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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夏桃和李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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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夏桃而言,敬事房理应是个与她毫无关联的地方,可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她生命中的一切似乎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秋意渐浓,宫廷内迎来了最后几个年轻的内侍,夏桃徘徊在朱门外,不知该找谁帮她通融一下。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出现几个熬不过宫刑直接一命呜呼的,她是真的担心李冬受不住。
李冬是她小时候认识的,比她年长两岁,生得不算俊俏,却也眉清目秀。村子日子苦,她很小就被送进了宫,那时李冬曾答应过她,会进京看她,可她做梦也不曾想,前几日接到家书之时,自己的娘亲会告诉她李冬要进宫做太监。
他们分别的时候都太小了,当时的只言片语夏桃早就忘得差不多,可当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完全没觉得对方是迫于生活的艰辛而不得已进宫的,她更愿意相信对方到这里来是为了当时的约定,哪怕她在看到那家书之前已经想不起李冬的模样,她也偏执地认为对方就是为了她才选了这么个路。
如今的李冬已经二十有三,净身比起那些年轻的男孩难免会更危险些,夏桃还没找到可以通融的人,便看到有几个小太监神色慌乱地跑了出来。
原来是有人冲撞了敬事房的总管太监许公公。
等夏桃费尽心思打点好了几人之后,她才知道,那个冲撞了许公公的人就是李冬。
这些刚被净身过的新人都是一人一间小屋,刚被割掉那处之后不能随便被探访,夏桃也明白她要见一个刚冲撞了许公公的李冬十分困难,可或许是她的说辞感动了看守在院子外的小太监,对方犹豫了会儿,还是放了人进去。
她也并没有欺骗,小时候李冬确实说过要娶她,那她岂不就是他没过门的妻子了。
屋子内的一切都很破旧,她打开门迅速溜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然后视线便集中到了床榻上。也不是她有多么急着看看他,只是这屋里实在是没别的什么可看了。
躺在床上的男子听到了声响,眉间紧蹙,头一偏就和夏桃的眼神对上了。
夏桃虽然多年没和李冬有过联系,但也不曾想对方会变了这么多,记忆中的男孩总是彬彬有礼的,正是因为他比同龄的其他孩子都要更加懂事沉稳,她才会愿意亲近他,可现在在她眼前的这个男子却怎么都不像是容易亲近的人。
他的眉宇之间依稀还有年少时候的清秀模样,这么看过去虽然算不得身材高大,却也匀称,只是那双眼慎人了些,像是恨不得要活吞了她。
夏桃想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坦然面对自己失掉命根子这件事,放轻步子慢慢走到了床边,蹲在一旁道:“李冬,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李冬只是瞪着眼看着夏桃。
夏桃见他这般,想是对方还没认出她,便又道:“你可能没认出我来,我是桃子啊。”
李冬像是根本没有听进去,突然撑着身子要坐起来的架势,夏桃正想劝对方不要乱动,还没来得及扶住对方,他就又倒了下去。
昏过去之前,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了夏桃手里,是支有些变了形的玉米骨。
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夏桃见李冬疼得厉害,在昏迷的状态下身体还在一直抖,忙出去问了小太监,如何才能让人好受些,这玉米骨又是作何用。
对方也没有故弄玄虚地绕弯子,直接给出了回复,听得夏桃有些不知所措。
可该做的她还是一刻都没有耽误。
李冬的伤口处已经被苦猪胆糊起来了,血虽然暂时止住,但还有一项环节被落下,他冲撞了许公公,对方定是想让他吃大苦头,还好夏桃在这里能帮帮他。
她用剪刀修了修玉米骨,待到它圆滑之后才真正定下神来,用烈酒净了手,慢慢把修好的细管插进那个地方。
倒也顺利,小太监告诉她 ,若是插不进去,恐怕是切割得不够干净,还要再被割一遍,那真的会要了人命。
次日早上,夏桃带着米粥再次到访,李冬的气色没比昨天好多少,却保持了清醒,想是睡了一夜之后恢复了些精神和体力。自她入门之后他便一直注视着她,她不确定他认没认出她,可能对方已经快把小时候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纵使记得,又有几个男子能在这种情况下分出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事。
整四日里,夏桃每早都会带些好消化的吃食来,门口的小太监自然是都清楚,告诉她李冬若是想解手了他绝对不会帮忙。这点夏桃当然很明白,她也没想过除她之外还有谁能帮上李冬,她很清楚李冬其实也不想让她去帮他处理那些,这毕竟关乎男人的尊严,可许是他已经很清楚那玉米管是她帮忙插进去的,又许是他也想这伤能快些恢复,真正面对那事的时候,他倒也没有过分的抗拒。
只是那双看着她的眼凶狠了些,让她难免发憷。
夏桃这日来得晚了些,她熟悉的小太监已经快要到换班的时候了,所幸她最后还是赶上了,换作别的人恐怕又会难通融。
她进了屋就习惯性地去摸李冬的额头,一惊道:“李冬,你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双目紧闭的人似是因为这声惊呼而恢复了几分意识,勉强抬起了左手,拽着夏桃的衣袖作出了命令。
“叫陆太医给我滚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与她说话。
李冬的声音非常喑哑,夏桃听得还算清楚,却又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否则李冬又怎么会招呼太医来。纵使真的有个姓陆的太医,对方又怎么会到这里来给一个刚净身的太监看病。
李冬又马上失去了意识,脸色苍白,气息也愈来愈弱。
夏桃知道这么下去对方一定撑不过今夜,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死去,而能救对方一命的人只有许公公了。
敬事房的占地面积不小且布局合理,临近宵禁之际要见到许公公并不是容易的事,更何况夏桃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女。可出乎意料的是,许公公很快就同意见她了,那个看门的小太监帮她传了话,接着她匆匆赶了些路,就到了许公公的住处。
“许公公,夏桃也不想这么晚来打扰您的,可是李冬他病了,我想您能帮忙找个人给他看看,他这么下去会烧死的。”
年过半百的许公公盯着夏桃看了半晌,没有马上答复,但夏桃知道对方既然能见她这面,这事就有结果。
“求求您了,许公公也希望开春后活下来的奴才能多些吧。”
她知道奴才是有规定的数量的,虽然不觉得李冬一个人能起到什么关键作用,可在如此惊慌错乱的情形下也顾不得那些了。许公公终是让人跟夏桃走了一趟,没有多说别的,可夏桃知道自己这次欠了债,人情总归要还。
“多谢公公。”
服了药之后,李冬的烧终于退了下来,这还是夏桃入宫以来第一次没有回到住处,虽然知道不妥当,却也别无他法。
李冬的腿抽筋了几次,如果不是她晚上留了下来,恐怕再以后都不会发现这点,她帮他揉了很久,彻夜未眠,天快亮了的时候才轻声道:“这次离开之后我可能暂时抽不出时间来见你了,我知你心里不舒服,但也莫要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嘱咐,可又很清楚对方听不进去,最后还是没能说太多。
等到夏桃再次得空去找李冬的时候,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几天的时间里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夏桃担心李冬的日子不好过,却实在是无暇分身,只希望许公公不会再为难李冬。
大雨之后的后宫总是会显得有些凄凉,夏桃终于得了闲空,却在见到李冬之前就碰到了许公公,对方分明是刚从院子里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和李冬有过接触。
“许公公。”
许公公一眼就认出了夏桃,他有事利用得上夏桃,这点他们彼此都很明白。
“哎哟,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还真的想跟了李冬啊。”
夏桃想这里的每件事都是瞒不过许公公的,那小太监也定是把所有事都说给了对方听,所以她不如有什么说什么,还能显得老实些。
“毕竟...我们小时候有婚约。”
许公公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没再说别的,径自离开。
夏桃走进去之后马上就看到了坐在庭院里的李冬,她下意识地怀疑是不是许公公又为难他了,可刚才许公公的样子又不像是受了气。
“怎么起来了,你的伤...”
李冬的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不在近处仔细瞧得话也看不出这是个病人。
夏桃的手里还提着带来的米粥,她想这几天里对方应该都没能好好进食,便快步上前招呼道:“我扶你进去吧。”
李冬没有推开夏桃,慢慢起身,任凭夏桃搀扶住了他的胳膊。他的眼神定在夏桃身上,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偏移,像是要看透对方。她长得不算好看,只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圆圆的,与有些丰腴的身形很是贴合,人如其名是个桃子。
就在夏桃以为李冬会一直保持沉默的时候,他开了口。
“谁派你来的。”
他的音色正常了许多,虽不再喑哑,却还是极为冷漠。
夏桃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想,难不成入了宫的人都会变得疑神疑鬼么,可李冬才进来多久啊。
“没人派我来,我就是自己想来照顾你的。”
他显然不相信她的说辞。
“只因我和你曾住在同一个村子?”
她没答话,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小时候她或许真的喜欢过李冬,可现在呢,现在的她对这个李冬完全不了解,甚至感到陌生,她这么照顾李冬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想嫁给他?
恐怕她只是太孤单了,想找个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