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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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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吧,请为降生之物赐福。
那个黑色的茧里,一直沉眠于噩梦的存在,终于将意识从巨釜的底部剥去,缓缓的开始了诞生的过程。
——对于将成为什么没有概念,对于曾经是什么没有概念。多余的东西已经死去、抛弃、遗忘。
剩下来的只有两个。
其一,出生。无论如何也要被生下来,如果没有母体就抢夺一个,如果枪不到就虚构一个。因为无论如何让都是不允许出生的,无论怎样的诞生都是荒谬的,因此就一路荒唐到了底。从虚无到存在,从什么人也不是变成为……什么人也不是的存在。
其二,憎恨、厌恶、仇恨、杀、杀杀、杀杀杀杀、恶意、仅有恶意,什么也不是、没有理由的、没有方向的、没有目标的、没有穷尽的、没有开始的、没有就无法生存下去的、生存就是以此为目的、原因、方法、结果、起因、结论、行为、动机、作为所有的原点,一切归处的,憎恶。对于人类这种东西,对于使这恶的意念产生的人类这种生物,如同爱恋一般强烈地憎恨着。
这真是最棒的出生。
纯洁的、无瑕的、只要不诞生就没有污点、没有罪孽的,这样最纯粹的,仅仅承受着人们期待而存在的东西,简直如同人类用石刃凿出的粗糙偶像——不,那就是人手造成的神子。
对自身的存在没有怀疑,只如此回应着人们的期望,如此的、如此的恶魔,究竟会带给追寻者何种答案,难道不令人期待吗?
即使蜕变的一刻就要到来,深闇的地底仍在静默中运转,以一种恶毒的速度,缓慢又坚定地向着终末前进。
祭坛上的黑色火焰燃烧着,舔舐着岩石的穹顶,但这个岩石的子宫里似乎已容纳不下反转的光芒,满溢而出的能量不只令坚硬的岩石仿佛随时会融化一般扭曲着,并且,从状似宇宙的伪造天顶上翻折下来,伴着浓稠的恶念从每个方向、每个构成的分子中渗透出来的威压,几乎如同无处不在的神于降下的祝福,令此处充满了教堂拱顶下,接受那透过彩色玻璃天光才会有的神圣精神。
这是该被祝福的。
这是应被宽恕的。
如若因自身存在而欣喜,因此身消灭而恐惧是生物的本能,那么在这地底封闭的异界中,唯一愿为一切诞生之物献上祝福的圣职者,究竟是由于怎样的理由而颤抖着?
忍耐,喜乐,等待。
殉道者在等待着。
恶德的圣人在等待着。
用尽最后的时间屏息等待着。
驱动残躯,代替心脏的力量早被抽空,十年前就该终止的生命随时可能停摆。但那些都没有关系,除了寻求答案之外毫无意义的人生根本不会留恋。
就要得到了,那个答案。
——言峰绮礼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相信并且感谢神的存在。
纵使这是由于自己的设计才得到的结果,全部是他在向着可能的方向努力之后终于可能得到的回答,但将要把答案展示给自己的现状,却是以极小的概率达成的。
能够被给予答案本身,已经足够令人欢欣。
况且被给予的不仅是答案。
被如此的美丽折服。
正在诞生的这个丑恶的存在如此扭曲的生机和罪恶的纯粹,不知碾碎了怎样美好的东西而得以存在于此的是令人充分感受到了美丽的邪恶。
所以在喜悦中等待着。
——剩下的时间。
——距离诞生也只有宇宙诞生同样长度的十亿分之一秒。
——但那仍然比言峰绮礼所余下的时间长久。
行将毁灭的人类躯体,即使有着钢铁的意志,也仍然被限定在了这个四维的宇宙里。因为其它的六个维度都被极度压缩,无法被感知,所以缺少超越的方法。
所以“言峰绮礼”这个存在结束了。
没有得到答案,不可得知结果。
——这就是神所给予人类的报偿。
正因此,这个存在的诞生,没有任何人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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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踞在山间的道路如同蛇一般扼住山脉的咽喉,映着两侧明暗不定闪烁的灯光,仿佛在挣扎蠕动着向城镇爬行。
这条平时算不上繁忙的国道,的确并非比喻意义的沸腾了起来。
在柏油路的黑灰色下,在原本的泥土中,有什么慢慢清醒,活动手脚一样动了起来。
震动、扭曲、盘旋,小心翼翼的匍匐前进。
进行如此动作的,是并非生物的道路,称其为巨蟒或许比较贴切。再加上这巨大的躯体里浸透着那样令人作呕的恐惧,的确令这道路变成了符合定义的怪物。
理所当然,妄图驾驭这怪物的勇者也存在着。
——嗞嗞嗞嗞嘶——
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伴着从轮胎和路面摩擦出的白烟,银灰的机械小兽载着共计五名的勇者从蛇身上飞掠而过,在轮胎严重磨损下还保持住了不起的稳定性,冲下四排宽度的地面。
但仔细观察这辆SUV的行驶状况就会发现,这光景,正是因为当下脱离了日常的现实造成的。
首先,路面的晃动并非任何天灾造成,而是在道路上有黑色影子一样的平面物晃动并且割裂地面,再向着城镇方向延伸造成的视觉错觉。
其次,这辆似乎经过任何一个转弯都会失速冲向树林的车之所以能够转弯,所用的方法也令人在赞叹的同时感到恐惧。
每当经过一个陡急的转弯,推动车体前进的力量都会被减少一点,但减少的这些并不足以使其降低到足以安全拐过的速度,况且不知经过怎样的暴走驾驶璀璨的轮胎不足以提供足够的摩擦力。因此车子向外侧滑动,翻下公路车毁人亡的悲剧似乎马上就要发生,但是——
就在因为侧向滑动而减慢直线速度的时候,一直潜伏在路面阴影里面,对于生物气息特别敏感的“某物”立刻包围了车体,为了防止猎物逃跑一般,将其滞留在道路上,穿过早已被打碎的车窗,想把里面的生命物体吞噬干净。
——这正是最好的时机。
之前被限制的阀门松开,燃料更充分的燃烧,再次将车推向了最高加速。
发动机鸣响着,六缸的双涡轮发动机的推进力让车在加速碾过柏油路面的同时,切裂缠绕其上的影子,以直线最高速继续向逃离的方向飞驶而去。
“——啧,这样的速度就开始浮动了,既然要用来完成这些没常识的运送行为,干脆的改造成快上两倍顺便把轮胎强化一下啊。这种半吊子的轿跑车能拿来做什么——”
明明在危急的时刻做出扭转了劣势的正确判断,却在这样的高速下仍然没有咬到舌头而清晰抱怨着的,正是作为完美杂用系勇者的青年。此时,带着人类普遍的恐惧、自身惯有谨慎的青年,在每个刹那把握时机挂挡、控制油门和方向盘,以毫厘之差躲过难缠黑影的同时,脸上浮现出了隐约的兴奋和期待。
车体在山道上滑动着,随时可能失控。但所驾驶的机械有控制的暴走渐渐也无法跟上黑影的反应,似乎只能在从高速路冲落山谷和被黑影吞噬中选择一个结局的时刻,斯坦姆•凡迪恩作为魔术师觉醒的一面还是渐渐占了上风。
从心中涌上来的兴奋,怎样也无法停止,目前进入血管的肾上腺素完全不因正以如此危险的速度行驶,而是因期待着自己将看到的的东西的亢奋冲击着神经中枢。
已经到达这种程度了。
一边进行着说不上成功的逃亡,一边盯着后视镜里隐约看到轮廓的影子不停抽空在柏油路上激起碎石的景象,青年终于理解自己来到冬木,去伦敦,离开家还有最初翻开那些书时的动机。
那个出发的原点,那种无法抑制的好奇心,现在也超越了对自己性命的关注,稳稳的占据了他几乎全部的精神。
我——不,我们所寻求的东西,我们想到达的地方。
道路,已经打开了吗?
这个几百年祈愿的奇迹,能够作为见证者亲历,这是何等的荣幸,如此的、如此的、如此的令人欢欣。
我们来自的地方,我们所追寻的奇迹,希望到达的地方。
开启吧开启吧开启吧
似乎有什么人呼喊着,渴求降下的奇迹。
是的,那个奇迹,就算那会以坏的结果来达成,就算那可能伴随着自身的灭亡,也有一看的价值。
自己果然也是那样的疯子。
自嘲的笑着,青年收回了目光,只是让本能的直觉更加敏锐,努力操控着已经开始不听话的银灰色机械小兽,载着共计五人远离陷入死寂的深山町。
从失去玻璃的车窗传来的风鼓动着耳膜,苍白着脸色的巴泽特早已放下无用的发射器,在被甩动着的不适中努力调整,计算着最坏情况下弃车的时机,却发现自从逃离开始降灵的柳洞寺后就一直绷着脸的依莉雅丝菲尔突然有了缓和的迹象。
“……至少,你还没事。”
在巴泽特听清银发少女的低语时,车顶传来了轻微的撞击。
——砰——
声音不大,也没有被黑色的影刃束缚时的滞涩,进入较长平直路线的车子没有异样的行驶,但那声音却令巴泽特警觉起来。
——那个冲击,好象是人的重量。
虽然入耳的风声影响判断,但她还是直觉的这样认为,而开车的斯坦姆也持有相同意见,开始以微小的幅度向相反方向多次转动方向盘,行车路线变为蛇形,想把在车顶上的什么甩下去。
“——喂喂喂喂喂,小心行驶啊,你这个常识派——”听到上面传来了不熟的声音,“我这里还带着病人呢,喂——”却是自来熟的语气。
“没关系,是Assassin,正常行驶吧。”依莉雅丝菲尔的话,使车顶搭便车的两人免于坠车的命运,但下一个转弯的出现却让巴泽特紧张起来。
毕竟,在凭空多出两人的情况下,仍然用刚才的方法保证速度太危险了。
“——低头!”
听从这个指示埋下头,在听到一声令人牙齿发酸的金属撕裂声之后,发现车顶出现破洞,紧闭双眼的远坂凛被从上面丢了进来。
“我只是司机,绝对不负责赔偿啊。”握着方向盘斯坦姆在见证了Assassin破坏车辆的全过程之后,冲从洞口探下身来的银发Servant说着,准备下一次危险的过弯。
“没关系没关系,车主不会来找你的。对了,下一个弯不要转了,直接向山下冲吧。”
没等青年说出是不是要带着大家一起自杀之类的常识性吐槽,Assassin就转向依莉雅丝菲尔,要求她放出魔力团块集中在车底的部位。
“减轻冲击——你是说就这样一口气冲到下面去?”看着山上虽不茂密,仍有一定密度的树木,斯坦姆还是没办法拿这车上六人的性命开玩笑。
“啊啊,你只管加速就好了——”Assassin只是嘲笑一般咧开嘴角,缩回身体,又从车顶跃上了前盖。
——咚——
带着坚定的、无可置疑的自信和气势——
——挡住了斯坦姆的视线。
“——你——”青年在看到Assassin的动作时,理解到了她的意思,把话憋了回去。
女子的手里有看不见的什么刃物,在那手腕的挥动下,令树木像木柴一样被斩断弹飞,在日夜交替的时间,只有像是长剑的影子在地上划过,将前进的一切障碍扫除。
“——所以说,小子,速度是越快越好哟。”
青年也只好在利用最后的加速,不管可能失去摩擦力而空转的车轮,向着护栏冲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
结果最难接受飞车的巴泽特还是没法顾及形象的叫了起来,在其他或昏迷或兴奋或无表情的面孔映衬下,显得分外怪异。
于是,这辆名副其实的过山车高速推土机擦着这段还算平直的山体,伴随着树木被暴风卷起的破坏场面,终于把所有崎岖盘旋的山路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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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和凛就留在这里吧。”
——砰——
我关上房门,对显出了一丝疲惫的巴泽特说。
“啊,交给我吧。”似乎已经了解到我真名的旧识,封印制定执行的女子点了点头,那种可靠的样子令人放心。
现在的巴泽特,似乎稍微有一点和年龄相符的成熟,还有稍微正视自身的弱小,慢慢变坚强起来了。
她的那种弱小一直为我所憧憬,但看到她变得稍微有用的样子,早已消失的某人似乎在我的心底恶心的笑了起来。
救了她,回应她的愿望轮回一般的世界里那些璀璨的日常结晶,在那个人格消失之后,终究也还是把感触留了下来。
虽然作为载体的我,大概也快要把时间用尽了吧。
然后我也将回到归处。
什么也不是,谁也不是,什么也成为不了,什么也拯救不了。
但现在,毕竟还有能做的事。
抓过垂在身后发辫上樱留下来的发带,看着和依莉雅同色的头发,我第一次没有憎恨自己曾经被这样固定在这个身体里。
因为是这个身体,所以没有问题。
来到城堡的大厅,意外的看到杂用系先生正在与依莉雅和两位女仆争论,看到我之后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放弃了。
“——什么战力都没有就老实留在这里,不然只会和城镇里的人一样变成饵食——”依莉雅这样总结,向我转过头来。
“Assassin,你——真的打算这么做吗?”透彻的红色瞳孔注视着我,那复杂的目光几乎令人想要逃避。
——还是要,丢下我一个人吗?
——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吗?
对不起,依莉雅。
扭转这结局的机会,我们都错过了,所以现在只剩下把一切结束而已。
我们的道路已至尽头。
我们要成为降下幕布的人,迎接那悠久岁月的终结。
道路被罪恶覆盖,光芒被暗影遮盖,所以我们的选择只剩下结束一途。
所以我看着依莉雅红宝石般的瞳孔,微笑了起来。
“嗯,只能这样。你知道的,依莉雅丝菲尔,有些事情即使已经到达绝望的境地,也要做到最后。”
“——降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