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山丘》大猫温小酒

5、伍

　　下午三四节生物课前，苏定和梁素讨论完一道遗传变异的题目，苏定附赠了一个笑话。

　　“有一条RNA感觉很孤单，于是就开始翻译，终于翻译出来一个蛋白，RNA很高兴，对蛋白说：你好，我是RNA。蛋白说：你好，我是RNA酶。”

　　梁素怔了两秒笑出了声，“很悲伤。”

　　苏定跟着抿嘴笑了笑，修长的手握着笔缓慢地敲了敲桌面，才出声：“你放学有什么安排吗？”

　　梁素埋头在题目标号旁打了一个小小的红勾，把书合起来摇摇头道，“没有。”

　　“那一起去书店买物理老师上课推荐的那两本辅导书吧？”

　　梁素迟疑了一下，苏定又补道，“叫上方茹因一起？”

　　方茹因不出意料地答应得利落。

　　出书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街边陆陆续续摆了很多小摊铺，烤串儿卖红薯的，都亮着一小瓦黄色的灯，蒸腾起袅袅的热气，夜晚开始丰富了起来。

　　方茹因挽着梁素在一个玉石摊前面停了脚步，摊上摆着很多精致玉器雕刻的小动物。方茹因兴致盎然地拉着梁素细细的手腕蹲下来挑挑拣拣，拣起一个小巧玲珑的白猫，放在灯下细细瞅了几眼，然后弯着眼举到梁素眼前笑：“好像你。”

　　苏定手插着口袋凑上来看，玉石雕琢的白猫玲珑剔透，懒洋洋地眯着眼翘着尾，确实栩栩如生。他蓦地就想起，高一那个夏日，他套着湿透的球服路过梁素的班级时，女孩正撑着下巴望窗外，细白的脸上笼着细碎的光，显得玲珑剔透。他的目光不偏不巧地撞过来的时候，她脸上还带着未加修饰的慵懒神情，像极了这只猫。

　　苏定目光柔和地看了眼蹲着微微笑的梁素，手指微微动了动，笑着赞叹，“确实很像。”

　　边上的摊贩子裹着厚厚的棉服，四肢交叉着，终于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却也不理会他们的兴高采烈，语气果决，“一百五一个。”

　　方茹因指了指黑色马克笔写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纸板，笑着向梁素小声埋怨道，“价格高不高低不低，分明不值这个价还写着童叟无欺。”

　　苏定手在一旁淡淡地打趣，“你既非童又非叟，欺你一下又何妨？”

　　方茹因佯怒，转头笑瞪了苏定一眼，手里捏着的玉器折的光映在她眼里，一片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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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素回去的时候天色已晚。

　　郭子正顶着一头色彩斑斓的头发在修理店里百无聊赖地转圈，像是要把一头头发转出彩虹来。陈礼南习惯性无视，蹲在地上专注地画着复杂的汽车电路图，手下倏倏画出的线冷硬笔直，水迹黑色饱满得像他的眉。

　　郭子实在焦躁，无聊焦躁到想要去摸老虎的胡须。白炽灯下纹丝不动的黑色背影突然淡淡发声，“还没回来？”陈礼南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焦躁情绪得不到纾解的原因是梁素的晚归。

　　郭子蹙着悲伤的眉刷刷抛着手机的手一抖，有种突然被翻牌的怔忪，“……还没。”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补充些什么，手里老牌的古董机就哇哇地响了，卧槽他内心颤抖地骂了一句，吓得差点抛出去。

　　他看了一眼亮着的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又忍不住瞄了一眼陈礼南线条分明的侧脸，右手大拇指在红绿键上游移不定了几秒，才喂地一声接起来，声音努力显得镇定平常，边偷偷闪到一旁的屋子里去。

　　陈礼南手下的笔顿了顿，抬眼瞄了一下他有些鬼祟的背影，才继续垂下眼来画线，继电器和开关之间笔直的线条多了个小小的黑点，并不惹眼。

　　梁素路过的时候，陈礼南那张繁复的电路图正好画完了，一条条线路连在电子器件之间笔直又规整，像纺织机上一排排紧实拉着的线。他手夹着铅笔完结式地扣了扣纸面，站了起来。

　　郭子没有结束电话，梁素也就没有听到那声例常的吊儿郎当的口哨声，巷子里寂静地一如多天以前的样子，只有寒意更凛冽了些。维修店内白色的灯光透过玻璃打过来，把她脚旁的影子拉出更清晰更长的一道。

　　梁素把折两折的毛衣领又翻出一层来，包裹住整个耳朵，像只白色的桑蚕又往上织了几层墨绿色的蛹丝。

　　旁边的玻璃门突然刷拉一声被拉开，白炽灯的光完完全全地泄出来。梁素抬头，刚裹进去的耳朵又重新暴露一半在空气中。

　　“回来这么晚。”陈礼南像是出来抽个烟的，手握着一包红河，语气随意。

　　“嗯，和同学买教辅书去了。”梁素拽着书包带停住脚，像是踩着自个儿的刹车板。后面郭子已经打完电话跟着走出来了，听到这句带着笑不无聊地抠着字眼，“男同学还女同学。”

　　“都有。”梁素愣了一下才答。

　　郭子却有些诧异，还以为未成年在学校会是异性绝缘体一样的存在…眼睛复又在她光洁的脸蛋滴溜了一圈，灯光打过来照得像新剥了蛋壳的鸡蛋，还泛着一点点米分红。他又自个儿蹙了蹙眉，好吧也不奇怪，多的是癞蛤蟆不请自来。

　　他松了松眉好奇心上来了，眼里盛着笑意，“哎梁素，从小到大有没有男生追你？”

　　“没有。”没有被戳中少女心事的赧色，梁素看着郭子，声音轻轻，“我也不喜欢。”

　　“来得快去得也快的东西，和灾难没什么两样。”标榜坚韧的爱是，梁玉兰无爱的性也是。

　　郭子利落地诶卧槽了一声接下去，“钱tm就是啊，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梁素盯着郭子悲痛的神色和激动到乱颤的蓝毛轻轻笑了，陈礼南捏了捏手里空了一半的烟盒没有笑，对上梁素的眼睛，“那不是真正的爱。”

　　你看到的来得快去得也快的，那不是真正的爱。

　　郭子和梁素同怔了一下没有说话，寂静一秒后，回应陈礼南的是梁素肚子里不轻不响的一声咕噜。

　　梁素微红了脸，陈礼南才笑了，“饿了？”

　　“快点回去吃饭吧。”梁素轻轻点了点头。

　　后来陈礼南想起梁素说那句话的神情，还是很长一段时间都笑不出来，他看得到当时她眼里细微而令人心碎的孤独。

　　就像，苏定后来寄给梁素的那封信里写的，她大概就像莎翁笔下的丽贝卡，绝不肯将辛苦多年忍受折磨赢得的孤独特权，用来换取一个被虚假迷人的怜悯打扰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