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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莫若故(一) ...

  •   平城作为一国之都,是个政治与娱乐杂交的怪胎。

      无论是国家领导接洽外宾,还是明星歌手宣传作秀,似乎总是绕不开这块群魔乱舞的风水宝地,这些年随着外来人口的激增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经济原因,地价也是水涨船高,七环已不足以支撑这座城市严重超载的人口,相关领导终于在吞并村庄的路上刹了车,将魔爪伸向了隔壁的省区。

      但就是这样的形势,也依然有人买下了天景山景区后连同盘山道在内的山上山下近乎天价的空地,大刀阔斧地在山顶修葺了极有格调的私人住宅。
      此间主人名唤曲灵均,十分有钱,是全国最富的富二代,最近大概是脑抽疯了,与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合伙投资了平城卫视一个全新原创的明星真人秀节目“科学家与大明星生活二三事儿”,不知是为了显摆还是为了给新宅开光,第一场广告招标会就设在了天景山山顶的景鸿山庄。

      这一场看起来光鲜无比的晚会,届时将汇集政界领导与圈内巨匠,当然也不会缺少想靠脸吃饭的十八线小明星与有的是钱的商界名流,两者若是看对眼,立刻就会发展成一场天雷勾地火的“相逢恨晚”。

      如此有格调的一场广告招标会,却起了一个极不着调的名字——“人莫若故”,此间主人若不是附庸风雅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便是暗有喻指到了不吐不快的程度。
      徐子规作为曲灵均多年的好友,更偏向于相信后者。

      光鲜明艳的邀请函被插在一束气质清新的鲜花中送到了徐子规的门口,徐子规取下邀请函,端庄有礼地把鲜花转手送给了快递小哥,还不待对方推辞就咣当一声关上了防盗门。

      邀请函大概费了美工不少心思,讲究的烫金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了自己的名字,徐子规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小卡片,觉得自己作为节目邀请的常驻嘉宾,还是以一个经济困难的科学家身份出场,实在没有必要出席这种‘上流社会’的狂欢派对。

      他把邀请函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百无聊赖地在家里宅了一天,那邀请函却像是个藤蔓,不停地搔着他心上最痒的地方——不想去,是因为不想见他,但躲是个办法吗?节目开拍依然要见他。

      徐子规搓了一把脸,泡面和速冻食品轮番轰炸他的胃腹,炸干净了最后那点溃不成军的底线,他为自己找了个理由,为了肚子着想,他要去挖资本主义腐败阶级的墙角。

      恰逢此时茶几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显示微信来自一个叫‘窦芳佳’的人——
      “今早寄到单位的快递我帮你签收了,是个文件袋装的,下班后我让新职工小姚给你捎过去(笑脸),你不在,实验室那群大爷没人管得了(抠鼻),事儿多,我要加班。”

      徐子规笑哼了一声,按下了语音:“我是泥菩萨过江,你担待着点吧,等我停职期满回去就处理了他们——你让小姚六点前到天景区正则广场那家靠街的甜品店找我,我七点要参加一个晚宴。”

      傍晚六点整,五环繁华路段的商业圈驶进了一辆低调的宝马,径直停在了临街的一家甜品店旁,从车上下来了一个年轻男人,他个高偏瘦,西装熨帖,皮鞋锃亮,但走起路来有些驼背,五官摆放得有些萎靡不振,总让人觉得背上像是压了个鬼曼童。

      正是接外卖的繁忙时刻,柜台前的女店员含着焦躁的标准服务式微笑:“您好,请问您需要点些什么?”
      富家子弟姚星辉冲她笑了一下,四处撒嘛了一圈:“哦,不用,我找人。”
      他眼睛太小,只堪堪留了寸大点的缝隙,这一笑就笑出了一脸的傻气,女店员对长得不好看的智障显然没兴趣,又低头去查看订单了。

      姚星辉看着满店的单身男客人一筹莫展,作为一个脸盲,他压根找不出来只有过一张照片之缘的‘徐主任’,更何况这些客人大都是低头党,手机堪比身家性命需要时时施予爱心。
      万般无奈的天人交战之后,姚星辉硬着头皮掏出手机给他的小领导窦芳佳挂了电话。

      线路刚一接通,就听到对面传来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见着那个死基佬了?”
      姚星辉:“……”
      他见过背后诽谤领导的,但没见过诽谤地这么理直气壮正义凛然的。

      电话那头传来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说话啊,别耽误时间,话费不报销的。”
      姚星辉顶着一脑门的晦气唯唯诺诺地开了口:“那个,前辈……您能给我说说徐主任长什么样子吗?”
      窦芳佳顿了一下,吼道:“蠢货,实验室职工墙上贴的证件照是摆设吗?他那么大个照片挂在最明显的首位,你不会认人?”
      姚星辉下意识地挠了挠头,傻了吧唧地干笑了两声:“那个……我不记得——”

      对面传来糟心地一声叹息:“你到那家甜品店没?”
      姚星辉握着手机点了点头:“嗯,到了到了,正则广场那家临街的店。”
      窦芳佳显然停了敲键盘的动作,听筒里传来她不紧不慢地描述:“徐子规那死基佬嗜甜如命,他去那家店八成点的是腻死人的甜甜圈和巧克力拿铁。他净身高一米八三,大长腿,爱坐高脚凳,腰细脸盘窄,左边眉骨上有一道很浅的小疤痕,戴眼镜——”

      循着窦芳佳的描述,姚星辉在靠窗的一排高脚凳上找到了第一嫌疑人,他凑近了几步,听到窦芳佳继续有条不紊地说着:“他今晚要去参加一个宴会,应该戴的是他那副金丝无框的眼镜,白衬衫打领带,可能还会带上一个西装外套——”
      姚星辉兴奋地打断了她:“我找到了,前辈!”

      窦芳佳干笑了一声:“那就好,宝贝儿,友情提醒,徐子规虽然是个官方盖章智商超过170的天才,但能把麻省从学士到博士后打通关的怪胎,多少有点脾气,祝你好运。”
      咔嚓一声线路断了,姚星辉看着掌心的手机,那找到领导的喜气被一种诚惶诚恐的霉气盖了过去,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他入职以来第一次见大BOSS。

      平城发展迅速,姚星辉有幸赶上最后一批博士解决户口的大队,没有头破血流也没有伤亡惨重,稀里糊涂地在去年年底的补招中拿到了科学院第七研究所的offer。
      他去年年底面试,赶上室主任在酒泉出差,今年七月入职,又赶上室主任由于某些不好言明的原因休长假,就这样和自己的领导两次失之交臂,对这位传说中的天才人物的全部认知都来自他那极不靠谱的小领导窦芳佳——

      徐子规,三十一岁,是个严肃认真、性格怪异且有奇怪洁癖的死基佬。
      严肃认真尚可理解,性格如何怪异,洁癖如何奇怪就让人费解了,至于‘死基佬’一说,直接被姚星辉那傻不拉几的脑回路当做窦芳佳的反动言论给屏蔽了。

      百转千回地一折腾,入职不到半月的新人被小领导派了个跑腿的活——把寄到单位的徐主任的快递送到碰头地点,某家知名甜品店。

      姚星辉深吸了几口气,远远地打量了一会儿自己的顶头上司——那是个身材高挑的男人,有一双坐在高脚凳上依然能轻易够到地面的大长腿,穿着一件干净却不那么考究的白衬衣,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圆形眼镜,正抿着唇低头翻着一本纸质书籍——这年代随身带书的人已不多见,这让他整个人笼着一股君子端方的书卷气。

      姚星辉没来由地觉得心下一松,大概是领导身上那与浮华喧嚣的时代格格不入的文人气质发了光,科研小新人抱着近乎虔诚的膜拜心理,十分庄重地拍了拍他顶头上司挺直的肩膀:“徐……徐主任?”
      徐子规扭过头,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静了一瞬才问道:“小姚?”

      姚星辉忙不迭地点头,目光掠过对方的脸颊时不由自主地愣住了,窦芳佳没有告诉过他,徐主任活人就像是时装杂志走出来的模特,有一张是个人就该过目不忘的脸——如果他仔细看了照片墙上的证件照,就绝对不会忘了这张脸。
      漂亮饱满的额头描着一双利索的墨眉,高鼻梁,窄脸盘,一双凤眼庄重又旖旎,不笑的时候,一种治学者特有的严肃气质透过冰冷的镜片钻出来,显得干净,利落,十分逼人。

      徐子规被盯着看了半天也不恼,他不疾不徐地把那杯甜得发腻的咖啡底儿灌了下去:“我脸上有字,还是有钱?”
      “啊……对不起对不起!”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姚星辉抓耳挠腮地想挖个地缝钻进去,低着头红着脸递过去一个快递文件:“这是窦芳佳前辈让我给您捎过来的快递文件,今天上午刚寄到单位的。”

      “嗯,她给我说过了。”徐子规就着远端接过了快递,十分客套地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这次麻烦你了,要不这样,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他话说得十分热络,但语气却很冷淡,摆明了只是客套。
      姚星辉心照不宣地拒绝了。

      徐子规也不坚持,他长腿一伸,拎起桌上的书和快递站了起来,随手将空纸杯扔进了店里的垃圾桶,然后自来熟地问道:“我听窦芳佳说你等会儿没事……”
      恰到好处地沉吟,留给了姚星辉足够的反应时间,姚星辉记起窦芳佳说徐主任今晚有个宴会要去参加,小跑了几步跟着对方一起出了店门:“对的,徐主任您有什么需要帮忙尽管说。”

      徐子规一手插着兜往前走:“我七点钟要参加一个宴会,在天景山景区后边的山顶,那是个私人会所,往山顶去的路有点不好走,地方有点偏,出租车一般这么晚都不爱去,我今天车还限号——”
      “这个没问题,我送您过去吧,这离那山脚也不远,山上车少的话,七点前肯定能到。”
      徐子规和颜悦色地一笑:“那谢谢了。”

      姚星辉觉得他的上司虽然待人有些冷淡,但算得上好脾气,长得也好,不戴贵得要死的名表,不喷过浓的香水,不戴装逼的太阳镜,而且他还注意到了他拿在手里的书——那并不是一本真正意义上的书,只是演算手稿装订在了一起而已,这让科研新人对大科学家的膜拜彻底上升到了脑残粉级别。

      在山脚下出示了邀请贴,车平稳地开上了盘山道。

      天景山位于西五环外的城郊,和闹市隔得不远不近,山脚下聚集了一群闻风而来的群众和网媒,显得有些盛况空前,但等车拐了几个弯儿,那闹中取静的氛围就冒了出来,黑暗的盘山公路只偶尔能看到几个弯道警示路牌和远处影影绰绰的汽车尾灯。
      姚星辉发现这山间不仅是僻静,简直是僻静过了头,有闹鬼的嫌疑。

      “开近光,减速。”一路上都在翻看手稿写写画画的徐主任突然开了口,眼皮也没抬一下,“前面有个急弯。”
      姚星辉被这突然的说话声激灵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松了些油门,远光打到了路边连续好几个弯道警示路牌,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徐子规,见对方心无旁骛地开着车载灯计算着什么世界性难题:“徐主任以前常来吗?看您对这条路挺熟的。”

      徐子规头也没抬,语气平平地说:“没有,今天第一次。”
      姚星辉不解地皱了下眉,缓速驶过了一个直角弯道:“那您怎么知道?”
      要不是知道他手里拿着的是演算纸,他都要以为那是石景山区的地形图了!

      徐子规动了动耳朵,不以为然地关了车载灯,合上了手里的手稿:“半年前我看过一次这里的道路施工图——你玩过公路赛车吗?”
      姚星辉的脑回路还在处理“徐主任超群记忆力”的信息,突然听了这没头没脑的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摇了摇头:“没有——”

      “靠这边停车。”徐子规手指了指前面靠山一侧的空地,“你后面有辆超跑估计要超车,前面是个U型大回弯,你卡那的话对方不好飙车技。”
      “……”

      还不待姚星辉将打结的神经捋直,一阵极为嚣张的汽车引擎声自后方呼啸而来,姚星辉下意识地回头一看,登时被对方的大灯闪瞎了狗眼,一辆明艳似火的超跑携着气吞山河的架势冲了过去,轮胎贴地的摩擦声远远传了过来,车屁股那两盏小红灯在暗夜里划出一道张牙舞爪的弧线,姚星辉目瞪口呆,没有在“好炫的车技”和“好炫的跑车”之间找到一个更贴合心境的赞美,大脑又当机了。

      徐子规驾轻就熟地打开了车载灯:“怎么,我看你也不像缺钱的,没见过脑残飙车吗?”
      姚星辉尴尬地笑了几声,没敢接这个话头,一来他不知道为何飙车要和脑残挂钩,二来谁知道那辆小跑上的“脑残”是哪个天王巨星。
      他小心翼翼地将车发动,在刚才擦身而过的超跑和料事如神的徐主任之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剑拔弩张。

      山顶的景鸿山庄修葺得十分自然洒脱,曲灵均大概是想暗合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思想大局,整体都采用木质结构,从远处看像是茂密森林里“长”出了一栋房子。
      徐子规拎着廉价的公文包和西装外套下了车,弯着腰一只手撑在车身上,透过敞开的车窗说道:“回去路上小心点,今天多谢你了。”
      姚星辉腼腆地点了个头,原地掉了个头就慢悠悠地往山下开去了。

      徐子规转身就看见那辆高调过了头的跑车停在停车场的外围,他心存疑虑地迈步凑了过去,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花俏的口哨:“哟,宝贝儿,这车你可碰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人莫若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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