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之乱序之徒》秦落

2、第一章：漓江诡事（一）

　　烈日当头，碧空无云。重峦叠嶂里，藏着个土坡似的小山丘。那山丘高树林立，阳光从枝杈罅隙间溅落下来，在青草地上泼出深浅大小不一的圈点。细看去，圈点中央，竟还团着个人影。
　　“本座让你去吸收木气找寻契机，你就是这么找寻的？”
　　宛如玉盘相扣般清朗的嗓音携着滔天怒意在耳边炸响，本来悠悠哉哉躺在地上的人刹时一个激灵，鲤鱼打挺似的从软绵绵的草地上爬起来，颤声道：“师，师尊！”
　　被唤为师尊的青年眉眼含霜，声音更是带着寒冬腊月里奔逃出来的冰渣子：“你倒是与本座说说看，你找寻到什么契机了？说不出本座便一掌拍死你，省得耽误你投胎时日。”
　　那半大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回师尊，徒儿看这林中木气盈然，仿佛倦鸟归巢只觉阵阵亲切，忍不住就心下放松，躺在巢中小憩片刻。”
　　青年冷哼：“倦鸟归巢是假，借机偷懒才是真罢。也罢，本座也不与你多言，三日之内你若还未筑基，便不用在这里浪费本座时间了。你既喜欢睡，本座便让你好好睡一觉。”
　　少年咽了口唾沫，没来由得觉得背上一片冷凝，他声如蚊蚋：“师尊……人家不说炼气了，十年内筑基者饶是天资绝顶之辈也难以成功，况弟子拜入师尊门下，才堪堪五年……”
　　这正是之前宁城大变后自尸山血海里被名唤‘行渊'的‘仙人'挖出来的楚暮归。如今五年过去，当年的普通孩童已长成十三四岁的少年。他为凡人时本就玉雪可爱，如今入了仙门更是眉目无双，多一分又多，少一毫嫌少，饶是在长相出众的诸多修士里，也是绝无仅有的拔尖品貌。
　　行渊听毕回都懒得回他，直接缩地成寸拂袖而去，盯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白影，楚暮归没来由的心慌，他边口里喊着师尊边迈开步子往前急奔。偏那人仿佛听不见他歇斯底里的嘶吼似的越走越远，而自己的脚下则不知不觉爬满了藤蔓。脸上一阵湿意，浓重的腥味弥散开，铺天盖地的血雨兜头以下，将目之所及染成一片艳红。他目眦欲裂——
　　“师尊！”

　　——“莫道友？”
　　楚暮归这才睁开眼，有些恍然地看了看自己虚抓在前方的五指，片刻方道：“让江道友见笑了。”
　　江期邈慌忙摇头，倒知趣的没有去问那句‘师尊'的内里究竟，只说：“就快到漓江了。”
　　楚暮归点点头，也往前望去，以他目力，轻而易举便越过层林，看到了漓江城城门。透过城门，里头沿街都挂着白幡，青天白日也不见街上有行人，安静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坟茔。楚暮归拿起案上的灵茶饮下，凝视着波澜不起的水面上算不上陌生的面容，琥珀色的眸子微阖。
　　转眼已是二百三十八年过去，然而那些山中岁月仍旧历历在目，师尊的一颦一笑也愈加清晰。仿佛他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肆意少年，每天只想着如何讨师尊喜欢粘着师尊却被扔下山历练。到历练完回去，又可以见到那张高山凝雪的俊颜。
　　双拳渐渐握紧，指骨青白，江期邈感觉到旁侧气息略沉，不由悄悄往那边看去两眼。但见那人俊雅温然的面上笼着层不可捉摸的轻愁，修目半垂，沉若渊潭的眼底有觳纹荡过，极轻极浅，稍纵即逝。他猛地想起与这人的初见。说来那日恰逢被几个魔修围住九死一生之际，正巧他在该处寻药，江期邈点出此地有人时心中本是不抱丝毫希望的，倒没料到那人闲庭漫步也似的走出来，轻而易举就收拾了几个魔修，看得久在山中坐少有历练时的仙门高徒一阵钦佩。
　　他二人境界修为本为伯仲，但那人无论是法术还是技巧都远胜于己。江期邈立刻就有了相交之意，甚至主动说出此行目的邀对方同来，全然不曾带半分怀疑。
　　冷不防楚暮归道：“等进了城……”
　　“我便去寻师叔他们。”江期邈说，“莫道友可是与我一同？”
　　楚暮归失笑：“你怎的不一开始就与你师门之人同去？”
　　江期邈闻言有些赧然：“师尊说我久居深山怕是不知世间情状，是以不让我同师叔他们一处走……”
　　楚暮归了然，正待说什么就听他又道：“果然不出师尊所料，我虽修得金丹，但与莫道友相比，还差之甚远。若此番没有莫道友，只怕是凶多吉少。”
　　楚暮归摇摇头：如此正道高徒，若师门没有给什么保命之物在身上他确是不信的。不过他目的反正达到倒也没有点破的意思，只不咸不淡地说：“江道友谬赞了。”
　　正闲聊间，马车便到了目的地。城门口没有一兵一卒，唯空洞洞的漓江二字大刺刺横在正中，映衬着背后光景，那玄色竟像是干涸已久的鲜血染成的。看得久了，连江期邈也忍不住有些悚然。他闭眼复睁开，率先打了帘子下车。
　　二人在城门附近站定，只觉得城内冷风阵阵，明明头顶烈日炎炎，却似隔着个无形的障子似的感觉不到半点温度。十里长街，家家户户门扉紧闭，门口白幡迎风舞动，细看去，地上竟无阴影投射。
　　江期邈道：“我与师叔他们相约在县衙见。”
　　楚暮归颔首，嘴唇一动倒也没有多言。他一面走，一面神识横扫。只见此间布置果然大有文章，光是这样漫无目的的扫视，便可见家家户户房顶都笼着层化不开的黑气，那黑气密密匝匝，铺展开来，生生遮了顶上的日头，使得一丝阳光也透不进来。但奇怪的是，分明鬼气森森，这一路走来却连一只鬼都不见，这般光景，确像借了神器之力的布置。
　　走到府衙时，外头果然站了几个与江期邈衣着相类的青衣人。为首那个眉目疏朗，袖口一金一银两道花纹，此刻见着江楚二人过来，主动上前两步笑道：“邈儿可算来了，不知这位是……？”说着拿眼去看与江期邈同来的青年：他亦是一袭青衣，面容清俊，剑眉修目，气质温雅，却不曾见过。
　　江期邈忙道：“回小师叔，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散修盟散修莫道非莫道友。”又对楚暮归说，“这位是我门中小师叔，师祖的关门弟子，樊陵樊师叔。”
　　楚暮归：“晚辈莫道非，见过樊前辈。”
　　樊陵拱手：“不敢当，这一路来，多谢莫小友。”
　　楚暮归笑道：“我与江道友一见如故，哪里值当道谢。”
　　樊陵扬眉，看向正与久不见的师兄弟交流感情的江期邈：“邈儿少有下山历练时，此番下来就能遇到莫小友，想来也是冥冥中的缘法。”
　　楚暮归不置可否地颔首，却也并不接话。樊陵见对方这般作态，倒当真高看了他几眼，须知仙门正道七大宗，玉清门位列第二，乃是真真正正的名门大派。江期邈又是当今首座殊宵真人首徒，若换作普通散修，早就接话奉承开了，哪里和这人一般只作锯嘴葫芦姿态。
　　说罢也不再拿言语试探，只转头与江期邈及其他弟子说起漓江城内的怪异之事。
　　“师叔们可是有所发现？”
　　樊陵道：“我们也不过比你们先进城片刻。这城中确是有些古怪，方才一路走来，这白幡立得到处都是，却见不着一个鬼魂。且日头冰冷，恐怕是有人刻意为之。”
　　楚暮归略微抬首，只见这府衙上头的黑气更是浓郁，隐隐竟有成形的模样。他听了樊陵所言才知这黑雾并非人人都能见，他已是那行人中修为最高的元婴中期，看样子潜伏在此处的魔修，修为更在其之上——元婴中期以上的魔修，倒不知是哪路神仙在此故布疑阵。想罢楚暮归眼底掠过丝暗芒，呼吸间便消匿无痕。
　　他跟着玉清门诸人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有个筑基期跟来历练的少年开始慌张了：“这……这城里真的还有活物吗，为何我连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樊陵蹙眉，江期邈道：“何师弟不必忧心，师门让我等来此，必然不是让我们来送死的。”
　　语毕又望向樊陵，见对方满意地点点头才放下心中大石。确实如此。来的都是玉清门下一代的重点培育对象，就算可能会遇到什么艰险，但肯定不会有性命之虞。这话说出过后，诸人便觉心下安稳了些，毕竟连首座首徒与掌门关门弟子都在，哪里用得着忧心呢。遂不再做杞人忧天模样。
　　唯有楚暮归在心底冷笑一声，这此间真相，怕是连玉清门自个儿都没搞明白因由，糊里糊涂就当成普通魔修作妖，派了自家宝贝门徒来送死。
　　眼见着愈发浓重的黑雾以及始终无法看到的影子和毫无温度的日光，他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
　　“莫道友可是有什么高见？”江期邈忽然开口。
　　诸弟子这才将目光投向这个据说‘救了江师兄'的金丹期散修身上，只见他温雅地笑了笑，也不推脱：“有些奇怪。如诸位所见，从进来开始，我们不仅感受不到炎炎夏日，更看不到任何影子。”
　　江期邈一愣，樊陵道：“确实如此，只不知这……”
　　“如果只是普通的看不到影子便罢。”楚暮归说，“可樊前辈可有感觉到任何阵法的气息？”
　　樊陵皱眉，元婴期的神识朝周围探了探果然不见任何收获，他遂摇摇头老实道：“并无。”
　　“那便是了。”楚暮归露出了然神色，“既无阵法气息，却又与世间其他地方相异……”
　　樊陵脸色骤变，旁边江期邈见自家师叔表情凝重起来，不免忧心唤道：“师叔？”
　　“无事。”樊陵沉声道，一面握紧手中剑柄，“待会儿无论如何，切记不可离开我半步。”
　　气氛一时严峻起来，诸人连忙讷讷称是。江期邈敏锐地感觉有些不详之感，但又说不出这感觉上的内里究竟，只得拿眼去看旁边刚刚说出这石破天惊一席话反倒满脸云淡风轻的楚暮归，益发觉得这个算是半个'患难之交'的同道高深莫测起来。
　　周遭雾气愈来愈浓，若有实质的黑雾逐渐集结到人群之间，楚暮归看到有一束径自朝刚才一脸恐惧地询问的何姓修士涌去。只听一声惨嚎在耳边炸响，本来还好端端的少年便被腐蚀了一半身体，映衬着完好无损的另一边，更显可怖。樊陵慌忙掐了个诀出去，一道火龙就凭空而来，顷刻间冲向黑雾。黑红相接，不过半刻，楚暮归便敏锐地看到那黑雾将火焰吞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更加凝实了。
　　他按捺不住心底的兴奋，只觉得久未有动静的心脏在胸膛里霯霯直跳宛若雷鼓，一时五脏六腑仿若火烧锻炼，连素来平静无波的眼底都溢出丝喜色。索性玉清门诸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何姓修士身上，并没有人发现他的怪异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