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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日月明番外之五一川明月疏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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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铃忙唤奶娘过来抱走了文圭,掏出手绢擦拭,道:“圭儿平日里没这么调皮的。是臣妾管教无方。请皇上恕罪。”
允炆这才察觉,不知不觉中,如铃对允炆的称呼改用了敬语并且越用越多。虽然只是几个词,允炆却明显感觉到了尊卑的距离。虽然如□□里没说,但是心底已有耿介了吧。毕竟他今日一问等于是对如铃人格的侮辱。允炆轻轻地问:“你还在怪朕吗?”
如铃只是低着头道:“皇上,臣妾不敢。”
允炆的语气更加温软:“如铃,你别难过了,是我不好。”
如铃的心底涌起一阵暖意,似是三九寒冬喝了一杯酽酽的热茶,通体都暖和了。允炆在她面前居然不自称“朕”,而用了旧日的“我”字,拉近了原本疏远的两人的距离。她才一抬头,允炆头上的金冠在黄昏的最后一抹阳光里熠熠生辉,深深灼伤了她的双眼。韩嬷嬷反复告诫的话又缠绕在她的心头,允炆不再只是她的良人,更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与她不仅是夫妻,更是君与臣。她忧伤地道:“我们会是至亲至疏的夫妻吗?”到底是风尘女子李季兰看得透彻,“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一切不过如此。真的事不过如此吗?如铃眼中笼上了浓浓的忧郁。
允炆握紧如铃冰冷的手,一字一顿地道:“不会的,我们夫妻二人至亲至密,心有灵犀!”
如铃叹气道:“可是韩嬷嬷说你现在是皇上了,不能太随便。”
允炆笑了:“我问你,我是不是皇上,全天下的人都要听我的话。”
“那个是自然。”如铃点头道。
允炆把如铃揽入怀中笑道:“所以,你就要听我的,什么礼法呀,都是唬别人的。我可不准你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臣妾的,听着咱们俩生分了似的。”
如铃仰头看着允炆道:“可是别人会说的,于礼不合,尊卑不分。”
允炆凑近些轻声道:“我们在自己房间里说说有谁知道。我就喜欢你喊我的名字。”
帘外菊花淡淡的清香,帘里的人是私语不休。夜深了,如铃轻轻移开允炆的手臂,穿着白色的寝衣走出殿外,整个人沐浴在明月的清辉里。几点疏星镶在黑幕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河汉。
允炆把外衣披在如铃的身上:“小心冻着,秋天早晚很凉的。”
“允炆,你怎么没睡?”如铃系好披风。
允炆笑着反问道:“那你怎么不睡呀?”
如铃仰望着天空,笑若淡月:“一川明月疏星,若不来赏,岂不辜负了这月色。”
允炆来了兴致望月点头道:“我们来联句吧!我们都喜欢七言,就七言排律。”
如铃笑道:“什么韵呢?”
允炆搂着如铃的腰笑道:“一川明月疏星,就押‘星’字韵。我起头!清秋黄檐响铁铃。”
如铃脱口而出道:“明月疏星落菊影。”
允炆笑道:“你呀,就喜欢化用古人的句子,一听就知道脱自于‘云破月来花弄影’。‘明月疏星’四字省了你多少力气。”遂想了一会儿道:“姮娥深宫悔窃药。”
如铃说道:“还说我喜欢化用呢!你这句不也是嘛!我直接用好了,碧海青天夜夜心。”
允炆笑道:“这句不好,不对仗,要改一改。神女巫山难盼云,如何?”
如铃嗔怪道:“讨厌,竟占人便宜!好呀,你在说我是月宫姮娥、巫山神女!”
允炆微笑道:“怎么了?你本来就是比仙子还美嘛!”
如铃笑道:“嘴上好像抹了蜜似的,竟哄人开心。姑且存之,你快出下一句吧!”
允炆又联道:“杜若仙人木萧萧。”
如铃笑道:“是出自屈原的《山鬼》吧!‘山中人兮芳杜若’,还有一句是‘风飒飒兮木萧萧’。我也用楚辞上的典吧!白芷公子风轻轻。”
允炆凝视着素衣的如铃笑道:“素女淡颜盛花容。”
如铃抿嘴笑道:“少年英姿凝深情。”
允炆一勾如铃的鼻子:“你呀,说得我心花怒放呐!”想了想道:“鲲鹏展翅江山笑。”
如铃笑道:“允炆,你的志气不小呐!我的下联的脂粉气太浓了。鸳鸯交颈池水静。”
允炆把如铃搂得紧紧的,开心地笑道:“好呀,我们本来就是鸳鸯比目嘛!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如铃在允炆的怀里哧哧地笑着。
允炆笑道:“我想起了李后主的那首《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你看你现在,不是‘偎人颤’吗,是不是要我‘恣意怜’呐!”
“讨厌!允炆你以为我是小周后吗?”如铃从允炆的怀里挣脱出来叹道,“小周后也忒命苦了。亡国后,不能殉节,还要受尽宋太宗的凌辱。自己的夫君‘掩面救不得’,只得心酸苦涩地念着《谢新恩》,‘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远似去年今日恨还同。双鬟不整云憔悴,泪沾红抹胸。何处相思苦,纱窗醉梦中。’”
“小周后是不得已,为了保护李后主,她不得不从。强颜欢笑,难为她了。一个弱女子。”允炆感慨道。
“可是很多人把亡国之罪推到小周后身上,说她狐媚祸主。”如铃伤感地道。
“吴王事事堪亡国,何必西施胜六宫。若非李后主无心政务,南唐也不会亡。而且李后主‘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对于政治的残酷缺乏清醒的认识。其实也不能全怪李后主。南唐虽然富饶,但长久以来尚文不尚武,而且百官消极避世者多,只求安享富贵不思进取。空有军队,而无将兵之人,即使汉武再世也难敌北方的精锐之师啊!”允炆不知不觉说了一大堆,其实这也是他的隐忧。朱元璋在位时刚猛过重,文武百官只知逢迎保命,不知出谋划策,朝堂上一片歌功颂德。更要命的事,多年以来形成的淮西功勋派和浙东士子派的朋党之争的旧弊严重耗损了朝廷的力量。烦愁在允炆微蹙的眉头上显现,口气越来越低沉。
如铃顿觉不详,握住他的口道:“我们不要说他们了,感觉怪怪的。”
允炆却笑道:“你以为我们会是他们吗?不可能的。不过李后主的词写得真不错。有一首《浪淘沙》挺符合眼前之景的。‘往事不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露侵阶。一任珠帘间不卷,终日谁来?金锁已深埋,壮气篙莱,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如铃紧紧地蹙着眉头:“李后主的词写得太悲了,我总觉得不吉利。”
允炆笑道:“若不是经历了亡国之哀,李后主也不能写出感情如此真挚的词,字字皆是哀怨。李后主之不幸是词之大幸!”
如铃眉头更是紧锁:“别说了,什么‘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明月楼’。想想就觉得寒碜。”
“笛?”允炆的眉毛高高扬起,“对了。我们好多天没笛箫合奏了。”
如铃有些担心说:“这不大好吧!国丧才过。”
允炆笑道:“三更半夜柳睡花眠的有谁知道?再说国丧不是已过了嘛!”
于是悠扬的《长相思》又在承乾宫里飘荡,笛箫中的清韵无尽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