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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三章:被褐怀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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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被褐怀玉
二哥的背一向很舒服,平时生活非常健康规律的古剑在古涵的背上睡的很香甜。而被充当了坐骑的可怜美男子,感受着身后平稳的气息,微笑着叹息。
小妹大才,若是将她困在山上一辈子,确实很委屈。可是在龙蛇混杂的黑木崖上长大的她,性格怎么就能这么纯善呢?这样子如何放心任她闯荡江湖?
说实话,古涵至今也想不明白,一向乐天知命的古剑,为什么就执意要下山呢?山下究竟有什么吸引她?而且是突然吸引了她。毕竟,她从前从来没有提过要下山的要求。
龙吟峡在群山环抱之中,地势险恶,路途曲折。若非功夫高绝的人,必然无法接近。以古剑如今的水准,也只是勉强够上个边儿,所以她才不会冒险自己走,而是让古涵背着。以她看来,摔两个跟头不要紧,她看不得古涵紧张焦急的样子,他连她被绣花针扎个洞都心疼的不行。
不过她似乎忽略了那次扎她的人用的是辟邪剑谱上的武功,而且是扎在了她的心口上,古涵动作再晚一步,她的小命就玩儿完了。后来那没轻没重的狂生被兄弟三个很没有风度的合力毕于掌下,古剑就丝毫不知晓了。对于她来说,那就是一个她在山上碰到的莫名其妙大打出手,用针扎了她一下的很娘娘腔的大叔。
所以说,古涵的担忧不无道理。古剑不是不懂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只是她从来不会用那样的方式去思考事情。凡是能用简单善良的方法去解释的事情,她就满足于那个简单善良的解释。凡是不能的,她干脆就懒得去思考答案了。
路途不近,以古涵的脚程,也行了大半个时辰才下到谷中。来到崖壁上一个突出的石台上,古涵把背上的古剑放了下来。丫头很不淑女的吧嗒了一下嘴,小手在古涵背上迅速的蹭了蹭。不过,口水不比浮土,不是掸掸就能下去的。
这个丫头古涵从小背到大,她有什么恶习,他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古涵有点儿洁癖,但是他也有些偏执,凡是古剑的,都是好的。所以这丫头的那点儿口水,他到不甚在意。
两兄妹在黑暗中对视了一下,会心一笑。各自静气凝神。龙吟谷是抚琴的好去处,不仅因为它地处偏远,生人难近,更重要的是这里天地清明、阴阳调和。他们立足的石台架空在谷中,好似一天然琴室,可将古琴的动人音色发挥到极至。
古涵缓缓的舒了口气,静坐于地,将琴匣置于膝上,古剑与他对面而坐,手托雁足琴轸,闭目调匀呼吸。
清角古琴,只有五弦,上古流传,与现今的七弦琴不同。琴身所用之木如今已不可考,想是已经绝种再难见到。通体半透明,好似玛瑙。在夜色中,晕着淡淡的和光。琴身非常简朴,无刻字雕花,无玉蚌琴头,甚至没有星徽。丝弦泛着幽幽的青光,好似龙须。
若非大家,即便得了清角,也无法演奏。古琴叫琴,琴艺自是非同凡响,然较之其次子古涵,却仍有差距。古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如今静夜中与古涵对坐,但觉长久以来的心愿即将完满,竟隐约有种通神之感。
古涵似乎也察觉的那种气氛,呼吸也变的更加悠长。声音低沉如吟诵,“清角,涵本应焚香净手,再触琴弦,然空谷之中,诸物简陋。涵与剑儿唯心清和,请与清角唱和一曲。”
古涵话音刚落,清角便一声柔和的翁鸣,灵气四溢,竟隐隐有期待之意。古剑听音,与古涵再次相视而笑,然后闭目调息,不再分神。
古涵肃气澄心,缓度远神,起手按弦。一曲《广陵止息》。
从万籁俱寂之中,泠然音生,疏如寥廓,窅若太古。
古剑听古涵竟弹一曲《广陵止息》,意料之外却更加喜由心生。《广陵》曲谱,结构复杂、规模宏大,全曲四十五段,于古琴曲惯有的平和中正之中暗藏杀伐,高潮之时慷慨激昂、气势滂沱,意味最是深远。此曲古剑从未听古涵弹过。古涵性情极为宽容平和,甚少有如此动情的时候,单是二哥今日选择此曲,古剑就觉已经愿望得偿。
柱香之间,好似一场人生大梦。《广陵》一曲, “井里”、“取韩”、“冲冠”、“投剑”、“长虹” ,古涵弹到投剑,便即收曲,清角一阵翁鸣,好似意犹未尽。
井、韩、冠、剑,憬、涵、观、剑。到古剑为止,后面再无长虹。古剑睁眼笑看古涵,却见他泪湿衣襟,顿时呆呆的怔住了。
正在兄妹两人默默相视之时,谷上竟传来一阵萧声,所奏“长虹”,悲壮豪放,大有男儿生于天地之间,死得其所,无憾畅快之意。萧声本应清越,叫此人吹来,竟有天地浩瀚之风。古涵听那萧声,痴痴的站起身来,抬头望去。
本来,古剑与古涵在这里抚琴,是生怕被人知晓。清角绝世至宝,遮掩尚且不及,怎能被人窥探。然而兄妹两人一听来人萧声,竟同时觉得,能吹此萧之人,必是知音,便是来意不善,也要扫榻相迎。
所以说,古涵与古剑,相像之处甚多。古涵平日里闯荡江湖,多也是凭的武功人品,至于心计,他虽不缺,但是一旦触动了他,他却掏心剖腹,几不设防。
两个呆傻兄妹,一个安静听萧,一个忙着打包。萧声一落,古剑冲着古涵大吼,“追上去!”
古涵也不含糊,抄起古剑,抗在肩上,飞身便向崖上直追了过去。可怜热心的古剑,被像个面口袋一样负着,好似疯婆娘一样,头部向下,满脸充血,竟还挂着一个傻笑。
到得谷上,发现那吹萧之人虽然已经离开了之前所立之地,但是停驻在了不远处,似乎本来已经想要离去,见到古家兄妹追上来,便即等候在侧。
月光下,吹萧之人很随意的站立着,身量和古涵相差不多,稍微比长身玉立的古涵要健壮一些。一身粗布褐衣,头上一根木簪,手里一个灰布包裹,隐约可见长萧形态。
古涵把古剑放到地上,才发现之前情急之下,竟然如此唐突的对待自家姑娘,弄的她狼狈不堪,顿时有些尴尬。古剑到是对自己疯妇的形象毫无所觉,只是兴奋的踏上两步,很不羞涩的端详着吹萧之人。
吹萧之人见古剑的样子,微讶了一下,想来之前听两人琴声,格调高绝,没想到其中一人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粗妇。不过好音之人,性格迥异,涵养到还好,所以萧者也就安静的任她看着。
萧者长相很普通,虽与古涵的俊美无法相比,五官却很端正,线条阳刚而不粗鲁。从气质到眼神都很内敛,与他之前的豪放萧声并不相同。不过,古涵不是恣意之人,也奏出了杀伐广陵,千年之间怕是绝唱。古剑不是清雅之人,也自能通天地,为古涵做一绝世琴台。可见,人性多变,不可冒相。
“在下……”古剑学着平日里看到别人抱拳的样子,对着萧者急冲冲的想要自我介绍,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名字,马上有点儿欲哭无泪。可是若想知道来人姓名,总要自己先显示出诚意,于是她一咬牙一跺脚,大吼一声,“古剑!”
“在下耳音很好。”萧者的声音也很平淡,稍稍有些低沉,乍一听见古剑的河东狮吼,也只是简单的回了这一句。
古剑呆了一下,“耳音很好?这个名字很怪。先生莫非是东瀛人?”
古涵本来想着,小妹既然要闯荡江湖,自然应该让她锻炼一下,所以见她主动上前,便微笑的站在一旁。可是听到她的大吼,就已经后悔,生怕她将知音吓跑了,如今再听她这一句,实在无法再任她丢脸。于是迈步上前,抬手一揖,“在下古涵,敢问先生高姓?”
“古先生难得琴艺、性情。在下唐突。”萧者仍旧轻描淡写的说。
古涵见他这样,知道他是不想通报名姓了,于是也不在意。知音虽然难求,但愿常伴左右,但是一生能有一次相逢,古涵也觉知足,便不再询问,只是再次拱手。
古涵如是想,古剑可不觉得。只是想起之前二哥听萧时的失魂落魄,就想着将这萧者诱上黑木崖,整日陪伴二哥才好。见萧者转身要走,一个箭步就窜了上去,伸手拽住那人衣袖,“别走,跟我回去吧?”
诸路神明……古涵顿时浑身无力。古涵本身天资奇高,后天又得名师指点,所以内功外功早就已经是当世顶尖高手。萧者虽然功夫内敛,但古涵可以很容易的判断出,他即便功夫不如自己,也在伯仲之间,比之剑儿,不知道要强多少。若不是对方涵养好,不要说让丫头抓到衣袖,便是用气将她震飞也很可能。
“先生海涵。舍妹年幼,又在山野长大,不懂规矩。”
萧者终于正眼看了古剑一下,没说什么。不过虽然古剑现在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但那气质装扮,怎么看也知道是出身高贵的人,再加上古涵的样貌,什么山野,不过是对那女子疯狂怪异的一种欲盖弥彰的掩饰。
古剑只是一想到二哥喜欢这人,这人却总像是要走,心里着急。其实正如前面所说,她要是想要装淑女,装的多像都可以。于是她放开了萧者的衣袖,抬手将一头如云乱发轻拂到颈后,裣衽一礼,说不出的婉约,“先生喜欢与闺秀说话么?如此便可随我回山么?”
古涵本来见她行礼,还松了一口气,可随后一听,便彻底绝了念想。剑儿如此性情已不是三两日,他早习以为常,只是突然遇到陌生人,她仍旧这般,还是令他有些惊异。据他所知,剑儿谈吐举止,本可以做的非常得宜,除非……她觉得和这人投缘……她定然是觉得和这人投缘,于是便真心以待……可是,古涵苦笑,人家哪里受的了如此真心……
没想到萧者到也不生气,只是淡然回答,“在下对闺秀疯妇一视同仁。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被人明里说成疯妇的古剑到是也不在意,只是听他说有事儿,要走,赶快很“诚恳”的问,“先生有事,妾身不敢挽留。只盼能约个日后相见之期。”
恩……随剑儿的意吧。古涵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局面的企图。剑儿的可爱,若是对方无法欣赏,自己便和他相交也是陌路,还不如早早的当萍水相逢,一笑而散……不笑也可以散……
萧者这次是非常认真的在看古剑了。看了足有半刻。而古剑便也那么坦然的让他看,一脸的渴望和真诚,清秀的面庞迎着月光,纯洁动人。
良久,萧者似是微叹了一声,转身远去,留下古剑失望的看着他的背影。良久,他都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了,那淡然的声音才幽幽的传来。“定会再相逢。古姑娘保重。”
“那就好。”古剑不疑有他的欣慰一笑,跑过去抱住古涵手臂,“二哥不急,我定要将他弄到家里去陪你!”
古涵惊讶的看着古剑,这才恍然。想起之前弹琴之时,忽然明白小妹向爹要这清角的心意,竟是为了自己,再加上广陵止息,心情激荡之下,竟自落泪。如今小妹与那萧者百般缠烦,竟又是为了自己,当真……
深深的吸了口气,古涵情不自禁的将小妹揽在怀中,望着明月,只觉此生有小妹,弹清角,遇萧者知音,死而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