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伊人》琉璃月下雪

3、玉罗山少年

　　四月初是春光最好的时候。玉兰树下落英缤纷，桃花在风中灼灼其华，紫藤慢慢苏醒，吐出淡紫色的蕊，廊中排列整齐的蝴蝶兰盆栽肆意地享受着暖阳的亲吻。秋家也在这个时候有了一件大喜事。云家的大公子云出上门提亲，要娶秋家的三小姐秋琴为妻。这自然是无人不喜的天作之合。定下成亲的良辰吉日之后，两家都为这门婚事忙活起来。秋家上上下下仿佛浸泡在蜜罐里一样，就连阿南这种生来冷淡、不问世事的人也不由地尝到了空气里的喜悦与甜蜜。
　　按照秋水镇的风俗，家里未出嫁的女儿都得为即将出家的新娘子绣一样东西作为礼物，譬如枕套、被面、布鞋。阿南自知自己的绣工一般，她也不想花大功夫在这种事上，于是她便绣了一方手帕送给了琴姐姐，粉色的底子，上面是一朵艳红的并蒂莲。
　　“我出嫁之后，下一个便是我们阿南了。”阿南去送手帕给秋琴时，秋琴调笑道。
　　“成哥哥还未娶亲，我更是早着呢。”阿南淡淡地回道，不以为意，全然没有别的女孩儿谈及婚事时的羞涩和憧憬。
　　“你这坏丫头，竟拿我做挡箭牌！”秋成一边喂着缸里的锦鲤，一边嗔怪道。
　　“阿南可有上心的别家公子？”秋琴关心地问。
　　“没有。”阿南干脆地答道。
　　“阿南你总呆在家里，这样可不好。你该多出去走动走动，没准遇上了自己喜欢的哪家少爷。你们两情相悦，到时候婚事也是水到渠成。你若是一直没个心仪的对象，到了十八二十岁，便只能嫁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岂不委屈了自己？”秋琴劝道。
　　“像今日，云家邀请我们家的女儿们去云家宅子玩耍，秋蕊、秋茯、秋苓她们都去了，只你没去。”秋琴的语气有些责备的意味。
　　阿南默默地听着，不想开口辩驳什么。她有些自责，但更多的是无奈。
　　“好啦，姐！你马上就不是秋家的人了，就别操秋家的心了。”秋成的玩笑解救了阿南。
　　“我是不想我们家输给二爷爷他们家。二爷爷他们家的女孩子都伶牙俐齿，讨人喜欢。若是都有了好婆家，那他们家的气焰岂不会更盛？”秋琴气不过地说。
　　她口中的“二爷爷”是她和秋成、秋南的爷爷秋戎的弟弟。如今两位老人家都已去世，秋家的大权握在秋戎的大儿子秋中手里。秋中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大女儿秋玉已经出嫁，二女儿秋琴过几日便成亲了，秋成则是他的小儿子。按照规矩，秋中去世后，秋成便是下一任当家。可秋中的堂哥秋仁却不服气了。他一直为秋家尽心尽力，并且他比秋中大一岁。按照年纪，他觉得理应自己当秋家的一家之长。而他的儿子秋得也是下一辈中年纪最大的，比秋成足足大六岁，自小便跟着秋仁打理秋家的生意，理应自己的儿子为下一任当家。可一切都不如人意，而秋仁想要推翻这不如意的一切。因此他明里暗里地壮大自己以及自己的亲兄弟姐妹的实力。秋中对此自然也是警觉不安的，而又顾及兄弟情面，只得忍气吞声。两家明里和好，暗里较劲。
　　“姐，你这么想就不对了。什么输赢，什么好坏？自己喜欢的就是最好的。阿南要嫁给哪家，是阿南自己的事，为何非要扯上我们家里那些无聊的争斗？”秋成忿忿不平道，“再说了，我们阿南哪里不及秋蕊她们了？依我看，阿南比她们都强，比你也强。我要是选媳妇儿，就要阿南这样的。”
　　阿南虽知秋成所言乃是他的偏爱之辞，但听到他替自己说话，还是觉得很感激很欣慰。
　　“我现在都怀疑，你们俩才是亲姊妹吧？”秋琴嘲讽道。她早对秋成有所不满，只是因为秋成是自己的弟弟，所以一直忍让着他。如今她倒被这小子教训了，怨气夹着怒气冲上心头。
　　“你的话真是越说越离谱……”秋成不仅不抚慰秋琴的怒火，反而火上浇油，不依不饶地与她论辩起来。
　　阿南受不了争吵，便自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她并不担心他们俩，她见过的姐弟大多都像秋琴与秋成这般，吵吵闹闹并没有什么大不了，毕竟血浓于水。
　　琴姐姐说她总呆在家里，不爱出门。这话可真是说错了。她爱出门，只不过她爱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秋水镇东北角的玉罗山。算起来，她已经有六七日没去玉罗山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天气不错，不如去山上逛逛吧。”她自言自语道。
　　于是，她在得到母亲同意后，背上自己采药的背篓，把上次向秋成借的《诗经》藏在背篓里，便春风满面地去了玉罗山。
　　这个时节的玉罗山繁花似锦，绿树成荫，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明黄的迎春花随风摇曳，淡黄色的金银花香气扑鼻。野豌豆含苞待放，紫云英连绵不绝。山竹已有几尺高，此时的竹笋入菜已有些老；而椿树却长得正旺，香椿头炒鸡蛋乃是秋水镇人人皆爱的美味。
　　阿南来玉罗山大多是为了采药。父亲的病需要一味难见的草药里荷，虽然药店里有的卖，但价格贵并且不新鲜。而里荷则是越新鲜，药效越好。里荷是秋水镇特有的草药，长得形似荷叶，但比荷叶小得多。这种植物喜阴好凉，一般多生于深山之中，隐藏于多种植被之下。一次，阿南无意中在玉罗山发现了几株里荷，如获至宝，之后便常来山上寻草药。虽然并非次次有收获，但她甘之若饴。
　　今天，她找寻了好久，也没有发现里荷的踪迹。她实在走累了，有气无力地坐倒在地，背靠着一棵大树。她拿出了那本《诗经》，心无旁骛地读着。
　　太阳越发地大了，还好她在树荫下，倒不觉得热的厉害。只是在斑驳摇曳的光影下看书，她的眼睛不知不觉地累了。春风轻抚，阳光温暖，她不禁有了些困意，便合上双目，想小憩一会儿。没成想，这么怡人的环境，她竟很快地睡着了，睡深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有些不痛快，因为她是被一个声音吵醒的。
　　“姑娘，醒醒！姑娘，你没事吧？你还好么？醒醒！醒醒！”
　　她睁开双眼，发现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他正焦急地盯着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这个人可能以为她出意外了，所以才会对着她大喊大叫，扰了她的清梦。
　　“我没事！我很好！我只是太困了，所以就睡着了。”她坐直了身子，向少年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啊，我以为你晕倒了。”少年尴尬地笑了笑。
　　“没关系，还是谢谢你。”阿南明白他的好意。
　　“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在这荒山野岭睡着了，也是很危险的。”少年还是善意地提醒道。
　　“不打紧的，我对这一带很熟悉，不会有什么事的。”阿南微笑道。
　　“你经常来这里？一个人？你来山上做什么？”少年惊讶地问。
　　“是啊，我很喜欢这里，就经常玩儿。那你呢？你来山上做什么？”阿南轻描淡写地回答说。她没有告诉他采药的事情，怕他会是自己的竞争对手。
　　“我就住在不远处。我犯了错，我爹罚我在山上的小屋闭门思过，专心读书。”少年坦白地告诉了阿南实情，脸上一副委屈的表情。
　　“不是闭门思过吗？你怎么不在家呆着反而在这里？”阿南不解地问。
　　“呃，呵呵呵，我逃出来了。看书实在太无聊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出门玩过了，一直在看书看书。”少年抱怨道。
　　阿南是爱看书之人，听到这话自然有些不悦。但她还不至于多嘴到跟一个陌生人较真。于是她话锋一转，问：“那你要是被发现逃出来了的话，岂不是又要被罚了？”
　　“这……罚就罚吧！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少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你还是快回家吧。你家里人发现你不见了，一定会很担心的。”阿南提醒说。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好好玩一下啦。你说你经常来这里，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地方比较好玩？”少年却并不听从她的话，仍一心想着玩乐。
　　“山上能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就是些石头和草木。好玩的地方，你还是自己找吧。我得回家了。”阿南委婉地拒绝了回答少年的问题。
　　少年似乎看懂了她的心思，立马妥协道：“罢了罢了，我听你的，不玩了，回家。不过你先别走。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我这样子回家，肯定要被训的。你跟我去我家，就说你晕倒了，我救了你。这样至少我还做了件好事，也能将功补过了。”少年灵机一动，想到了这个法子。
　　“你要我帮你圆谎？”阿南一针见血地挑明了说。她有些生气，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怪人。
　　“算是吧。有好处的。我猜你应该是个爱书之人，你帮我的话，我借我的书给你看。我的书不计其数，你想看什么，随便挑。”少年瞥了一眼阿南落在地上的《诗经》，以书诱惑道。
　　阿南对他越发失望了。他虽然看起来眉清目秀、文质彬彬，衣着也很斯文讲究，像是一个有教养的富家子弟。但实际上却是一个爱玩、爱撒谎还利诱别人的不良少年。
　　阿南无奈地叹了口气，直言道：“对不起，我不喜欢说谎。”
　　“这是善意的谎言，是可以说的。你帮我这个忙，对你对我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而且，不用你开口，你只要配合我就行。我说什么，你只要说我说的都是真的，就行了。很简单的！”少年努力地劝说阿南，找出各种歪理。
　　“不行，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么做。”阿南还是接受不了。
　　“你的良心就能允许你看到我被打被骂吗？”少年反问道。
　　阿南刚想说“你只是个陌生人，你怎么样跟我又什么关系”，却又听到他嘟囔了句“刚才我也帮了你，你帮我一次就不行吗？”不禁想起她刚醒时看到的他关切的眼神，心想他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人，不然也不会担心一个陌生人的安危。也许他只是不爱学习所以才会出此下策，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并不是每个人都要爱看书。
　　于是，阿南有些心软了，决定宽容了他之前的错误，就只帮他只一次。于是，她跟着他走去了他家。不到一刻钟，阿南便看到了一处古朴别致的小庭院。说它小，只是与一般的大户人家的庭院相比，稍显小了些。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已经绝对称得上是富足了。四五个或大或小的木屋，屋前种了许多花草和一些果树。如今这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桃花掩映着木屋，简直就如同古人诗中的风景一般。阿南竟有些看呆了。她从不知道玉罗山上竟还有这么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