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离风尘起》何必多余

2、壹

　　我记得，大约在六百岁的时候，我有幸跟随师父进了魔尊行宫。
　　这是我儿时所见过的最豪华的宫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像是由金银制成的精美工艺品。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雄伟的建筑，这种奢华对于我来过于遥远，可望而不可即。我本厌恶皇室之人，却也不禁生出一丝艳羡。
　　我的师父洛旸和风曜的父亲是世交，更是同过生死的兄弟。我和风曜自然就成了青梅竹马，自从我出生，我们就每天都呆在一起。
　　这次魔尊召集大臣商议政事，身为主位继承人的我们不得不跟着在行宫里多留几日。
　　那年，行宫后花园...
　　那个花园，鲜花簇拥，色彩斑斓，露珠晶莹，不算茂密的树林紧邻着一个湖泊，平静的湖面反射着金黄的阳光，鸟鸣嘤嘤，一切都是是那么美丽安逸。
　　我和风曜就在这里练习，作为主位继承人，是不被允许偷懒的，却又因为没有正式接任主位一职，我们也不可以触碰圣物。
　　风曜干脆给我做了一把折扇，白色的扇面上，画着一簇我最喜欢的血红色的彼岸花。
　　风曜很了解我，了解我的一切。
　　风曜趁我不备之际，甩起锁链，我腾起身用折扇阻挡，却不料他忽然变换方向。
　　我一时大意，反应不及，折扇被挑飞的同时，锁链缠住了我的腰，将我拉回到风曜身前。
　　“你又输了。”风曜笑看着我，揉了揉我的头，眼中没有嘲讽，只有无限的温柔与宠溺。我已经习惯了他的体贴与照顾，每次看到他这样笑，心情都会顿时好了许多。
　　我满脸的不甘心，转身去捡地上的折扇，边走边嘟囔着“我不服，再来！”
　　当我弯下腰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刚好俯身把它捡起。
　　两只手，不约而同的碰到同一把折扇……
　　那是双骨节分明，白皙修长却有着划痕的手。关节处一道通红细小的伤口，在那苍白无血色的手上极其显眼。
　　我抬头，看见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生，一瀑黑色长发高高束起，黑色长袍的材质看不出名贵。他有一双暗红色的眸，眼神里透着夹杂着哀伤的喜悦，那种哀伤，像是与生俱来一般。
　　他是我第一个看不懂的人。
　　他轻拂去折扇上沾染的土，端详着折扇上那簇血红的彼岸花。随后轻轻合上折扇，放到我手心里。
　　“你...喜欢彼岸花？”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试探性的问我，声音略有些沙哑。
　　我窘迫地点了下头，这么多年我一直跟在师父和风曜身后，从来不与陌生人打交道，突然有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问我问题，心里不免会有些害怕与紧张。
　　风曜看出我的不自然，站到我身前，把我护在身后，对着那个陌生人笑笑。
　　风曜轻笑一声道:“我家小妹不善交谈，请二殿下见谅。”
　　“无妨……”那个男孩打趣道：“父尊正与四位主位商议军事，你我好不容易重逢，一同游玩如何？”
　　他笑着，听这语气，这两个人是老相识了。
　　那个男孩看着我，我注意到他的目光，赶紧拽着风曜的衣角，往风曜的背后躲。
　　“二皇子见笑了，这位便是家父常提到的洛尘妹妹，冰魂主位继承人。”风曜看到离轻杰的眼神，笑着揉了揉我的头：“没事，别害怕，二殿下不是坏人哦。”
　　二殿下……二皇子？！我抬眼看向风曜，满脸的不敢置信，惶恐不安，离轻...杰？！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长辈们都说官场难测，人人勾心斗角，皇室的人更是满手血腥，草芥人命。耳濡目染，这种片面的认知早已根深蒂固。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风曜笑了，揉了揉我的头：“别怕，我在。”
　　我抬眼，鼓起勇气打量着离轻杰。那柔顺的长发随风轻拂，暗红的眼眸却闪着清澈的光，如此厚重的黑色长袍，他年幼的身躯倒也能撑得起来，气势不输任何一位权臣。
　　离轻杰对我露出一抹淡笑，也许，他和那些人，会有些不一样。
　　我抿唇笑笑，许久才开口：“你的手上，有伤...”
　　离轻杰愣了一下，他根本不知道手上什么时候又多了一道伤，他看了眼自己的手背，随意的甩了甩手，无所谓道：“不碍事。”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站在原地，保持着沉默。
　　“别傻站着，我带你转转。”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离轻杰已经和风曜一起，一前一后带着我走进林子。
　　阳光温柔地洒落，淡淡的花香萦绕，沁人心脾。
　　我们坐在河边，把脚浸在水里，向湖里投着石子，坐够了就下河抓鱼；玩累了就躺在树荫下睡觉；晚上月亮高挂，我们翻上房顶，抬头看着漫天星海，数着有多少流星划过。
　　也许，这几天是我这一生最珍贵的时光，无忧无虑，没有练习的乏累，没有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
　　这就是小孩子，一块糕点就能建立起一段友谊。我们在一起，聊着天南海北，幻想着未来，期待着长大...
　　如果问我们那时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无非就是“长大之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
　　这几日我就在离轻杰带给我的快乐与新奇中度过，早就把练习什么的抛到了九霄云外。可明天一早，我就又要回到冰魂分支的山崖，随师父闭关。
　　再不舍，也不得不说再见。
　　半夜，离轻杰来敲门，我顾不得穿外衣就跑到门口，将房门打开。
　　“你要回去了？”离轻杰看着我，微敛了下眉。
　　“嗯...”我嘟着嘴，垂下头轻声应道，强忍着眼泪。
　　“那你长大了会来找我吗？”离轻杰暗红眼睛里闪烁着期待。
　　看着这个少年眼中的光芒，我肯定地点头：“一定会。”
　　离轻杰笑了：“明天早上等我，我有东西送给你。”话音刚落，他便快步离开，黑色的背影带起一缕轻风。
　　我看着离轻杰离开的身影，不舍而无声地笑着。
　　第二天，我用尽了所有理由拖延时间，可还是没看到离轻杰的身影。
　　“别再贪玩了，该走了。”师父摸着我的头，牵过我的手。
　　我沮丧地垂下头，不甘地抬脚，一步步地挪向马车。
　　就在我要进入马车的一刻，我听到了我盼望许久的呼唤。
　　“尘儿！”离轻杰跑过来，把一朵花塞到了我手里，他的手上有伤，灰头土脸的，身上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
　　“离哥哥，你...”我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
　　“快回去吧，别让洛大人生气。”离轻杰依旧淡笑着，抹了下我眼角将要流出的眼泪。我连忙扯下发带，递到他手里。
　　“以此为证，继承主位一职后，我便来找你！”我忍着不舍的泪水，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远去，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才缓缓地放下车帘。
　　手里传来一丝凉意，那是一朵血红的彼岸花，外面用永恒之水冻结成的冰晶包裹着。这样，这朵花就永远都不会凋零了...
　　“等你，勿念。”花茎上缠着的字条上这样写着...
　　我看着如此工整俊秀的笔迹笑着。
　　离轻杰，你一定要等我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