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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日月明之四十寒鸦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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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睡梦中时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我起身掀开麻布帘子的一角发现允炆在寒风凛冽的清晨弓着腰拿着鱼网站在冰冷的河水里,清晨的的太阳还未出,风似刀割一般,在船头的黄晕的似灭未灭的灯光下,我看见允炆的脸上却有晶莹的水珠,是汗么?他似是捕到鱼了,走上船将渔网抖开,几尾鲜鱼在船板上摆动着甩出身上的水,溅到允炆身上。我的目光落在允炆的脚上,他竟然是卷起裤腿赤足!我看见他冻得通红的双脚不觉心痛地喊:“允炆,快进来,外面冷!”
允炆愣了一下走过来蹲下笑道:“还是把你吵醒了。天还没亮,你再睡会。我没事!”他硬是把我推回船舱扶我躺下为我掖好被子。
我拉住他的冻的冰凉的手道:“你等一下!”我在被子里快速地除去身上的衣服只留一件小衣,把带着体温的衣服递给他:“快穿上吧!外面太冷了。我在被子里用不着。”
允炆没有接劝道:“你快穿上,身体还没好透呢!”
我甜甜一笑:“别推了,你还是快点穿上吧!我裹在被子里暖和着呢!”
允炆情知是推不过就背着我换上了,他笑道:“等下去城里帮你买几件衣服,你就安心地在船里等我好了。你呀,忘了吧,该叫我什么?”
我愣了一下旋而反应过来笑吟吟道:“哦,不该叫允炆了,嗯,文哥哥!对不对?”
允炆伸出手指点一下我的鼻子狡猾地笑道:“对了,月如铃,月姑娘!”
允炆将船撑到镇江城里泊在江边码头上领着几尾鱼就去了,等到快中午时他才回来,背来半新不旧的好几件棉衣好几床棉被和米,他把衣服递给我道:“穿上吧!没有多少钱买不了新的,就委屈你将就一下!”他又从怀里掏出五个馒头和两个小圆盒笑道:“今天中午不用做饭了就吃这些吧!”
我冲他微笑道:“文哥哥,总是麻烦你。”我忙穿上衣服起身准备走到船边临河梳洗。
但允炆一把拦住我笑道:“我替你梳妆吧!我一直想为你梳头描眉来着。”他拿下挂在船舱钉子上的小铜盆到船首舀了盆水端进来,又拿下挂在船舱钉子上的帕子在铜盆里漂漂绞干。他轻轻地在我脸上擦拭,但我却觉得脸上如火烧一般疼痛似未好透的伤口进了水一般不禁嗳哟地叫出声来。允炆看我的眼光满是心痛与怜惜,他唇角边青茸茸的胡须在微微地颤动似二月里的春天才没马蹄的浅草短短的软软的亦是含着似水的柔情。他的动作更加轻柔了一点一点如蜻蜓点水般,他打开置在一边的小圆盒子,一股草药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呀?”我奇怪地问道。
允炆笑道:“左不过是什么胭脂银硝茉莉粉的,可能加了草药来美容吧!”
我噗嗤地笑出声抚着长发道:“允炆,你想的可真周到!不过,我可是鼎鼎有名的大美女,天生丽质!不用了吧!”
允炆轻轻地为我上褐色的膏脂温和地笑如夏日林间一阵清风道:“用一点总是好的,哦,可能有一点疼你忍一下!”
膏脂擦在脸上如细小的花针刺入指头一般,我心里虽然有一些疑惑与不愿,但看见允炆如此认真细腻到嘴边的话还是咽回去了。
京城是回不去了,杭州也不能去,于是允炆撑船载着我沿着京杭大运河北上。我们也不知要去什么地方,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一路上允炆会打打鱼会为别人代写一些家书赚取为数不多的几串铜钱维持我们清贫的生活。我很奇怪允炆身为皇室贵胄养尊处优的王爷这些细细涮涮的粗活怎么都会做并且如此熟练,每每问及时允炆的回答都是含含糊糊的。更让我奇怪的事允炆根本不让我自己梳洗,他总是说他要为我梳一辈子的妆。我看到他每天为我们的生活如此辛苦劳累很是心疼,每每要自己动手时他都非常生气地拦下。
冬季的北方很冷,到处白雪皑皑,愈往北雪积的愈厚。因为还是一月,年的韵味还未散去,大多数人正围着红泥小火炉饮着农家自酿浑浊的腊酒享受阖家团圆的天伦,再加上自济宁后京杭大运河堵塞严重,河上来往的船只并不是很多,在偏僻的地方常常很久都只有我们一只船漂在浅浅的窄窄的运河上。允炆感叹道:“京杭大运河是沟通南北物资交流的主要水上通道,现在堵塞这么严重,实在不利于朝廷对北方的控制。现在朝廷的大半钱粮虽出自于苏杭鱼米之乡,但万一蒙古骑兵挥戈大举南下,北方若无江南的物资源源支持恐难以长久抵抗。一旦长城一线被蒙古骑兵攻破,他们可直入中原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我坐在船头看着他背对着我自言自语似地一篙一篙把竹竿地往水里插笑道:“文哥哥,古人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都不在其位了,就不要再想这些烦心的事了。”
允炆把长蒿往水里一插转过身严肃地道:“我虽不在高位,但是我还是大明子民,还是读过圣贤之书的儒生,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为国而忧理所当然!”他又自嘲道:“我的一番志向恐怕要付与流水了。”他叹了一口气又转过身拔蒿奋力向前划去。
我心中微微一动,看着他灰色的棉袍在萧瑟的寒风里似水波般微动,感慨他心里亦是有所不甘呀!这也难怪,比他早一个刻出生兄长现在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孙大明未来的天子,而他这个弟弟却一辈子只能生活在兄长的阴影之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记得的,允煐与允炆的生日在同一天,可是每一年送进东宫的寿礼,允煐是多的看不过来,而允炆往往被忽略。我记得有一年十二月五日他们的生日,母妃牵着我随皇上去东宫看小寿星允煐,那一年我才四岁吧,双手满是抓着甜的粘牙的糖果。允煐像个小大人一样向长辈们一步不差地施礼,很多很多穿着红色礼服的娘娘大人们都围着他直夸他聪明。我坐在母妃的脚边的地毯上一个歪头看见躲在柱子后偷看的允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直望着处于人群中心的允煐的眼神,那邪恶的眼神交织着钦慕和怨恨。那是我记忆中第一次有他,再后来的他有时温和有时调皮总像小哥哥一样护着我,尤其是在我母妃薨逝后的一段时间,他是我最忠实的玩伴。我坐在船头上回忆过往,有那么一霎那我怀疑是不是真的完全认知眼前这个人。其实他也是个有心计的人,例如那年的玉牒。我和他有六年没有见过了,他这六年在杭州如何度过我是一无所知。再到见他时,他和他的王妃闹得很僵,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夫妻琴瑟和谐。还有他在飞霞殿的完美现身,晚霞绚丽的黄昏,薄雾弥漫的清凉山,温文尔雅向我走来的闲王,还有淡淡的白芷的清香……
“你在发什么呆,吃饭了!”允炆把热气腾腾的白米饭递过来笑道,“只有咸菜了!”
我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天已经完全黑了。允炆已经把船停在岸边做好了饭。大约是冬天的缘故吧,在这荒郊野外很是寂静不闻虫鸣。我借着昏昧的灯光看见允炆温软的笑颜,笑道:“都这早晚了,我们现在都到什么地方了?”
允炆温和地道:“快趁热吃吧!现在是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初九,我们都快到北平境内了。”
我停下碗箸惊讶地问道:“你还记得日子呀?好快呀,这么长的运河就快到头了。”
允炆笑着看我吃饭道:“这水路迢迢的,我们不也——”他的脸色忽然一变,“不对!”他警惕的目光落在快速近逼的七八个火把上,他失声道,“不好!”也不解释使劲地把我往船舱内一推,“别出来!”他快速地放下帘子。
咣当——碗掉到地上,白米饭倾斜而出。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登时一片漆黑。不久就听见纷乱的脚步声和好几个男子重重的呼吸声,一个粗粗的声音吼道:“识相地把钱交出来!”
我不禁暗暗叫苦,我们遇到强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