些,是厉害很多。
少年的剑并没有舞得很快,也不是很疾,甚至连动都没有动。他只是在易师爷的三节棍快要打到自己身上时,才倏地点出一剑,时机,位置,力量恰到好处。但这一剑却足以阻住三节棍的攻势,并令其改变方向。
“叮”的一声,长剑和三节棍的链条相碰,三节棍的最远端的那一节忽然如毒蛇般猛地向易师爷反噬。易三爷只得变招,调整,再发起进攻。又是“叮”的一声,易师爷被迫又要调整变招。
“叮,叮,叮,叮,叮,叮,叮!”
少年手中的剑每动一次,都会“叮”的一声。每次发出这种声音,易三爷就不得不后退,调整,变招。这种声音并不连续,隔一会儿才发出一声,但这声音却像某种魔咒一般,施加在了易师爷身上,逼迫得他手忙脚乱。
这根三节棍跟随易师爷已经十几年了,随他经历过不下数百次大大小小的战斗。这根三节棍在易三爷手中,早已随心所欲,犹如臂使。可是此时却像中了魔一样,失灵了,瘫痪了。面对少年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剑,易师爷竟然毫无办法。
他不断地变换招数,或直劈,或横削,或点,或戳,或截,或绊,或虚,或实,或硬攻,或巧取,少年始终一动不动,间或点出一剑,易师爷就得后退,变招。百招过后,少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易师爷却已十分狼狈了。
但易师爷终究是易师爷,他灵机一动,似乎已看出了其中的门道:自己一直在进攻,而少年一直在防守。或许少年没有别的本事,只不过是眼睛比较尖而已。否则,他何不乘胜追击?想到这里,易师爷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三节棍虽然被他舞得如行云流水,围绕着他周身呼呼风响,但他却不再进攻了。
少年似乎也明白了易师爷的心思。他微微笑了一下,忽然挺剑刺出,直取中宫。易师爷见少年中计,心中一乐,故意敞开门户,让少年这一剑刺过来。
只要少年的剑再深入几分,但还没来得及碰到易师爷的身体,他的剑必定会被易师爷的三节棍给缠住。只要把他的剑缠住,易师爷稍微用一下巧劲,便能顺势把他的剑夺过来。如果对方死命的握住剑不肯撤手,那么这时易师爷便可趁机而上,点了少年的穴道。十几年来,败在这一招下的绿林好汉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易师爷给这一招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三龙盘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谁知就在这一刹那,不早不晚,就是易师爷刚想用三节棍锁住对方长剑的一刹那,那少年忽然变招了。他原来那一招,立即变成了虚招。只见他手中的剑忽然分别向四个方向刺出了四剑,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就像是一柄剑忽然变幻出了四柄一样。“叮,叮,叮”三响过后,接着是“啊”的一声惨呼。
易师爷手中的三节棍已断为三节,掉在地上。他的脸上流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不知是悔恨、嫉妒、心有不甘还是不敢相信。他的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却有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少年轻拭剑上的鲜血,回剑入鞘,这才道:“游戏结束了。”
镖师和强盗向来是势不两立的,他们永远站在对立面,基本上不会在同一时刻产生相通的想法和情感。但此时这些镖师和黑风寨的强盗们无论是情感,还是想法上都空前的一致。
他们都瞠目结舌,惊讶于少年的神奇剑术。他们听到少年的话后,都在想:“在我们看来是生死悬于一线,人命攸关的凶险搏斗,但在这少年看来,只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
一场可以轻轻松松便获得胜利的游戏。
易师爷脸色惨白。少年问道:“你是迷路了吗?怎么脸色如此难看?”易师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默然不语。
少年叹了口气,又道:“保镖的做到你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说十分完美,却几乎难以令人挑出什么毛病来,只有一点不足。”
虽然易师爷刚才还是以江湖前辈自居,但此刻却忍不住问道:“哪一点不足?”
少年笑道:“武功不足。”
易师爷默然不语。此时此刻,他也知道自己的武功和少年相差太远了。刚才如果少年想早点结束战斗,恐怕十招之内便能获胜了。易师爷心如死灰,道:“小侠年纪轻轻就身手不凡,易某佩服。不知能否告知你的师承门派,好让易某心服口服。”
少年道:“五洲镖局,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说完之后,竟流露出无尽的萧索、疑虑之意,仿佛后悔把自己的出身说出来一般。
易师爷却没有注意到少年表情上所起的这微妙变化。因为五洲镖局四个字,足以让他震撼好一会儿了。龙行天下,惠泽五洲。凡是干保镖这个行当的,哪一个没听说过五洲镖局的字号?这字号就像李白,杜甫,白居易一样,不单单是在诗界闻名,而是早已家喻户晓,深入每个人的心中了。
只因五洲镖局,是米国最大的镖局。它的分局,就像它的口号一样,遍布在米国的五个大洲。更何况坊间流传,五洲镖局实际上是当今皇后的弟弟直接控制的,如此深厚的背景,想要不闻名都很困难。
易师爷愣了好一阵,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遇到行家了。易某今日输的心服口服,毫无怨言。只不过,易某还有一事不明。”
少年道:“你说。”
易师爷道:“既然你是五洲镖局的人,却为何来这里帮着强盗跟我们为难?我们是小镖局,在外面混口饭吃也不容易......”
少年打断了他的话,“谁告诉你我是五洲镖局的人了?”
易师爷愣了一下,道:“刚才是少侠自己说的。”
少年道:“我原来是,现在不是了。”
易师爷恍然大悟:“可惜,可惜。那少侠也不应该帮着强盗,为虎作伥啊。”
少年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如果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说着,少年拔起插在地上的镖旗,手一挥,镖旗不偏不倚地插回了镖车上原来所在的位置。
易师爷看到少年又露了这么一手,他的眼睑垂了下来。在江湖上行走这么多年,他当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他当然更知道到底是镖旗重要,还是红货重要。镖旗象征着镖局的名声,红货丢了,大不了按价赔偿,名声丢了,想找回来那可就难入登天了。
他命令几个镖师把他们所保的那批红货从马车上搬下来,放在地上,一拱手,道:“少侠后会有期!”说完,带着一众镖师走了。
此时夕阳几乎完全被大地所掩盖,唯有一缕缕红光,依旧生生不息地照射出来。少年漫不经心地瞧了一眼地上的红货,淡淡地道:“卢三刀,你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
黑风寨的众强盗无不欢声喝彩。卢三刀更是异常高兴,他兴奋地道:“嘿,小兄弟,真有你的。走,到我们的寨中去,你是我们的小英雄,今日我黑风寨要为你大摆筵席!”
少年本不愿与这些绿林好汉为伍,但见到这些人个个都十分高兴,不忍拒绝,于是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卢三刀更是高兴,问道:“不知小英雄怎么称呼?”
那少年道:“我嘛,我叫郁清风,郁闷的郁,清风徐来的清风。”
绕过那片鸟语啾唧的树林,转过一个山头,就到了黑风寨的老窝黑风洞中。黑风洞所在的位置十分隐蔽,要通过一处天险才能到达。这处天险仅可容纳一人通过,因此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郁清风不禁赞道:“这个地方选得好啊,易守难攻,选这个地方的人大有战略头脑。”
卢三刀摸着脑袋,甚是得意。旁边一个大汉道:“这是我们卢寨主选的地方,肯定错不了!”
卢三刀哈哈一笑,道:“小兄弟,不,小英雄,我们既然带你来到了我们的老窝,那么就不把你当外人了。兄弟如果不嫌弃,咱们这就拜把子如何?我做寨主,你就做副寨主,怎样?”
郁清风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好。”
卢三刀靠近郁清风,轻轻撞了他一下,以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你做寨主,我做副寨主?”
郁清风还是微笑摇头。
这下卢三刀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正寨主的位子都让给他了,这少年还是摇头。他到底在想什么?卢三刀小心地问道:“那么......你想怎样?”
郁清风反问:“你真的想让我说?”
卢三刀长舒了一口气,道:“但说无妨。”
郁清风道:“我想让你把黑风寨解散。”
卢三刀这口长气还没舒完,听到郁清风的话,就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由于体内气流的上下冲击,他不住地大声地咳嗽起来。
等卢三刀舒服了一些,缓过一口气来,郁清风才接着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把这些红货分掉,足够每个兄弟生活一辈子了。把寨子散掉,让兄弟们做个小买卖,再找个老婆,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舒舒服服地过小日子,岂不比每日担惊受怕地做强盗要好?”
卢三刀顺了顺这口气,这才彻底明白了郁清风的意思。原来他帮黑风寨劫这批红货的目的是这样的。他当然不愿意解散黑风寨,心甘情愿去过那小日子,但是他也舍不得那批红货。他眼珠子一转,已经有了主意,道:“郁少侠所言有理。但来日方长,这件事尽可以以后商量。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咱们今日便痛饮它一番,不醉不归,如何?”
郁清风摇头道:“如果卢寨主不答应再下的请求,恕在下不能奉陪了。”说完便拔腿欲走。
卢三刀急忙拦下他,道:“不知郁小侠何以要我解散黑风寨?能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吗?”
郁清风道:“现在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做强盗会被人所鄙视,被人看不起,此乃其一;强盗过得是刀头上舔血的日子,随时会遇到生命危险,我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危考虑,此乃其二。不知这两条理由够不够充分?”
卢三刀大有醍醐灌顶之感,道:“够了,够了!郁小侠一番言语,犹如拨开云雾见晴天,使卢某有茅塞顿开之感。我听卢小侠的话,明天就解散黑风寨。”说完边眨眼边向身旁的大汉道:“快去备上酒宴,我要和郁小侠痛饮一番!”
郁清风开心的笑了。一个人如果做了一件心满意足的事情,一件自以为很好的事情,无论如何他都会觉得十分开心的。一个人开心时总会多喝几杯的。更何况黑风寨的每个人都轮流去敬郁小侠的酒,每个人都对他的义举痛哭流涕,仿佛他的提议正说出了每个人的心声一般,这个时候郁清风怎能不开心?怎能不多喝几杯?几碗酒下肚,郁清风已有些飘飘然;十几大碗酒下肚后,他已烂醉如泥,来者不拒。
可是等到第二天天亮时,郁清风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了。因为他一觉醒来,睁开眼睛才发现不知道自己睡在何处,确切的说,他不知道自己睡的这棵树在何处——他是头朝下被吊在树上的。他的身子被食指粗的绳子捆了几百圈,捆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一个大粽子。
然而郁清风还是笑了,苦笑。他唯有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