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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日月明番外之十屏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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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宫东边的未央殿里,马兰苒歪在贵妃榻上,珠罗纱帐上垂下白珍珠流苏,在高脚烛台点的红烛照耀下,溢出点点光泽,似夜空里繁星闪烁的冷光。兰苒的丹凤眼眯成新月般的弧度,精心妆扮的鹅蛋脸细润如脂,粉光若腻,晨起就梳好的凌云髻上稳稳地戴着龙凤珠翠冠,云鬓上金玉珠翠无数,真红的衣裙上用金线绣的是龙凤呈祥的图案。虽然马兰苒是贵妃,但待遇却是比着皇后的规制。这是允炆的圣旨,让兰苒好不得意。
兰苒半睁着眼看着如铃送来的贺礼,是一架屏风,虽不很华丽,但屏风上题的却是朱元璋的御笔,写的是刘禹锡的一首《西塞山怀古》,“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这架屏风本来是朱元璋赐给李贤妃的,初衷是牢记历史教训时时提醒,就搁在未央殿里。在允炆和如铃大婚的时候,李贤妃将它转赠给如铃。现在如铃把它送来,有点物归原主的意思。
马贵妃兰苒入主坤宁宫,诰命夫人朝臣亲眷和宫里有头有脸的太监女官踩破了门槛来巴结,礼物把清宁殿堆得满满的。兰苒端着贵妃的架子迎来送往没亏半点礼数。此时已是入夜时分,前来恭贺的人们已经散去,兰苒这才随意地歪在榻上,听吴佑德念礼单。兰苒伸懒腰道:“月贵妃怎么还不亲自对本宫说一声恭喜,身子还没有好吗?”
吴德佑笑道:“月贵妃娘娘身体素来孱弱,哪里能和娘娘您比呢!”
在旁边剪烛花的枝花笑道:“娘娘,您没瞧见太医给月贵妃娘娘开得药有多少,都把清馨堂都堆满了。药罐子成日在火盆上煨着。满屋子的药味!”
宫里一点风吹云动都能成为瓢泼大雨。自从册封了兰苒为贵妃的圣旨一下,允炆就再没有走进承乾宫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宫人殿角檐边最热门的讨论话题。如铃的失宠似乎已成定势,虽然没有人能说清楚允炆冷落如铃的原因。兰苒骄矜地道:“皇上没再踏足承乾宫,本宫看月妹妹的病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接着是一阵胜利者得意的轻笑。
枝花笑道:“现在月贵妃娘娘还可以‘病’着不来,但到了大年初一内外命妇入朝贺春时,她病不好也得好了。”
兰苒的轻笑换成了狂笑:“说得好,本宫还真想看看她拖着病体向本宫下跪请安的情形呢!”
“月贵妃可是你原来的主子,好像还待你不薄吧!你竟在背后如此说她。”吴德佑幽幽地道,眼睛似电一般扫过枝花的脸。
枝花面不改色地笑道:“奴婢本来是坤宁宫的宫女,只不过给李贤妃娘娘拨去给月贵妃娘娘使唤,现在老天有眼又调过来服侍娘娘您。再说,做下人的还不是拣高枝攀,大树底下好乘凉!奴婢真心期盼有服侍娘娘换上皇后礼服的那一天咧!”
兰苒笑道:“真是伶俐呀!”
枝花忙跪下道:“谢娘娘赐名。”
兰苒愣了一下道:“本宫何曾赐名了?”
枝花扬起谄媚的笑容道:“娘娘方才不是赐了伶俐这个名字给奴婢嘛!奴婢谢娘娘恩典。”说着磕了一个头。
兰苒才要夸几句,只见吕秋水袅娜地走近。丧期已过,吕秋水换上了常服。不过是寡妇,秋水只是略施粉黛,但颜色仍如朝霞映雪一般,清丽中但有点艳冶。“嗳哟!皇嫂怎么来了!也不通报一下。”兰苒忙下榻挽住秋水的手,拿眼望着伶俐道:“还不去泡西湖龙井!”
吕秋水看到吴德佑在一边就朝他快速一皱眉,继而向兰苒笑道:“茶不忙喝,先让我这个做皇嫂的给未来的皇后娘娘施礼吧!”
兰苒满口的“不敢当”,却站着受了秋水一拜。
吕秋水冷眼敲着兰苒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暗叫不好,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摆得恰到好处。她向吴德佑道:“吴公公,本宫真要找你呢!慈宁宫后边的白墙石灰掉了一半,院落里草木也没人收拾,殿里全是霉味,半夜还听得到老鼠咯吱跑过的声音呢!”
兰苒瞪着吴德佑道:“吴公公,你这个后宫总管太监是怎么当的!本宫不是嘱咐过你,不能轻慢了皇嫂吗?怎么办得事?你现在就带人去修!”
吴德佑陪笑道:“老奴早就吩咐过了,想来是小崽子们躲懒。连日内务府都忙得人仰马翻新修坤宁宫,皇上的旨意务必要将坤宁宫修得像水晶宫一样,未免顾此失彼。老奴在这里给二位娘娘赔罪。老奴这就带人去。”
兰苒从未享受过被人捧在手心上的感觉,现在得允炆如此重视自是欣喜万分,语气软了几分:“你快去吧!再有怠慢休怪本宫不顾情面。”
吴德佑带着伶俐等退下后,殿里只剩下她们俩。未央殿的隔音效果很好,秋水确认无人窃听后,才捧着茶碗慢条斯理地道:“今晚皇上来过了吗?”
兰苒眉飞色舞,比划着道:“来过了,还送来好多奇珍异宝,有三尺高的珊瑚,有这么大的东海明珠,还有——”
秋水凑近些低声道:“皇上留宿坤宁宫吗?”
兰苒微微有些失望叹道:“那倒没有,总是坐坐就回乾清宫,说是要改折子。那些大臣也是,有事没事就爱写折子!”
秋水眼里漾着诡异的水纹:“你不觉得皇上的态度变化得也太快了点吗?”
兰苒笑道:“不过是变回去了而已。以前本宫做闲王妃时还不是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的,叫他往东他绝不往西。这是驯夫术。母亲教导本宫,做姑娘腼腆一点不要紧,这做人家媳妇可不能一味地温柔,这样只会让人欺负。该抖威风时就要抖!”
秋水见兰苒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只得道:“你切莫大意。凡事总有一个理由,皇上如此行事,你认为合情合理吗?我猜,他另有所图。”秋水再泼一盆冷水道:“要是让皇上找到你和朝臣有来往的证据,你的下场会怎么样?再说,我不觉得皇上会不记得你当初是如何待他的。可以说,你当时是在虐待他!”
“怎么又提从前!”兰苒板起脸,“那个时候本宫哪里知道一个半大不大的小鬼以后可以做皇帝!要换做你,嫁一个没什么前途的小丈夫,你能不憋气嘛!”提起从前做闲王妃时,兰苒可是一肚子委屈,在闺阁里听说入的是东宫,还以为至少可以做个良娣什么的,没想到到头来却等于是给一个小孩做保姆,争荣夸耀的雄心未曾施展就夭折,自然是不高兴。明仗着小丈夫不懂事,兰苒就拿出十二分的霸气来,把允炆折磨得够呛。这一段公案,因为当事的双方都不愿提及,知情者甚少。但是,兰苒心里还是有点害怕,毕竟允炆做了皇帝,不比从前了,报复起来,吃亏的总归是她。
秋水捕捉道兰苒脸色里的不安笑道:“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我们现在应该考虑未来怎么办。你还不是正式册封的皇后,即便是做了皇后,这历史上废后的皇帝还少吗?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掉以轻心。现在朝臣肯站在我们这边,全是因为利益,礼法都是骗人的。所以,你一定要想方设法保证他们的利益。”
兰苒有些后怕道:“祖训‘妇人不能干政’,你也说了,被发现的话就不堪设想了。其实,我这段时间一直都很害怕,怕他们口风不严,说出去就惨了。”
秋水抚摸着用凤仙花染红的长指甲,翘起的小拇指上的金制镶了蓝宝石的指甲套晃着幽微的光泽,似倏忽出现又消失的鬼火。她冷笑道:“他们为了自保不会说的,与后宫嫔妃结党营私是重罪一条。所以我们只要谨慎点就行了。在朝廷上有自己的势力绝对没有坏处,至少日后在太子人选上,有人帮忙出头说话。你不想皇长子登基为帝吗?”
“提起文奎,我就烦心,这都几岁了,连个父皇也不会喊!打过多少回都没有用!”兰苒叹气道,“文奎被带到交泰殿去了,皇上去已经让几位大人来教导。那几位大人是——”
在兰苒回想那些大人的名字时,秋水却笑道:“方孝孺、黄子澄、齐泰和景清,清一色的浙东士子。”
“你的记性真好。可惜纪纲不在,要是他在,我们以后通讯就方便好多。”兰苒有些失望,“要不我们想个法子让纪纲也来教文奎。”
秋水看了兰苒一眼:“纪纲不过是个小角色,利益熏心之人。要是能将那四位大人收为己用就好了,他们是呼风唤雨的人物。我有个法子,能让天下大儒方孝孺先生为我们办事。”
兰苒笑道:“你说吧!我照做就是了。你的计策哪次失灵过。”
秋水笑道:“‘贤德’二字足矣!方孝孺本来就视月贵妃为红颜祸水。你只要做好贤妃的角色,他自然会大力支持你。所以,就目前情况,你千万别和月贵妃翻脸。相反,皇上对她好一分,你要对她好十分。不仅如此,你还要施恩于后宫其他妃嫔。皇上在皇太孙时不是纳过十位宫女为妾吗?到现在也没个名分。你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兰苒皱眉道:“一根刺还没拔去,又添几根,岂不麻烦!”
秋水满有把握地道:“十位侍妾病死了两个如今剩下八位了。我留意过,出身宫女,都没什么见识,很好驾驭。你现在掌管凤印,虽然不能下懿旨封妃,但封嫔的权力是有的。九嫔的位置都空着。都封嫔吧!我想她们一定会对你感恩戴德,惟你马首是瞻。联合她们,在宫里完全孤立月贵妃!”
“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除掉月贵妃嘛!”兰苒不以为然地道,“为什么不下毒呢?一包砒霜,一劳永逸!”
秋水冷冷地道:“投毒是下下之策!宫廷的膳食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万一出纰漏就前功尽弃了。争取到大多数人的支持,皇上就是想动你都不行。对于帝王,坐稳自己的江山是最重要的,女人不过是附带的玩物,随心情的好坏,可以被随意地拿起放下!”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是赌一口气。她现在还未意识到为了赌这一口气,多少人家破人亡,一个国家倾覆了。
兰苒笑道:“都依你,等到我做了太后,一定好好谢你。”
秋水一愣,她做这一切要的是谢礼吗?她只不过是在报复罢了。
兰苒以为秋水嫌自己的承诺不具体就笑道:“到时我们共同主宰大明江山,做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权势对于没有了爱情的秋水来说有何意义呢?她要是谋求权势,何必当初呢!她眸含秋水,那水里有一点凝滞和黯然,停到屏风上,“金陵王气黯然收”猛然闯入眼帘,顿感不详,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不一会儿,秋水就重新打起精神和兰苒细细地说起那八位侍妾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