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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日月明番外之十一娥眉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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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地的月牙白绣了金色蔷薇花的寝衣穿在如铃身上显得有点宽大,绸缎闪着柔亮的光泽,如流水倒映着的满天星光,黑色的长发没有挽成发髻,随意地散下如瀑布一般。她看着日光一点点地被夜色吞没,失望地道:“他大概又不会来了。”
和坤宁宫的门庭若市相比,承乾宫一直是静谧,是花团锦簇繁华热闹的后宫里的另类。虽然也有访客如云的时候,但是那热闹日子似乎如节日一般,一年之中只有三五回。没有了俗世的聒噪,承乾宫显得安静,再加上庭院里佳木欣欣向荣,宫殿里终日摆放的鲜花瓜果飘扬开去淡淡的清香,使承乾宫像蓬莱仙境。居住在仙境里的仙子有时也会伤感一时,“小姑所居,独处无郎”。
虽然知道允炆是不会来的,但如铃心里仍有期许。看着允炆让小太监洛淮送来的淡绿色的信笺,欣赏着流淌在允炆笔下的相思意,如铃可以闻到白芷的清香。不知不觉,信有了一叠,虽说是见信如见人,但信哪有真人能慰籍如铃的心呢。如铃理解允炆的苦衷,帝王的随心所欲只是在一个范围内,有些地方连常人都不如。为了两个人的未来,他们不得不一个在乾清宫,一个在承乾宫,各自孤零零地对着璀璨的星空,咫尺天涯。
十一月初一,兰苒以贵妃的身份接受内外命妇的恭贺。坤宁宫本离承乾宫不远,喧闹沸腾在这边听来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同是贵妃,一冷一热。承乾宫的不少太监宫女都愤愤不平,幸亏有韩嬷嬷在,他们才没有闹事。不过,已经有不少嫌这边没前途,各自找门路走了。如铃也不加阻拦,来去自由,仿佛事不关己,一副逍遥世外的样子。
韩嬷嬷叹道:“您也太不会管下人了。现在可不是从前,做公主这些不懂倒也罢了。这做娘娘的连自己宫里人都管不好,该如何是好。不是奴婢危言耸听,您这个样子就是被人害死了都不知道。奴婢的年纪也不小了,帮不了您几年,有些事,你自己心里一定要有个数。比如,哪些人可靠,哪些人是见风使舵的,哪些人可能是奸细,要有个谱呀!”
虽然韩嬷嬷是真心为了自己,但如铃一听到这些话就起腻。她不悦道:“人心难测,既然难测,何必要费心去揣测呢!自己给自己找事情烦心,还不如和允炆喝喝茶,看看花地过舒心的日子呢!再说我也没这个能力。”
韩嬷嬷微笑道:“您有这个能力,其实任何一个人,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有这个能力,只不过是愿意不愿意罢了。想当年,奴婢初进宫时也是不谙世事的小丫鬟。在绵羊都会变成恶狼的后宫,奴婢不得不事事小心。经历得多了,再笨的人也变得精明。公主,一直以来都是有人在护着您,不遗余力地保护,让您只看到鲜花,看不到鲜花下的骷髅。洪武一朝,妃嫔间斗得你死我活,这一些您不是不知道呀!”
许多人脸在如铃眼前一闪而过,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知道又如何,都是前朝旧事了。”
韩嬷嬷笑道:“历朝历代都是换汤不换药的。奴婢说过,您不适合后宫,是因为您当时还小,经历的人事不够。自从那年您从北平回来,奴婢就发现您似乎明白了很多人事。您在北平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吧!”
即使是最亲近的韩嬷嬷,如铃也没有全说出在本平发生的事。在北平的燕王府,如铃才真正意识到妻妾争宠是多么残酷的事。每一个人的成功背后就是无数人的血泪。那一次,她几乎是无意中介入了燕王嫔妾们的争斗。如果,如果不是那些钩心斗角,她和允炆的第一个孩子就不会不在了。她哭道:“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这么没的。她们推我下河!”
韩嬷嬷叹道:“先帝曾道,‘白莲清雅不适宜栽种御苑’,不是因为白莲不懂得生存之道,而是白莲清高,不愿与俗花为伍同流合污。可是,事情真要到了那一步,就不由自主了。”
“允炆是皇上,所以身不由己,我在后宫,也是身不由己。”如铃哽噎地道,“要是我们还是扁舟里相濡以沫的两个人就好了,自由自在的,根本不用防着别人。什么都不用多想,每天静静地看着落日,等待太阳明晨再次升起。”如铃拭着泪没有再说下去,因为这样的日子只是想想罢了,如天上遥远的浮云,看着它飘走了。
金钗走近小声道:“娘娘,洛公公来了,在里面等您呢。”
洛淮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太监,是新挑到乾清宫打扫地面的,很憨厚。为了躲避别人的耳目,允炆特意挑了没什么地位的他来送信。每一次都从清馨园的后门进来,悄悄地到平日里无人来的暎清馆等待。
暎清馆在清馨园的北边,临着瑶池,馆前新栽了一丛篁竹;四面透风,夏天是乘凉的好去处,现在天气渐寒,就空下来,只摆了几件大家具。屋子里点了一盏灯,昏昏暗暗的,如铃一进去,看见洛淮后面站着一个人,也是太监的装束背对着她,但身影却是熟悉了不能再熟悉的。洛淮朝如铃施了常礼,就走到馆外去了。
那人转过身来,正是乔装的允炆,含着笑容。“允炆——”如铃唤了一声就扑到允炆的怀里,双手紧紧地勾住他的脖子,眼睛蒙上一层雾。
“想我啦!早就想过来了,可惜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允炆搂着如铃的腰,“好了,别哭呀!现在春天早过了,应该看不到梨花带雨啦!”
闻此言,如铃腾地松开了手,忍着眼眶里的泪不让流下,顶嘴道:“谁哭了!”
允炆摸着如铃的脸笑道:“你还嘴硬呢!脸上的泪痕都没干。美人锁黛眉,泣涕淋如雨!”
“你好坏!”如铃撅起嘴道,“一见面就嘲笑人家。还不都是你害的!”
允炆笑道:“圭儿还好吗?长大了一点吗?”
如铃婉声道:“好,好得不得了,吃足了奶睡得可香甜了。”
允炆搂住如铃,语气里有了一点得意道:“如铃,没过多久,我们帝后就可以携手出现在世人面前了。我已经查出来是谁在帮她出主意。”
“谁呀?”如铃追问道。
允炆迟疑了一下道:“是皇嫂琬妃。”
如铃奇怪地道:“吕秋水?怎么可能!她——”如铃陡然想起,她曾在遇见深夜从乾清宫出来的吕秋水,浮上心头的都是一些旧日让人生疑的细节。
允炆接着道:“她是受了吕子禄所托。唉,都是朝臣的派系之争。我也没想到是她,我对她已经足够礼遇了。她还贪心不足。她方才又去了坤宁宫,不知又出了什么阴招。”
如此一来就解释得通了,虽然如铃敏锐地意识到应该是另有隐情,但见允炆有点不太自然就没问下去,只是低头道:“她毕竟是皇嫂,还是你的表妹。”
允炆吻一吻如铃的额头,沉重地道:“我知道怎么做。不会太为难她的,只不过她不可以轻易离开慈宁宫一步。哼,没了吕秋水出谋划策,她不过是空有权欲的纸老虎。”
“可是,我总觉得我们待她太狠了一点。最要紧的是文奎。孩子没有错。”如铃动了恻隐之心。虽然允炆口口声声说兰苒对不起他,但是如铃觉得文奎是最可怜的,本来天生痴呆已经是大不幸,允炆待他是半点父子的情分都没有,而兰苒非打即骂,对他没有好脸色。
允炆心底也是有一点不忍心,虽然自己不喜欢,但文奎确实是自己的骨血,就笑道:“我已经想过了,将来封他做藩王,给他寻门好亲事。嗯,说了那么久,我们是不是——”他亲昵地凑到如铃耳边嘀咕了一句,如铃的脸顿时烫起来。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去得飞快,允炆不得不起身整衣。冬天夜长,寅时的天是最黑的时候,如铃恋恋不舍地送允炆到后门外。两个人还是不愿分开。
洛淮急道:“皇上,还要回乾清宫换衣服呢!总不能穿着这身去上朝吧!”
允炆温柔地望着如铃,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笑道:“我走了。”手还是不愿放开。
两个人都不愿松手,沉浸在他们的世界里。在寒冷的冬日的拂晓时分,浓雾弥漫,洛淮居然急出了满头大汗。紫禁城都沉睡着,他们没有想到会有人目击这一幕。更没有想到这个人恰恰是吕秋水。
在长巷的转角处,刚从坤宁宫出来的吕秋水望着这一幕,嫉妒,心酸又不甘,脸是阴沉的,如冬日连日的阴霾,重重地压抑着,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良久,她颤抖地从袖子里掏出狭长的小盒子,错金镶玉的。她打开盒子,里面淡淡的白芷薰着的竟是一支莲花金簪。金片攒成莲花状,中间嵌着一颗圆润的东海明珠,一看就是内宫巧匠的手笔。她冷冷一笑,上前几步弯腰将盒子半开着放在地上,优雅地转身而去。渐渐的,她的身影消失在浓雾里。宫巷里很安静,仿佛她从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