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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贵人 ...

  •   军医和金侁站在里仁园外,军医俯首说道:“小的……无能……”金侁听到这话后,脸色阴沉的盯着他,军医被看的心虚了,抬臂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哎……”金侁看那军医被吓得不清,幽幽的叹了口气别过了头去。
      “那孩子中的毒,小的只是略有耳闻,这解药……臣再去翻翻古书或许能找到!”军医看得出,那孩子在金侁心中的地位很高,虽然心里忌惮这孩子的来历,但是为了日后能升官发财,这个孩子他必须救活。
      金侁听军医如此说,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了一点,于是对军医欠了欠身,说道:“那太好了……麻烦你了。”语毕,转身便进了屋。
      正值寒冬腊月,连呼吸都觉出了空气中的干冷,可屋内未燃一点儿星火。内室的床上,黎正缩成一团,紧闭着双眼,眉头拧成了一根麻花,身上不住的瑟瑟发抖。金侁见状,抬步往床边走去,伸手握住了黎小而纤细的手掌——已经因为寒冷而冻得僵硬。
      于是金侁抬首向屋外吩咐道:“来人,找些好的碳火来!”
      碳火点上后,黎看起来睡得舒服了一些,原本皱的像包子一样的眉头舒展开了。金侁望着黎的睡颜,时不时伸手摸摸黎那张充满胶原蛋白的小脸蛋,就这样整整在他身边坐了一天……
      是夜,院外传来了一阵骚动。金侁本是不在意的,但是听见了动静的黎,在床上急躁的扭了扭小身子。于是金侁起身去到院外,压着声音对树上的暗卫问道:“怎么了?”
      “殿前的士兵们抓到一人。”那暗卫跳下树枝,站在阴影里毕恭毕敬的对金侁鞠了一躬,同样小声说着。
      但凡在朝中有着些许势力的官员们家里都养着些暗卫亲兵的,这已经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了。这次出征,金灿便将自己的暗卫留给了金侁一批,以防不测。没想到,如今真的用着了。
      金侁听闻满腹疑惑,转身往大殿的方向走去。还未进殿,便能瞧见那殿上东倒西歪的烛台和早已被撕扯的凌乱的帐子。金侁见着此景后不禁又叹了一口气,一边上台阶一边张口问道:“被抓到的是什么人?”
      “回少将,是西京来的。说是来送信的……”
      金侁站到殿前,在烛光的映衬下这才看清那些将士们按住的人——他身上的夜行衣破破烂烂的,身上几处刀伤仍源源不断的冒着血,左脸趴着一道丑陋的刀疤,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金侁一怔,这人他认得,是他父亲的手下!金侁连忙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几双手,扶起那人。许是身上伤势太重,那人起身时很是吃力,双手不停颤抖着。
      “少爷……”那人声音嘶哑的开了口。
      “是我!你怎么来了!”金侁听那人叫他少爷,就更加肯定眼前之人是他家的亲卫。
      “小的……是……传将军的命令……来请求支援的……”
      金侁见亲卫说话有气无力的模样,连忙扭头命令着:“叫军医来!快去!”
      “不,不必了……少爷……”那人按住了金侁的肩膀,“小人能突出重围已是万幸,小人此行本就是为将军来传信的……如今小的身受重伤,自知并无多少时间了……只是,大王他,他是不是真的弃城了?”他问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满眼期盼的盯着金侁,像是期待着听到否定的回答。
      可惜,金侁不忍的闭上眼重重的点了点头。见金侁如此,那人按着金侁肩膀的手垂了下去。金侁扶着他坐了下来,开口道:“如今城中只剩这些将士们和未逃出城的百余名百姓,大王确实……弃都城而去了……但我不会放弃这都城的!只是这援军恐怕……你瞧瞧城外的辽军,我就是想去,也只能先击退他们才能去救我父亲那些人……可……”可如今黎还昏迷不醒。这话金侁并未说出口,只是摇了摇头。再抬眸冲着那人问道:“如今西京战事如何?”
      “西京……已经失守了……”亲卫声音颤抖着,战场上的情形仍历历在目,使他不忍的闭上了双眼,接着说道:“那辽国大将军贾乙秉同二十万敌军将我们往安辺逼去,如今仅有几位将军和我们这些亲兵奋力抵抗着,不过算起来仍有十几万人!契丹那边,辽王派军三路分别向西海道,交州道跟开城攻去了……”
      只见亲卫骤然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了起来,“少,少爷……将军他,他们就靠您了……还,还有……崔,崔将军他,他已经……”
      话还没说完,那亲卫就咽了气。他的双眸依旧强睁着,可已经变得灰暗。金侁轻轻将他的眼睑抚了下来,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这几日,金侁怕是把这十几年的气全都要叹完了。这每一次叹息,金侁都觉得自己老了一岁。在他扶膝起身时,身后几名将士想要上前扶一把,被他伸手制止住了。
      金侁只身一人往里仁园走去,直到进屋坐在黎的身边,他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下。他抬眸望着从窗外撒在黎身上的月光,伸手不自觉的摸向那把桃剑。恍惚想起了自己对黎说的那句“不要求神啊,神是不会听的……”可现在的他,如何能让黎醒来呢?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你会不会救你的孩子一命呢……”金侁轻声喃喃着,手中摩挲着那把桃剑的模样。

      “将军,将军!”第二日清晨,前几日同他说话的那军医急冲冲的闯进了里仁园内。
      “什么事,这般咋呼!”金侁皱了皱眉,睁开眼时被窗外刺眼的光线晃了一下,所以语气有些不快。
      那军医刚踏进屋内的脚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说到:“将军息怒……太医院,太医院有怪兽!”
      此话一出,金侁的觉也算是彻底的醒了,伸手拉着那军医就往太医院走去,一面走一面问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回禀将军,小的答应了将军去找解药,于是这几日均待在太医院的书阁内。因着书阁内藏书众多,平时都见不着火光,小人也只是提着一盏油灯,所以瞧不真切屋内的光景……今日清晨小人翻书时,忽然听见墙角传来了怪兽的低吼声……小人未敢走近瞧,就连滚带爬的找将军您来了……”语毕那军医也是觉得丢人,尴尬的伸手搔了搔头。
      说话间,两人便走到了太医院门口。金侁进去后大致打量了一番这个书阁,或是因为书堆得太多了些,窗外的阳光被挡住了大部分,阁内昏暗又阴冷。那军医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座烛台,点燃后方能稍微看清屋子里的陈列了。书架上放着满满当当的古籍,有些古籍因为架子上没了地方,甚至都堆在了地上。这些书真的太古老了,有些书名金侁都不认得。
      金侁看了看地形,发现自己举步维艰,正在他琢磨着如何迈步时,远处墙角里传来了“呼噜……呼噜……”的异响。
      “就是,就是它!”军医揪着金侁的衣袖说到。
      “什么人?!”金侁低吼了一声,待了半晌才又听见那墙角处传来呓语:“太阳常多血少气,少阳常少血多气……阳明常多气多血……太阴常多气少血……”金侁听的一愣,那军医又重新念叨了一遍,才恍然道:“这是《黄帝内经》啊!”
      “黄帝内经?”金侁更是不解了,难不成这怪物成精了?这样想着,金侁就更想走进去一探究竟了。
      两人拨开那些古籍往阴影深处走去,终于在一个墙角里发现了已经被古书埋住了大半的怪兽。
      金侁仔细瞧了瞧便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敲了敲那医官的头,骂道:“你看清楚!那还是怪兽吗?那明明是个人!”
      那医官一边大叫着“将军饶命”一边将那人身上的古籍都推了开。只见那人身材矮小但却有着一张圆滚滚的大肚皮,头发乱糟糟的随意绾了个髻,脸颊通红,双眸紧闭,酒糟鼻子格外显眼,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剔透的口水……军医抬脚踹了踹躺在那里的人,说道:“喂!醒醒!”可任由医官如何摇晃他,他也不曾睁开眼睛来。金侁等的不耐烦了,随手拿过一本古书就往那人肚子上扔去,那书被肚皮弹开直接砸在了那人脸上,那人不满的伸手拿开那本书,费力的睁开眼,瞧了一眼封皮,嘴里念叨着:“错啦错啦,我要的是《素问》,这本是《灵枢》……”说着扔开那本书,换了个姿势接着睡了过去。
      “你是何人?”金侁咬牙切齿的问道。
      可那人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扭头拿起另一本古书,眯着眼看了看名字,摇头晃脑的吟道:“十二经皆有动脉,独取寸口,以决五藏六府死生吉凶之法,何谓也?”语毕抬眸瞧了金侁一眼,又闭目说道:“小子,你爹见了我都要礼让三分,你竟敢对我如此大不敬?嗯?”
      金侁有些窘迫,如果他父亲都要给他行礼,那他刚刚的举动真真的是要人命了。所以金侁想着先拱手道歉再说,结果手刚伸出去,那人就拍着肚皮笑了起来,道:“哈哈哈,傻小子,老夫连你爹是谁都不知道,你还真当真了!”金侁伸出去的手骤然握紧了,牙齿也咬的咯吱咯吱响。他长这么大还未有人如此逗弄过他!
      “你个死老头……”金侁刚要发作,那老头却不理他了,转脸对医官说道:“你这几日在这书阁内找什么呢?老夫可否能帮到你啊?”
      “啊?啊……是来找契丹古毒的解药……”
      金侁听那人问起这解药,两眼放光,瞬间忘了这人刚刚是如何调侃他的了。于是毕恭毕敬的行过礼,说道:“这宫中有一人被契丹人下了毒,已昏迷两日,军医皆不知所中毒药是何,故无法为其配制解药……小将见您背医书张口就来,那自然是数一数二的名医了,不知可否请您去一探究竟呢?”
      那人捋着光秃秃的下巴,幽幽的说道:“契丹人下的毒……好说好说,不过我饿了,得先给我弄点吃的来……哦对了!还得有几坛上好的烧酒,这人我才肯去看的……”
      金侁上前了一步,拱手应道:“没问题没问题……”刚一靠近就闻到那人身上已有浓浓的酒气,不觉心里犯嘀咕:自己不会看走眼了吧,喝了这么多酒当真会看病?可他也没有问出声来,怕这怪老头一不高兴又拒绝给看病的事。于是,金侁招呼着那军医带老头儿去沐浴更衣,自己则亲自去吩咐将士们准备酒肉去了。
      一个时辰后,那老头梳洗妥当,坐在里仁园内的石凳上,一手抓着猪蹄,一手握着烧酒,吃的酣畅淋漓,不时满意的咂咂嘴。金侁站在那人身后,时不时的抬头看看这阴霾的天空,不自觉的皱紧了眉。眼前这人已经吃下一只鸡一只鸭,酒也喝下了三四坛,他是不是想喝醉了就不给黎看病了?金侁的内心不禁有些惴惴不安。正愣神儿间,那人又干掉了一坛酒。金侁欲抬手制止那老头去摸下一个酒坛,那老头一抬眸瞥见了金侁的动作,嘴角一抹笑意一闪而过。
      “小金,你来,坐下陪老夫一起喝!”那人说着把金侁按在了石凳上。
      “我……”金侁刚要开口反驳时,那老头子的酒坛子就送到了金侁嘴边,咕咚咕咚灌了金侁好几口。辛辣的酒味突然冲进了喉咙里呛得金侁止不住的咳了起来,那人见金侁如此狼狈,随手从衣袖里掏出一粒药塞进了他的嘴里,没一会儿金侁的咳嗽就止住了。
      金侁有些好奇的睁大了双眼,问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放心吧小子,我崔思全不会毒死你的!”那老头抬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拿起酒坛一饮而尽。
      “崔思全?!”金侁一个踉跄站起了身,“你就是那个华佗转世的崔思全?”崔思全看着金侁如此大的反应,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自己自报姓名是没错的!想到此处,崔思全佯装着咳嗽掩饰了自己想要大笑的模样。然后一脸严肃的回道:“正是老夫。”
      “不,不对啊,崔思全不是云游四方,不肯入朝为官的么?”金侁庆幸自己的理智还没有完全被丢掉,不过他还是很愿意相信面前这个不着调的老头就是崔思全,这样黎真的有救了。
      “如今大王不在这都城内,那这都城也就和天下各地一样,任我来任我去,不必在意惊扰了它的主人啦!”崔思全长吁了一声,接着摇头晃脑的吟道:“人一日一夜,凡一万三千五百息,脉行五十度,周于身。漏水下百刻,荣卫行阳二十五度,行阴亦二十五度,为一周也,故五十度,复会于手太阴。寸口者,五藏六府之所终始,故法取于寸口也……”
      “小金,我也就来王宫玩几天,过几天就走的,你别那么小气嘛!”崔思全擦干净手和嘴,起身就往屋内走去。
      睡在内室榻上的黎翻了个身,忽的眉头紧锁,趴在床沿上呕吐了起来。崔思全刚进屋便瞧见了这一幕,刚刚还嬉皮笑脸的他神情骤然严肃了起来。
      “来人,去太医院里把我的药箱找来!”崔思全冲着外面扬声吩咐道。接着一个箭步冲到床前,对着黎后背点了两下,又从袖中顺出一个黑色的药丸喂进了黎的嘴中。
      “黎!黎!……”在崔思全做完这一系列事情之后,金侁才破门而入焦急的向黎这边奔来。
      “臭小子!要像你这速度,这孩子早死了!”崔思全恨恨的撂下这句话,拂袖转身往外走去。徒留金侁一人站在原地嘀咕着:“还不是因为你这臭老头我才来晚了的……”
      “你小子嘀咕什么呢!”拿了药箱又折进屋的崔思全抬眼就瞧见金侁愤懑的站在原地。
      “啊?没什么没什么……您怎么又回来了……”金侁像是个偷吃了糖果被发现的孩子一般,悻悻的要去接过崔思全手中的药箱,结果被崔思全打了回去。崔思全放下药箱找出针灸包,细心的擦拭了一番要用到的针,在黎的胳膊、面部和头顶分别扎上了几针。然后回头瞪了金侁一眼,说道:“跟我出来!”
      金侁扭头冲着崔思全的背影做了一个鬼脸之后,又不放心的看了看黎才跟着崔思全出了屋。
      “这孩子中的乃是契丹人古传的一种毒,唤做‘醉生梦死’。中毒后如醉酒一般,头晕恶心呕吐,清醒一日昏迷两日接着清醒二日后昏迷四日,一直如此反复,最终一觉不醒,在梦中死去……真是可惜啊……”崔思全说罢惋惜的摇了摇头,金侁以为自己看到的是错觉,没想到这怪老头也有仁慈的一面,果然医者仁心是没错的……
      还未等金侁说话,崔思全又开口道:“可惜啊……这孩子的身子骨做我的试药罐子刚刚好啊……”
      “你、个、死、老、头!”金侁咬牙切齿的说道。
      “诶?我说错了什么吗?”崔思全一脸迷茫的看着金侁,“还有,小屁孩我刚过不惑之年而已,还称不上‘老头’吧?”见金侁已经扬起了拳头直逼他的面门,崔思全又说道:“你个臭小子!不想知道解药是什么了吧!”终于这一句话让金侁停下了动作,但仍旧没好气地说道:“快说!”
      “这解药我在古书上见到过,并不复杂,只不过这药引……”崔思全上下打量了一番金侁才接着幽幽地说道,“这药引要用到处子的血肉……”
      金侁并未细想,只想着黎有救了,于是拱手道:“那就拜托您了!不论如何也要救他!至于这药引……取我的便是了……”说罢行过礼,进了屋内。
      那日夜里崔思全找到金侁后,割去了金侁大腿外侧的一块肉,顺带取了他的半碗血,同药材一起制成了药丸。按崔思全的话说,这药丸连吃三日,若是清醒了那便是救活了,若是仍旧昏迷不醒,那就准备后事吧!
      自那天以后,金侁就再也没见到过崔思全。他每日都亲自将药喂到黎的嘴里,然后伏在他的床边小憩片刻,天亮后就去城门上察看辽军的一举一动。这几日,辽军似是休整妥当了,又对高丽的开城蠢蠢欲动了。
      喂过药的第三天,金侁看着原本满满当当的药盒一点一点变空,而黎还是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床上的黎睡得甘甜,任谁也看不出来他的身上中了巨毒,而且若是熬不过今日,此后他便同金侁阴阳两隔了。“黎……快醒来吧……”金侁轻声期盼着,顺手又从袖中掏出了那把桃剑,真是奇怪,自己身上缺的那块肉好像就是这形状的啊……上天真是造化弄人啊……金侁抬手捋了捋黎脸庞的碎发,又同前几日一般伏在了床沿上。

      “金……侁……”金侁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中的黎已经苏醒,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叫着金侁的名字。
      “金侁!”金侁猛的睁开眼,发现床上的黎当真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黎……你醒了!”金侁高兴到不知所措,抬手摸了摸黎的脸蛋又捏了捏黎的胳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叫军医来!”说罢向门外跑去,边跑边嚷嚷着:“快叫军医!”黎坐在床上看着金侁焦急的模样,咯咯的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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