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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红尘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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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段日子,太子在毓庆宫设宴。可惜余锦织被留在了乾西五所,因而见不到那些皇亲国戚,个个锦衣玉服,举酒欢谈的场景。
做人做到如同不能“见光”一般,是不是比较失败的?
她叹口气,刚想回到值房,便看见一个太监跑过来找她。她识得那个太监是净房处的。问他何事,那太监喘着气,说明了来由。原来曾照应过余锦织的那个李太监受了风寒,可是管事太监说什么也不肯给他叫医生,遂想着请余锦织帮帮忙。
余锦织答应下来,便同小太监一道去了“六值”,说了半天好话,才请了个医生去给李太监看病。
从净房回来,她贪近从御花园的小路回去。无暇欣赏着园中的奇石罗布,佳木残雪,擎着一盏宫灯,她瑟缩着身子往回赶。没多会,却看见前面有一盏宫灯慢慢靠近,光线一明一暗间映出那人腰间的明黄色。她退到假山旁,低头让路。
那人却停住了,渐渐靠近她,然后轻声一笑:“小新子。”他声音慵懒,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意,让余锦织不由的心跳加快一拍,暗叹此男子魅力无穷,生在古代真是浪费了。
抬起头,余锦织望着那张清俊的面容,笑道:“四爷。”
“病好了?”四爷瞧着她似乎又见清减,腰身越发的不盈一握,像是寒风里的娇花,临风欲折。
“嗯,已经大好了,谢谢四爷赠药。”余锦织道,想起什么,续问,“宴会结束了?”
“没。”就简简单单一个字。
余锦织也不多问,闻着他身上清新的酒香,想他许是喝急了,出来醒酒。
一时无话,余锦织尴尬挠了挠鼻子想找个话题。四爷却突兀问道:“锦织,你的生庚是多少?”
余锦织疑惑的望向他,答道:“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初二……是了,谢谢四爷送的佛珠,我很喜欢。”
四爷温和的笑着,轻轻的道:“可戴着?”
余锦尴尬的摇摇头,四爷神色不变,缓缓说道:“嗯,仔细收好了,没得让旁人瞧见。”然后转过身,回头望向余锦织,清眸朗朗,笑意浅浅,道,“陪我散散。”
余锦织点头,清寂的冬夜,两人一前一后、一高一矮,静静走着。就着眼前那一点橘黄灯火,余锦织看着四爷平展的肩,傲然清瘦的背部,辫子上结着的明黄穗子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十三爷,四爷……同为钟灵毓秀、高贵清俊的男子,可与她而言,却是永不可及的人物。
感觉到后面的人走的越发慢了,四爷停下来,扭过头望向余锦织,问道:“冷了?”
余锦织轻轻摇头,摘下身旁积满白雪的雪松上的一片针叶,黯然道:“四爷,我想回家了。出来快一年,也不晓得父亲回家没回……”
看着余锦织低头轻轻把玩手中的墨绿针叶,四爷微微拧了眉,道:“嗯,锦织,我自晓得你归家心切,可是出宫的事儿急不得。你再等等,大抵明年十三弟便要大婚开牙建府了。到时你被分出去伺候他,随便寻个名头放你出府便成。”
明年,大婚……皇子的女人……
余锦织晃晃头不让自己想那些有的没的,对着四爷灰心丧气道:“哎,我本想着有没有什么假死的药能让我吃了,然后糊弄出宫的……”
四爷愕然一笑,道:“你在宫里也呆了多日,觉得这法子能行?”
余锦织撇撇嘴,道:“不就是风险大吗……”
“晓得就好。须知人生容不得几个差错,特别在宫里,像你总这么虎虎蝎蝎的可不成。” 四爷道。
“哦......看来也只能等十三爷大婚后了......”余锦织淡淡说道,心想顶多一年不是……一年而已……
她拈着手中的针叶,细细的看着,没有脉络的针叶,年年的墨绿不变,是否它也会盼着能有一日褪去这身浓绿化作淡黄呢?却是由不得自己,全不在掌握……
不知道为何,她悠悠叹口气,垂下头,有些低落的走到雪松后,恰泥上有雪,太监鞋底又薄,她不小心一滑,便一屁股摔在地下,手中的灯笼也被摔破,火光挣扎两下便灭了。
四爷忙走过来,看着她的狼狈相,突然爽朗的笑起来。余锦织耳朵根都红了,咳,还说自己是习武之人,怎么每回遇上四爷都要出点洋相,丢人丢到家了!
四爷止住笑,将手递给她,她拍去他的手要自己起。还没等她完全站起来,骤然听见有脚步声和人声接近,余锦织心一惊,一个脚下不稳,又要摔地。四爷手忙脚乱的一钩余锦织的腰,两人失稳便倒在了地上,树上的积雪晃下许多,撒了两人一身细雪。
四爷缓缓侧过身子以免压在她身上,一只手轻轻捂上她的嘴,示意她噤声,另一只手却仍被压在她腰下。
余锦织身子僵硬,感觉到那裹着淡淡酒香的热气轻拂脸颊,她的心跳急速加快,脸上滚烫发热。仰面而视,只见在那沉沉压下的墨绿树冠下,四爷脸庞的轮廓清峻不凡,而他的心跳声怦怦有力,让她渐渐安定下来。
四爷敛着修眉,一直扭头专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雪松树冠宽阔膨大,因此外面的人应该是不能发现他们的。
“你查清楚了?上回失踪的那个御花园太监,是八阿哥那边的人?”一个浑厚的声音低低问道。
这个嗓音,四爷很熟悉,正是他的大哥。
“回主子的话,此事千真万确。因此奴才以为这个太监应该不是刺客,可能是行不轨之事时被发现才伤的人!主子,奴才觉得他和第二日养心殿走水脱不了干系!”
“嗯,你一定要加紧追查,不论这个太监是死是活,都要给爷找出他来!八弟......”
“奴才遵命!”
他们匆匆离开,说话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不可闻。
四周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四爷低头沉思了片刻,忽而觉到了一股让人沉溺的悠悠馨芳萦绕,这才转头望向余锦织,发现她下巴处的面具略略翻起,正想抬手,却对上了余锦织的视线。
她颊上透出的晕红叫四爷想起了冬日里迎风轻颤的红梅,隔着面具都红成这般了,那面具下又该是如何的清丽光景?
心中一动,四爷就想揭下余锦织的面具,手刚触碰上那清凉,却觉出余锦织在轻轻发抖,乌黑铮亮的眸子含着一股柔弱退缩,手不由自主地落下,却是用指腹帮她压紧了面具。
“锦织......”四爷轻轻叹道。
看着四爷那长睫上粘着的雪珠已化,晶莹的闪烁着,使他的目光也像在点点闪动,余锦织心中叫苦:四爷,别这样看着我……
“四爷,那个,面具压得很实了……”余锦织结结巴巴道,禁不住别开了目光。
“嗯……锦织……”四爷收回手,柔声道。
感到耳边吹过股股的热气,余锦织只觉得耳根发痒,偏又忍不住复与其对视,心却没来由的一颤。他深邃的眸子中蕴着的别有深意,让她有些怕,却又有些其他情绪,小脸已经红的跟关公一样,她慌乱的问道:“怎么?”
“你压着我的手了……”四爷故意道。
原来不是……还好,还好……余锦织定下心思,娇巧一笑,道:“哦,好在我不重……呵呵……”然后她手一撑,爬了起来。
四爷轻轻一笑,亦翻身起来,右手却已经木了,不由紧紧了拳头,用左手拍去身上的碎雪。
恰在此刻,天上却纷纷扬扬的飘起了雪棉花。余锦织扬起脸来,白雪落在脸上冰冰凉凉,她的心也跟着宁静了下来。
无声静谧的园中,飞絮翩翩,余锦织望向四爷,见他也停止了动作,正仰首望天,眼中有掩不住的光华明灭,突然,偷偷的,余锦织心中涌上些喜悦和沉溺,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四爷收回目光,瞬间面色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清雍容。
他的眉头渐渐收紧,对余锦织道:“锦织,我该回宴会了。”
余锦织微微皱眉,点点头,道:“嗯,我也该回去了。”
偏离开时,余锦织没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刚才他们同站的地方。她轻轻摊开手,一朵雪花落在上面,不多会,便融化消失,余锦织轻轻合上手,低垂了头。
留不住,皆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