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白骨哀(一) ...
-
肖昱,七恶中排行第二的恶人。
相传,他乃七恶中年龄最小,杀人最多,脾气最差的一个。
他的恶行之大,动不动就是灭门惨案,实乃罪恶滔天。
江殊殷却道:“正道者,从未做错事?恶人者,从未助过人?”
沈清书答:“并非。”
江殊殷问:“二者一样否?”
沈清书答:“一样。”
江殊殷:“为何一样?”
沈清书:“都是人,皆有七情六欲。”
江殊殷收起伞,蓦然后退数步,单膝下跪诚恳道:“做错事者是否该罚?”
沈清书淡淡道:“该。”
掷地有声:“还望浅阳尊查个水落石出。”
一时无声,沈清书就如此看着他,算不得惊讶,算不得厌恶,双眸却无比犀利,似一道闪电。
他沉声道:“你是说,凤翎宗该死?”
江殊殷头也不抬:“并非,只不过此事因果谁也不知,为何不查?”
沈清书眉间的朱砂艳丽无比,像是秋日残阳,绯艳如血。
轻轻吐出一字:“查。”自然要查。
江殊殷抬头,却只见他缓缓叹了口气,目光清幽:“世间险恶,比世间更险恶的是人心。或许……”他看过来,语气微微停顿,温润如玉的面上一片宁静:“恶人固然可怕,但比恶人更可怕的,是正道。”
是正道……
宛如一滴清泉没入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仿佛白莲出水,清贵无瑕,孑然一身。
又似一缕月光,破开无际的黑暗,普照大地。
师父……
江殊殷轻轻一叹,鼻腔无比酸涩,心底感慨万千:这世间,也只有你…只有你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当年,西极的那一战,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来。
又是如何看待我的?是失望、是冷漠、是无奈,还是——后悔?
不日后,沈清书自禁池出来,见了各家各派的首领,说道:“肖昱的罪行不如先放一放。”
众人不解:“这是为何?”
沈清书答非所问:“诸位可知,肖昱为何这样做?”
此言一出,在坐之人纷纷接头交耳,讨论声一片盖过一片。
沈清书立在前方,见此情景一言不发,静静的等他们讨论完毕。许久后,纪元庆抬头揣测道:“浅阳尊的意思,是要去查清此事的因果?”
沈清书正色道:“正是。”
大殿内顿时喧哗一片,要去查这样的事,众人全是一百个不愿意。毕竟肖昱在众人眼中就是一个杀人狂,谁知这样一查会查到什么。
万一不小心惹到他,下一个倒霉的不就是自己了么?
“浅阳尊,这肖昱罪行已然明确,为何还要去查?”
“是啊,肖昱根本就无可救药!”
沈清书却坚持:“一切恶行皆有因果,要想彻底根除,只能找到原因,而不是一味的杀赦。若不然与所谓恶人又有何区别?”
众人无奈,几番谈论下,仙家百门只好以抽签决定探查此事的世家门派,跟随沈清书共同追查。
此番一共选出四位重量级的人物,和一位小朋友,分别是:纪家家主纪元庆、千蛛门门主纣痕、范家家主范赫生、藏刀门长老陈涧芳,以及五色山少主齐玉焱。
齐玉焱小朋友被选中时那是万分激动,抱着一干好友满殿的撒欢,笑得令诸位前辈不忍直视。
他父亲瘫倒在五色山弟子身上,痛苦不已,犹如受了极大的创伤。
身形颤抖的将自己独子抓回来,他似乎一瞬间苍老下来,叮嘱道:“儿子,倘若见到肖昱,你就赶快躲到诸位前辈身后,莫要与他打交道!”
齐玉焱激动道:“老爹你放心,没事的!”
仍旧不放心的将他拽到沈清书面前,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浅阳尊,我就这一个儿子,还请您一定照看好他!”
沈清书默默点头。
窗外的江殊殷嘴角抽了抽:“……这没出息的。”
肖昱有那么可怕吗?
五月,池塘中荷花盛放,鱼戏南北,蝉鸣如织。
坠云山下,众人身着便衣,骑着马匹出发了。
宋晓宇站在沈子珺身旁,绿叶飞到他的头顶,一片静怡。默默咬着唇瓣,望着众人远去的身影,他欲哭无泪好半天。
沈子珺斜了他一眼:“回去修炼。”
宋晓宇干嚎:“师兄,我也想去!”
沈子珺冷飕飕道:“去送死么?”
宋晓宇:“……”
傍晚,趁着沈子珺处理事物,宋晓宇偷偷摸摸下山,打算找江殊殷诉苦。岂料,当他去到江殊殷住所,此人早已不在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宋晓宇只觉内心拔凉拔凉的。
与此同时,沈清书与纪元庆众人寻了一家客栈,打算在此歇脚。
店家将好酒好菜上满了桌,纪元庆道:“浅阳尊不与我等一同吃饭吗?”
沈清书浅浅一笑,恬静和煦:“不必了,我想到外面看一看。”
范赫生笑道:“那浅阳尊请便吧。”
天间,残阳如血,似喧嚣的大火般灼烧了整片天空!
壮烈而又繁华,凄美却又仓促。
犹如烈烈盛放的红桃,妖娆狂傲,是雨洗不尽的红、是雪遮不了美。
好似美人眉心的朱砂,凄促艳丽,吸入万般风华绝代,歌尽一生荣华。
窗前古老高大的桃树枝繁叶茂,生机勃勃。屋内轻纱飘渺玲珑剔透,是一种若隐若现的美。
树上坐了个极俊的黑衣男子,男子目光深邃温柔,容貌邪魅潇洒,正慵懒的靠着树干。他长长的衣摆垂在半空,淡薄的唇角扬起一抹傲人的笑。
沈清书轻轻合上门,雪白的衣裳一尘不染,犹若天界下凡的仙人。
屋内过于昏暗,唯有一道夕阳洒入窗前。
树上英俊的男子低眼,沐浴在这道光辉内,慵懒道:“浅阳尊,叫我好等啊。”
沈清书抬眸,走到窗边:“薛墨辕?”
他语气微扬,似乎根本想不到他竟会出现在这里。
江殊殷解释:“我是真想看看,你们打算如何去查。”
沈清书默默看着他,一言不发。
江殊殷得知要冷场,不由泛起一丝苦笑。
挣扎许久,他放下自己的骄傲邪魅,声线变得柔软,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孩子:“浅阳尊,你就当真如此讨厌我?虽说初次见面我是无理了些,可我也并非故意啊。”
说起来,江殊殷算是掌握住自己这位师父的软肋——不论多气,只要朝他一撒娇,再服软,定能灭了他的一腔怒火!
少时,沈子珺不如江殊殷狡猾。
每次闯祸前,江殊殷都唆使着他一起,可每当东窗事发,他这个小喽喽,却成了主谋。
坠云山众弟子眼睁睁的看着,江殊殷应心得手的向沈清书撒娇服软,沈子珺大哭着跪在地上抄书,不由默默撇开头……
江殊殷往前坐了坐,说的煞有其事:“那天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没穿衣裳的躺在一间石屋里,我当时就懵了,又不知那里是什么地方,又惊又怕。后来听到你的箫声,我才赶忙寻过去。谁知,你居然记恨到现在,浅阳尊说起来你还要负全责,毕竟是你们坠云山的人捉弄我!”
沈清书皱起眉头,有些意外:“当真如此?”
若真是如此,那还真是自己小肚鸡肠了。
再有,又是何人为了捉弄他,将他放到石室?
江殊殷心道果然有用,面上却又往前坐了坐,尽量放软语气,一副乖巧模样,似乎想重温当年的感觉,哪怕是装作另一个人:“是啊,晚辈虽然是轻狂了些,可也知‘人要脸树要皮’这句话,若不是当时被人捉弄,怎会没穿衣裳就出来见人?”
沈清书面色缓和下来,抱歉道:“薛公子,这几月实在对不起。”
江殊殷见他眉眼带笑,犹如寒冰初融,带来丝丝温柔,不禁也跟着喜笑颜开,愉悦道:“浅阳尊奔波了一天,你不饿吗?如今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派繁荣昌盛,饭香四溢,你打不打算出去觅食?”
沈清书一手放在窗边,全当赔礼:“正要去。”
江殊殷心情大好:“一起?”
沈清书:“嗯。”
不一会,飘香楼雅室中。
沈清书:“五百多年前,修真界各家各派相互争斗,凡界百姓怨声四起。”清冷的声音仿若甘露一般划过心田,让人无比舒适。
江殊殷倚在窗前,笑意吟吟。窗外,是灯火通明的一片琉璃世界,繁华无比,犹如华服间的珠光宝气般璀璨夺目。
一道滚烫的水卷起茶叶,杯中浮起腾腾热流。
好似冰冷世界里唯一的热源,叫人情不自禁想要将它捧起。
沈清书清澈的眸倒映着桌上那只雪白的杯子,两手捧起洁白无瑕的杯壁:“我记得那时,各家各派手中都沾有凡人的鲜血。”
他轻轻垂下眸子:“虽然在后来他们真心悔过,也补偿过,可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我不信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丝毫没有恨意。”
江殊殷冷笑道:“杀父、杀母、杀妻、杀子、杀友之仇为何不恨?”
看着他俊逸面上的鄙夷与嘲讽,沈清书沉默不语。
江殊殷又一声冷笑,目中寒光四起:“浅阳尊,你知道吗,有的人成日将‘正义’二字挂在嘴边,但他却才是真正的恶人。”
沈清书:“正邪黑白并不重要,问心无愧就好。”
江殊殷愣住。
沈清书一字一顿:“只要问心无愧,哪怕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也无关紧要。”
就比如,肖昱。
江殊殷与六恶在一起时无比自在,这一自在,他处心积虑积攒的冷酷形象就豁然崩塌。
他又素来爱吃馄饨,对于他而言最可口的,莫过于坠云山下的那家馄饨店。
自打他四百多年前去了西极以后,几乎没有一日是不念叨着的,想吃时就千方百计哄着肖昱去买。
说起来,肖昱的确是个实在人。
从西极到坠云山路途漫漫,隔了千上万水,而两者之间其实是有一处传送阵的。
但当年,江殊殷和谢黎昕耍他,说是这传送阵出了问题,要是强行使用,恐怕会被传送到异形空间。
他们原以为,肖昱肯定会自己去检查一番的。
岂料,肖昱对他们两个那是相当的信任,自己照着古书上千难万难的制作传送符,之后消费掉大量的财力、物力、灵力,翻过千山万水去帮江殊殷买馄饨。
对此,江殊殷良心隐隐作痛。
谢黎昕评价道:“完了,这小家伙没救了,咋就那么单纯呢?”
白奕冰面无表情静默许久,才认真的打量他们:“你们两个良心就不会痛吗?”
江殊殷狠狠点头:“痛!”
的确是痛的,而这种痛维持了整整三百年之久,直到江殊殷被封印,其他六恶从传送阵逃离西极后才结束。
江殊殷几乎能想到,当正道宣布封印了他,并攻入西极后,肖昱激动的掏出自己制作的传送符,却很残酷的看到其他五恶身处传送阵内向他招手的那种绝望。
倘若不是使用传送符灵力消耗巨大,或许五恶还会配合一下他。
但无奈,现实很残酷。
如此一想,江殊殷就忍不住笑场,沈清书握着小勺,不明所以的朝他看来。
江殊殷眉眼弯弯,犹如天间那轮弯月,双眸明亮无比,似天上点点繁星。
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他抱歉道:“叫你见笑了,我只是想起某些好友,故此失态了。”
沈清书理解:“无妨,人都有自己的好友。”
他一袭雪似的白衣,好若惊鸿,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乌黑的发随意垂下,连窗前的一缕月色也比不上发丝的柔和,就宛如水莲的清洁无尘,傲骨铮铮。
可谓,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
江殊殷不禁看呆,低头吃下一个馄饨掩饰自己的魂不守舍:“可为何,我从未听说过浅阳尊的好友?”
月色朦胧,星辰莫测。
清清的夜风至窗外而来,带着丝丝缕缕的悲伤,与孤独,悄悄拂过江殊殷的乌发。
一语惊人,江殊殷回过神来,很是语无伦次,几乎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谁都知,沈清书一向独来独往,即便在曾经修真界的争斗中,也是带着坠云山的弟子辟谷不出。
更莫提,好友二字……
一手轻轻弯曲,江殊殷心道:那么多年,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就从不孤独吗?
沈清书面色依旧,看不出任何一丝的不悦。
江殊殷抱歉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无妨。”和煦的声音,表现出主人并未生气,江殊殷竹篮打水一般的心放下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