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三章 ...
-
生活一成不变,大会小会,大报告小请示,大参观小出差,范天格在秘书这个职位上默默耕耘,慢慢看到一些成绩,也让外人看到他对齐乔正的决策有间接的影响力。渐渐有各色人等通过各种渠道和他认识,口口声声说做个朋友,其实是借他搭桥,认识齐乔正求他办事。
这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求人办事,哪有那么容易?
答案显而易见,范天格也十分明白。他跟着齐乔正出外办事的时候,不止一次看到诚意是如何用物质的形式真实体现。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他有些震惊——倒不是因为成捆人民币的忽然出现,而是因为两方,尤其是齐乔正,脸上的那份随意和从容,好像刚才自己放进公文包里的,只是一支别人借去又还回来的原子笔。
——刀刃之蜜这四个字难道不是齐乔正自己说的?可为什么他却又在尽情的享受着这致命的诱惑,而且甘之如饴?
范天格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财色这两个字,我绝对不会碰!我不会做第二个黄秘书!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每次别人给他塞红包塞礼品都被他婉言拒绝。这天大学朋友约着一起吃饭。电话里说是老朋友叙旧,晚上见面的时候却多了一个陌生人。大学朋友介绍,这是我老表的远房亲戚,姓徐。
范天格心里明白,事情来了。
果然,酒过三巡,老徐开始絮叨他家不争气的儿子,成绩虽然不好,可是父母望子成龙,如果把他送进省重点高中,说不定这孩子能枯木逢春。可是省重点高中的门槛太高,范秘书能不能想想办法?只要孩子能成才,出多少钱我们家长都愿意。
范天格只是沉吟,老徐却已经掏出一包东西来。这人大概太老实,看年轻的范秘书绷着脸不大高兴,以为是自己没有显出诚意惹他生气,慌不迭把东西往他包里塞。范天格自然不同意,使劲回抢自己的包。老徐拼命摁住他的手。两人扭在一起,争得满头满身都是汗。
大学同学看不过去,出来劝架:“天格你放手。这是老徐的一片心意。”
老徐忙着附和。范天格见他分神,抓紧时机往回拽包,老徐下意识拦了一下,只听啪的一响,包上的提袢被活活扯断了。
范天格看着包,十分可惜。这包是他考上公务员时他妈妈买的礼物。他自己当然是舍不得买的,觉得自己拿包的机会不多,实在浪费,可是他妈妈说他要做政府工作了,穿衣戴帽都要像个样子。他骗妈妈说衣服什么的政府都会发,结果他妈就去买了这只公文包。其实是个很廉价的次品货,可是卖包的老板欺负他妈妈是乡下人,用十倍的价格卖给她,花光她大半辈子的积蓄。
老徐见范天格脸色阴沉,不知道他的心事,只道:“你看我这粗人,老是使蛮劲。对不住了。明天我就给范秘书送个新的。”大学同学也在一边打圆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嘿嘿!”
范天格沉默着站起来,拿了包拎在手里,只觉得心里莫名的愤懑无从发泄。老徐和大学同学瞪着他,不知说什么好。他自己先开了口,可能是心里有气,所以说话带了十足力气,字字铿锵响亮:“孩子自己不想读书,即使送到世界重点高中都没有用!你挣的也是血汗钱,不用浪费在他身上,更不用浪费在我身上!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不等身后两人说话,出门而去。
第二天一大早老徐就送了一个崭新的公文包过来,鼓囊囊的,外文的logo。范天格却连包装都没有打开就让人送了回去。老徐不死心,后来又联系了几次,范天格都不理不睬。老徐菜农出身,靠卖菜地炒地皮发的财,说白了,就是个没文化的暴发户,总觉得自己有钱,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受不起这个冷落,自然勃然大怒,多次在公开场合大骂,他范天格是什么东西?说得好听点是个小秘书,说得不好听的,无非就是一条狗!我是看着齐局长的份上给他脸,他自己还不要!不识抬举!我呸!
这话慢慢就传回范天格耳里,后来林学忠也听说了。他趁着周末林臻从学校回来,做了一桌好菜,把范天格叫过去喝酒。
“我那天听了个笑话,”林学忠上来就开始他的老路子:“一群鸭子,知道自己到了年底会被宰了吃,所以就拼命想办法不让主人挑中自己。有这么一只鸭子,心想,嘿,如果我把自己收拾得皮光水滑的,主人觉得我漂亮,就不会吃我。结果,就因为它跟别的鸭子不一样,你猜接下来如何?”
范天格不说话。林臻在旁边鼓着嘴抗议:“烂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林学忠和范天格都不理她。林学忠继续说:“齐局长昨晚一起吃饭的,是你认识的人。”他和范天格聊天总喜欢一句话只说半茬,剩下的就是不说,范天格这么聪明的人,也能猜出意思。
范天格嗯了一声,心想,难怪齐乔正今天看我的眼神有点怪。老徐昨天在饭桌上肯定没少提我。
林学忠也不理他,捅捅桌上的片皮鸭,哼哼唧唧道:“反正大家都是鸭子嘛,何必非要做的特立独行与众不同?到最后,连自己怎么被宰的都不知道。”夹了两只鸭腿,分别放在林臻和范天格的碗里。
范天格出了一会儿神,把自己碗里的鸭腿也夹给了林臻:“你多吃点。学校伙食太差,这鸭子是给你改善伙食的。”
林臻正啃着自己的鸭腿,满嘴含糊的推辞:“不要,我有。”
范天格笑笑:“我也不要。我吃饱了。”放下筷子。
林学忠看看他,对林臻道:“那你都吃了吧。范秘书今天胃口不好。”
这餐饭吃得十分沉闷。吃完了,林臻和何芳收拾,范天格一个人在凉台上抽烟。过了一会儿,凉台门一响,林臻走出来,站在他身边。他勉强收拾心事,强打精神和她聊天:“学校生活怎么样?“
林臻随口答道:“就那样。”屋内的光透过香烟的烟雾,投射在范天格脸上,带着阴影,越发衬出他的沉郁。她小心翼翼地说:“进去吃水果吧。别抽烟了。”
范天格随便应了一声:“我把烟抽完就进去。”
林臻犹豫了一下,说:“你要是想找个人说话,可以找我。”她仿佛看到范天格嘴角轻轻挑了一下,忙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什么都懂。”
范天格看着她,并不说话。逆着屋里的灯光,林臻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不知为什么,脸上忽的一下热了,就听范天格说:“你进去吧。我等会儿再进去。”
她嗯了一声,乖乖的走回房,走了两步,又鬼使神差的回过头去。黑暗里,只有一个男人孤独的格外凝重的背影,和那一点香烟的火星,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