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百鬼夜行（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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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的哭声？
梁上耳畔充斥着陌生的声音。
有人在求救。
梁上清楚地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但她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想动起来”这样的念头，连思维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是“不想动”还是“动不了”呢？——梁上甚至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她感觉不到自己的手和脚或者身体任何一部分的存在，她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姿势呆在怎样的地方，但她知道，有些事情正在发生。
有人在求救。
她的身体随着一次剧烈的撞击而颠簸，温热而粘稠的东西糊了上来。
糊到了哪里梁上也不知道，大概是脸上吧。
然后求救声停止了。
她有了一瞬间的腾空感。
梁上还是没什么反应——好像也的确是没有什么值得反应的事情，她想。
器物本是不该有思想的。
——“本来是”不应该有思想的。
梁上这样想。
“她”是一把伞，一把贫苦人家代代相传、旧却不破的伞，一把被细心呵护着的伞。
“她”不是她自己。
按照传说，若是被使用百年而不坏，物件便可以成精——梁上不知道在这个鬼怪横行的世界里这话对还是不对，但现在，这柄年逾百龄的伞确实是成精了。
梁上能感觉到“她”抽长了身子、伸出肢体、最后睁开了眼睛。
人的食指是有灵性的，沾了食指血的老物件，便能开启灵智。
这柄唐纸伞站在了一人的床头，俯下了身。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她”问。
这人是个强盗。梁上想。他杀掉了这柄伞原本主人的一家，夺走了他的财产——包括这柄伞。
只是他大概没有想到，这是一柄成精了的伞。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她”继续问。
呵，这个人显然没想到这柄伞成精了——他吓得浑身颤抖，手足并用地向着床的内侧爬去。
敢抢劫甚至敢杀人的人，被一把伞吓成了这个样子啊。
梁上勾了勾嘴角，歪了歪头看着这一人一妖。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没有得到回答，那伞妖继续执着地问着。
那人抱着头大喊大叫，凄惨的求着救。与之相对的，是伞妖依然平静的声音：
“你可以……”
可以送我回家吗？
……啊，那人被吓死了。
梁上已知这只是那撞过自己的伞妖的记忆，遗憾地摇了摇头。恶人被妖怪吓死，不算让人惋惜，但也不怎么让人愉快。
但她只刚刚想叹气，便看到那伞妖突然转了身，猩红色淌着血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伞妖这么问她。
——梁上猛地惊醒，视线中只有那伞妖继续向前走去的背影。
刚才的……是什么？
梁上有点忡愣。
她本是缓慢地随着人群向前走，被撞过后便停了下来。许是她愣得太久，听到后背传来了叫她的声音。
“姐姐……”
是个稚嫩的女孩子的声音。听上去或许还没有六七岁，比梁上这身子的年纪还小。
“姐姐……”
她一声声地唤着，梁上下意识地想回头，却有一只手伸到了她的伞下，执着扇子，抵着她的下颌阻止她转过脸去。
梁上不解，抬了抬伞，看到了一个同样是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
“听到鬼怪的呼唤，可不要回头啊。”男人微微笑着，柔声道，“若是在成长为美丽的少女之前便散了魂魄消失，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一般的恶行。”
那男人有一头洁白而长的发，但看他尖耳朵、身后还有一条漆黑蓬松的狐尾，便知道大约也是妖物。
这是……妖狐？
妖狐对梁上笑了笑，便径直从她面前走过。梁上看到他走向了街边的一家店面，而之前唤着“姐姐”的稚嫩童音也没有再响起。
梁上其实知道三盏魂灯的传说——据说人的身上有三盏魂灯，聚集着一身的阳气。这三盏灯一盏在头顶、两盏在双肩，若是于夜晚听到有人从身后唤你，可千万不要回头——肩上的魂灯被你自己的呼吸吹灭，此时阳气衰弱，便会被鬼怪趁虚而入。
先前呼唤她的，大概就是想要夺取她魂魄的鬼怪吧。
梁上依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恢复了几分清明，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便继续沿着街道向前走着。
——直到她听到了一段琴音。
那琴声中妖力颇强，梁上脸色微变。她修习阴阳之术，走的是以力制力的路子，此时对这琴声之中的妖力竟是毫无抵抗之力。
梁上变了脸色，刚想捂住耳朵，就听到琴声传来的地方并响起了幽幽一声：“好好欣赏我的演奏吧……”
她想翻白眼，但眼前又是一黑。
——真是见鬼了！
梁上看到了自己。
是不久前的自己——她正仰着头，盯着天空中如火焰般的红霞。
梁上跟着抬起头，也看着天空发愣——她不知道为何那琴音会将自己带回这样一个场景之中。
但紧接着，她听到身边那个“自己”嘀咕了一句什么。在她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发现那个自己对着院子里招呼了一声，便欢快地跑出了院门。
梁上有点愣。她对着院子里看了看，看到几个纸人式神正在快步追上。她又向外看，想对那个自己说，在这个时代是不可以这样做的啊。
可那个自己已经跑得不见影子了。
梁上随着几个纸人式神一起追了出去。她看到那个“自己”巧笑嫣然，在那红霞的映衬之下两颊染上了一抹绯红色，竟然美得肆意、让人窒息。
“自己”去了街上。
梁上木然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去了商铺街。
梁上觉得这应该并非由自己的记忆延展出来的画面——她来到这世上十年，却几乎是没有踏出过那座宅子，自然不知道那最繁华的街道该是什么模样。这些年里，哪怕她真的需要出行，也要由母亲带着，乘着牛车出门。
“规矩”像是一道枷锁，牢牢锁住了毫无反抗地伸出了双手的梁上。
像她现在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梁上想。这不是这个时代的女性被允许做出的事情。
可是……这场景却像是触及了梁上内心某些画面一般，该死地熟悉。
那个“自己”带着式神走上了街，像普通的逛街一般，见到好吃的好玩的都会买一点拿在手里，天真烂漫。
“好可爱的小姑娘，长大之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啊！”有人笑着夸赞她，“可是婚配否？有没有意中人啊？”
梁上在下意识地皱眉——这是个保守到极致又开放到靡乱的时代。这样的一句话让她感觉受到了轻慢，未带面纱的行为，又让她感觉那个“自己”太过放浪。
——可那个“自己”无意识间带着笑的回眸又刺痛了她的双眼，让她忍不住自责，拷问着自己究竟被这个时代摧残成了什么模样。
那个“自己”真是充分利用了她先天的优势——她幼稚却充满了朝气的美，她开朗而引人亲近的性格。她的存在就像是一个发光体、一颗坠入空旷黑暗之中的太阳，全身的光芒与温暖无可遮蔽。
她看到那个“自己”迎接了到访的晴明——她用她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先进思想堵得晴明哑口无言两颊微红，她让他对她刮目相看、崇敬而向往。
她看到那个“自己”在法术上傲人的天赋——她肃清了平安京横行的妖魔鬼怪、她让无数强大妖怪对她俯首、她成了这世上首屈一指强大的大阴阳师。
而在一个平安的午后，她看着这一院熙熙攘攘的式神们、喝着利用后世知识做出来的饮料，懒洋洋地勾了勾嘴角。
“这个时代，也不过如此嘛。”
梁上看得失笑，不禁摇了摇头。
——但紧接着，她看到那个“自己”重重地搁下了杯子，向一直旁观着的自己走了过来。
“看够了没有？”她这样说，下巴微微扬起。
“和我一比——你这家伙，真是难看得不成样子。”她说，“明明这才是一个穿越者应该有的模样。”
梁上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而那个“自己”却也没有在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以为你应该约束自己的天性以适应这个时代——可你知道吗，这个时代对你的索取会有多少、你那在顺服的外表下苟延残喘的‘尊严’与‘自我’又能剩得下多少？”
“你视他们为愚昧和落后，却仍然卑躬屈膝接受他们的统治；你满脑子的先进科学，却为了这些愚蠢的迷信东西而视别人为奇迹。”
“你真是——”她伸出手指，点在梁上额头上，“——愚蠢，懦弱，懒惰，让人笑话。”
“你根本配不上你这个强大灵魂出身的时代。”
她冷冷地笑着，看着梁上的双眼。
“你也这么觉得吧？那么这个灵魂，我就收下——”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百鬼夜行（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