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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软硬 ...

  •   翌日,夏立德携厚礼前往夫子府上致歉,而夫子为了彰显自己的高风亮节,死活不肯露面,给他吃了一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新任夫子的人选还没有落定,夏浅汐并不着急。她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四书五经烂熟于心,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就连当初为了取悦那人而苦练的一身超凡舞艺,如今也能试舞一曲天下无。上一世,即便她再惊才绝艳,再费尽心思讨好逢迎,努力赢得他的宠爱,又能怎么样呢?

      从始至终,他从未在意过。

      脑中不自觉地浮现那张英俊又漠不关心的脸,夏浅汐心口猛地一痛。

      听人说,他不顾侯爷和夫人反对,孤身一人前往西北边邑参军,每次平乱都是抢先打头阵,立下战功无数,有一阵子,街头巷尾无不议论着这位英勇无匹的少年将军。

      她闭起眼,深吸一口气,强制挥走那些不该再想的沉重思绪。

      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些花前月下的儿女情长,或许只该出现在虚幻缥缈的戏文里。

      这几日,夏浅汐都在天香阁帮忙打理生意,从刚开始的记账打下手,到后来游刃有余地独自掌管,连李西玉都夸她上手极快,是个做生意的天才。

      这日,她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酒楼,伙计们已经开始洒扫,她在李西玉的指点下,拨打着算盘珠子,学着盘账。

      账者 ,财之源也。生财之道,并非一味赚取,懂得理钱用钱才能开源节流,累积长远。

      上次月末清账,爹爹把大伯父叫去帮忙,之后大伯父就堂而皇之地成了夏家商号的账房总管,领着二十两银子月钱的肥差,暗里却干着偷奸耍滑的勾当。

      爹爹宅心仁厚,即便知道他那位兄长表里不一,也会顾念手足之情,给他留一份薄面。无论如何,她都要用心学习理账,就算赶不走豺狼虎豹,只要她日后不时查查账务,总能防患于未然。

      李西玉看她认真专注的样子,颔首赞赏。他唤来小二端来上好的龙井茶,呈在她手边,“大小姐忙了许久,该是渴了,先喝口热茶润润嗓子吧。”

      “多谢李叔。”夏浅汐接了茶,凑在唇边呷了一口,神思顿时清明许多,“这些我已核算完毕,烦请李叔帮我看看有无错漏之处。”

      “大小姐有事直接吩咐便是。”李西玉伸长胳膊把账薄揽过来,依次认真翻阅起来,边看边赞赏道,“大小姐天资聪颖,一学就会,亦能举一反三。这账册上核算的各项进益支出,事无巨细,皆井井有条,准确无误。我看不日之后,大小姐定将成为生意上的一把好手。”

      “谢李叔夸奖,我还有许多不足。”夏浅汐低头羞涩一笑,心里面甜滋滋的。

      李西玉是个和蔼又健谈的人,这几日与夏浅汐相处下来,被她的谦虚态度打动,说话时便没有之前那样拘谨了。他拢了拢袖子靠在柜台上,歪着头与她闲话起家常来,“其实老太爷过世之后,夏家原先的大部分家产和旺铺都被大老爷霸占了去,分到东家手里只剩下两间不赚钱的粮油铺子。东家心善,没有计较,与夫人昼夜操劳,勤勤恳恳,硬是把夏家商号给撑了起来。如今你看看,东家在京城各大商行的地位,无人敢与之比肩,而大老爷要靠东家给的这份差事才能维持些体面。所以说这人啊,要想走得长远,光有运气和手段还不够,德行才是立身之本。”

      这一席话让夏浅汐颇为感慨,没想到爹娘以前还曾遇过那样的处境,大伯父有今日下场,是他活该。

      她微微一笑,“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夏家商号能走到今天,离不开李叔这样的能者倾力帮扶。”

      李西玉被她的话逗乐了,他转脸打量她两眼,越来越觉得这女娃挺有大人的样子,“东家为人大方,给的报酬丰厚,老朽也是冲着银子来的。”

      谈话间,李西玉瞥见大堂中一个拎着食盒往外走的伙计,张口叫住了他,向她拱手道:“大小姐,老朽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夏浅汐微一愣,笑了起来,“李叔是夏家商号的老人儿了,有话不妨直说。”

      “大老爷自从接管账房,每日中午都要咱们酒楼给他送些海参鲍鱼,鱼翅山珍过去,此事若是报与老爷,怕是无果,还请大小姐拿个主意。”

      “竟有此事。”夏浅汐脑子一转,吩咐送膳食的伙计,“你一个时辰后再过去,就说厨房事忙给耽搁了。大伯父到时肯定少不了一顿痛骂,你就卖个耳朵听着,回头让李叔给你一两银子作为补偿。”

      伙计一听有赏钱,连忙哈腰,喜滋滋道:“多谢大小姐,多谢李掌柜。”

      “大小姐莫非有主意了?”李西玉笑着道。

      “主意谈不上,只不过有件东西要取回来。”夏浅汐辞别李西玉,接过子栗递过来的披风,迈出酒楼。

      夏府别院前厅,夏立仁正梗着脖子朝外张望,里头坐着的几人早就饿得前襟贴后背,长子夏毓武瘫坐在椅子上,不时拍着扶手哀嚎着:“爹,你不是说今日有炙鹿肉送来吗,怎么到现在都不见影儿?”

      夏立仁也是焦心,在门口踱着步,他一早吩咐了酒楼,这会子早该送来,莫不是忘了。突然一道人影从外面闪进来,夏立仁小跑着迎到外头,揭开盖子看了一眼,一把夺过食盒,将那伙计骂咧几句,打发出去,大步返回屋内。

      “好香啊!”食盒刚被打开,一股浓香窜入鼻间,勾人食欲。夏毓武等不及取来筷子,下手捏了块肥嫩的鹿肉塞进嘴里,喷香浓郁的肉汁缠绕在唇齿间,好吃得让他差点咬掉舌头。

      “瞧你这点出息。”夏立仁的原配夫人方氏用筷子敲开他又伸过来的爪子,取过青花瓷碗去盛鹿肉。

      “大伯父和堂姐在家吗?”夏浅汐在门外轻叩门环。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面面相觑,夏毓武啃肉的动作停住,还是方氏反应快,立刻收起碗筷,把鹿肉连食盒一起找地方藏起来,又吩咐夏青青打开轩窗散气。

      “门未上锁,定是有人在家,我这就进来喽。”说着脚步声渐近,很快到了院里。

      “快,先藏在椅子底下。”夏立仁指挥着方氏,走出门外,呵呵笑道:“是浅汐啊,怎么现在过来了?”

      夏浅汐走进屋里,向长辈们行过礼,看向夏青青道:“堂姐上次怪我没来找她玩,汐儿今日得了空子,就过来了。”

      “既然如此,青儿,你就陪浅汐出去玩耍吧。”夏立仁摆摆手道。

      夏青青知晓爹爹是想让她把夏浅汐支走,但是那么香的鹿肉,她还没尝上一口呢,怎么舍得离开。

      夏立仁看她杵着不动,正要作色,只听夏浅汐道:“其实汐儿今日前来,是要从跟堂姐要回上次她借去的那支白玉蝴蝶发簪。”

      “什么发簪?我没见过,你别诬赖我。”夏青青咬着下唇,瞪直了眼珠子狠狠剜向夏浅汐。

      “堂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前日你去参加府尹大人嫡女的生辰宴会,就戴了那支发簪,几个贵女可都亲眼瞧见过呢。”夏浅汐用帕子掩着唇角,微笑道,“可不巧了,那件东西恰是客人早先就定下了的,被伙计粗心拿岔了,才到了我手中,现在客人催着要,若是拿不出,黄了生意,只怕有损夏家商号的名声呢。”

      “那簪子丢了,我也不知晓落在了哪里。”夏青青知道瞒不住,只好找别的理由搪塞。

      “如此,堂姐既然承认拿了簪子,而且给弄丢了,就按照生意上的规矩,请表姐赔偿这支簪子的银钱。”夏浅汐不急不缓,“堂姐眼光独到,那只簪子水头很足,值两百两银子。”

      “什么,两百两?”夏青青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每件玉器都有详情记录,堂姐若是不信,可与我去铺子里查看。”

      立在一旁的方氏心知此事难以善了,就慈爱笑道:“浅汐别急,青儿忘性大,可能是落在哪里了。”

      方氏的眉毛修得极细,粉扑得浮白,笑起来扯动横脸肥腮,活像庙里供着的一尊圆面佛陀。她说完瞥向夏青青,斥声道,“你这丫头老是丢三落四,还不快去给浅汐找找,生意上的事情可怠慢不得。”

      好大一会,夏青青才从后面一步三挪地走过来,抬起手,不情愿地道:“给你,拿去。”

      夏浅汐看了眼子栗,子栗上前接过玉簪,用帕子仔细包了收好。

      室内寂静无声,夏浅汐走到夏立仁面前福身行了一礼,恭敬地道:“侄女还有一事告禀。侄女今日在酒楼听到两个伙计闲聊,说伯父您借用职务之便,私自挪用酒楼里的上等菜肴,伯父放心,汐儿和父亲都不相信您是那种爱贪便宜的小人,那两个乱嚼舌根的伙计,汐儿回去就好生惩治一番。”

      夏立仁的脸色早就变得铁青,却辩无可辩,只得道:“有劳侄女。”

      “既如此,伯父若没有旁的吩咐,侄女这就告辞。”

      夏浅汐边走边悄悄向子栗使了个眼色,子栗会意,走到那张椅子跟前的时候,故意伸脚假装不小心勾到椅子。随着一阵盒盖在地上打转的声响,整个厅堂内顿时肉香四溢。

      “不好意思,伯父,我这丫鬟粗笨,回头我再教训她。”她鼻翼翕动两下,疑声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夏立仁立刻闪到她们跟前,伸开广袖挡住那椅子,及散落在地的鹿肉,“没什么,只不过是些,是些猫狗的吃食。”

      夏浅汐长长哦了一声,朝他莞尔一笑,“侄女告退。”

      夏青青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双手绞着帕子,恼得直跺脚。夏浅汐那个蠢货怎么突然脑子变得好使了,她都有些不认识了。

      ……

      “娘,来,把这盅温补药膳吃了。”夏浅汐从托盘中端起碗放到周氏面前的桌子上,那碗是连药膳一起上笼屉蒸的,烫得她赶紧缩回手,捏着耳垂。

      “没烫着吧。”周氏拉过她的手左右看看,举到唇边吹着,跟她打着商量,“娘已经在家里歇了两日,骨头都闲得散架,明日娘要去铺子里看看。”

      “娘。”夏浅汐按住她的手,认真道,“女儿会尽快上手,争取早日独当一面,娘就安心在家休养。”

      周氏摇头,“娘就是个劳碌命,如何闲的住。”

      “汐儿不想看到娘离开,不想再承受一次生离死别,娘你就听我这一回吧。”夏浅汐轻声啜泣着,泪水涟漪。

      “好吧。”周氏颔首应下,夏浅汐立刻破涕为笑,露出一排白生生的贝齿。

      周氏捏着她的小脸蛋,嗔道,“此处就我们娘俩,不用摆出娇憨劲儿来。”

      周氏喝着汤,突然想起一事,“听说你昨日惹你大伯父不痛快了?”

      昨日那个事一闹,夏浅汐知道她跟夏青青是彻底撕破脸了,她原本也不想跟夏青青再亲近,就不以为意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汐儿知道分寸。娘你喝完汤,女儿陪您到花园散步。”

      周氏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欣慰一笑,“好。”

      次年仲夏,周氏没有死,夏浅汐整日提着的一颗心也渐渐放下。

      再次路过花园,这里的池塘已经让人填满沃土,全栽上姹紫嫣红的月季,彩蝶萦绕,花色妍妍,将小园装点得生机勃勃。

      她信手掐了一朵将开未开的红色月季,放在鼻间嗅了嗅,怡神的香气让她唇角微微勾起,绽开的笑容比这花儿不知道要明媚多少倍。

      “小姐以前不是喜欢牡丹吗,现在怎么喜欢普通的月季了?”子栗在她身后问道。

      牡丹雍容华贵,花开一季不过留下短暂的绚烂,转眼凋零破败。月季同样娇美,不争春,不夺夏,不与秋菊冬梅比艳,却能守着四季,常开不败。

      她没有回答子栗,只是笑了笑,手指捻作兰花将那朵月季簪在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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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软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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