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王妃》严凝

31、启程

　　冯太医话落，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胤禩一筹莫展的叹了口气，胤禟握紧了拳头，压抑着内心极大的痛苦，若绫则呆坐在地上，她明白这等名贵的药材，不是随便就能找来的。

　　若绫望向床榻，凝曦苍白的脸颊入了眼眸，她忍不住又低泣起来。

　　“光有这个就够了吗？”不知何时希瑞进了屋，她先问了一句冯太医，又匆匆的朝胤禩胤禟行礼，“若是这些，或许还有我能想想办法。”

　　希瑞瞅了眼一旁的若绫，竟与往常不同，亲自上前扶起若绫，安抚了她两句，解释道：“天山雪莲是止血的良药，前些年汗阿玛赏给过我家，阿玛诚谢隆恩，特地留着没敢用，让人制成了粉末，东西就一直留在家中药房里。”

　　“当真？”胤禩听闻眼色转亮。

　　“救命的事，弟媳哪里敢胡说？”希瑞欠身行礼，看向踌躇的胤禟，她心里知道胤禟顾忌什么，越是知道就越觉得可悲，也越发的痛恨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兆佳凝曦。可希瑞清楚的记得出门前，八福金与她讲的那番话，这个时候她不能自私，她越是大度慷慨，胤禟就会因为凝曦而对越发的她愧疚，她为胤禟生下了嫡女，可这个孩子没有得到阿玛的半点儿疼爱，所以她就算为了孩子，也必须这样做。

　　“爷，就命人去董鄂府取吧。”希瑞见胤禟始终不语，走到他面前福福身子，“妹妹处在生死关头，就算我与妹妹之间有什么误会。可眼下的情景，我若能帮上一把，为何不帮呢？爷不用担心我的动机，有八哥在场，若真是我在这事儿上左了心思，八哥定不会姑息我。”

　　胤禟缓缓将双眸移向希瑞，审视的在她脸上游走了一圈，她紧蹙的眉头跟与他相争时的不一样，她焦急却又不知所措，想尽一切办法表明心意，却又怕被自己误会是她存了心思，要加害凝曦。
　　这样的希瑞，胤禟没见过。

　　“爷，若是还不信我，我可以死明见！”希瑞恨了恨心，抽过牙桌上的水果刀，不假思索的往手腕上一划，顿时她雪白的肌肤被染成了鲜红色，惊得众人连呼，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希瑞已经倒在了胤禟的怀里，“爷，我承认凝曦妹子无端被接入宫，陪着苏麻喇的事情，是我不好，是我无意间跟额娘嚼了舌根……我也已经与凝曦妹子道明前因后果，我确不是有意的。难道爷要因这件事，怪罪我一辈子吗？”

　　“愣着做什么，快去包扎！”胤禟搂着希瑞不说话，一旁的胤禩看不下去，朝着冯太医喝了一声。
　　冯太医连滚带爬的到了希瑞身边，他虽在宫中行走多年，可这样的场面还是头一次见，他那只去勾药箱的手，竟颤得厉害，“九爷，九爷让让。下官……下官……”

　　胤禟尚未从惊慌中回过神，他对希瑞自然是有忌惮的，却也不想逼她寻死。他清楚希瑞眼下的所作所为，并不只是今日他疑她，更是往日他们的积怨太多。今日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忽然之间，胤禟心中也有了不忍，这样孤注一掷的希瑞让人心疼。

　　他怀中的女人为了他，为了可以得到他的温存，可以舍下尊严甚至丢弃性命，只为了在他面前争得一席之地，这样的希瑞，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冯太医从惊恐中渐渐缓过神，很快就为希瑞包扎好了伤口，心下也放了心，抚着薄汗又退到了原先的位置。

　　“老九？”胤禩见胤禟始终未语，低身拍了拍他。

　　胤禟抿着嘴唇，手里的力道温柔之极，莫名的让希瑞有了几丝安稳之感，“爷，还请爷相信我。”
　　希瑞楚楚动人，若绫没脑子去理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她只一心挂念着病床上的凝曦，她跪行到胤禟身前，宫中的规矩她没有忘，主子们之间说话，她身为一个奴婢半句也不得插话，她只能重重的磕头，一下又一下的请胤禟快些拿主意。

　　“我信你。”胤禟抱起希瑞，深酌了一口气，低头吩咐若绫，“你找个宫人随着一同去，取回来后直接交给冯太医。”

　　“是！”若绫喜出望外，又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都取来。”希瑞虚弱的补了一句，若绫满怀感激，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忙下去安排了。

　　“我抱你去休息。”胤禟柔声对希瑞说。

　　希瑞没有反抗，娇弱的点了点头，八福金说了这个时候，她若是一味的索取，只会让人心感厌恶，她为了孩子必须要学会耐心。

　　屋里头又恢复了平静，胤禩撇着盖碗捋过浮头的茶叶，不经意间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行了，你们都好生伺候着十三福金，切不可大意了。”

　　“是。”以冯太医为首，屋里的奴才伏地叩首。

　　胤禩又吩咐了几句，便回了自己小憩的房间。

　　……………………

　　“哟，冯太医也在呀。”这日过了午后，八福金也来了寿康宫，从灵堂出来直奔了胤禩的屋子。八福金一进屋，见冯太医正躬身垂首的站在胤禩面前，她等不及跟胤禩打招呼，眉眼间多了几分诡笑，走到冯太医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头，轻声道，“冯太医的医术精湛，手段也十分的高明，真是有功之臣呀。”

　　冯太医替胤禩办事，听八福金直言不讳的夸他，心里发了虚，毕竟他干的是害人的勾当，“八……八福金过奖，微臣不过会点儿行医之道罢了，谈不上精湛。”

　　八福金仰面而笑，挥手让跟在身边的丫鬟退了出去，“太医不必谦虚，为爷做事的人，只要是衷心，往后自然错不了。”八福金笑眼睇了睇胤禩，胤禩浅笑招手让她坐到身边，“冯太医为人憨厚，你别为难他。”

　　“爷可是冤枉我了，我这可是实打实的夸赞冯太医呢。”八福金一努嘴，转身坐到了胤禩的身旁，腻了胤禩一眼。

　　胤禩点点八福金，并未着急与她多言，转头又吩咐了几句给冯太医，“凝曦这丫头的身子，恐怕是熬得差不多，就算有九弟妹的天山雪莲，恐怕要熬过这一关也不容易，你也不用太费心思，不让别人抓着把柄就行了，能不能活还是要看她的命数。”

　　“是。”

　　“前几日，我刚得了批前朝的青花瓷，知道冯太医素来喜欢这些雅致的物件儿，我已命人送到了府上，供冯太医把玩欣赏。”

　　“如今贵重之物，奴才无才无德不敢承受，还请八爷……”

　　“这是你应得的，苏麻喇与凝曦这两件事儿上，你做的都很好。”胤禩打断了冯太医的话，冯太医抬眼看过去，见胤禩脸上的笑容十分阴邪，竟是比胤禟还要让人毛骨悚然，他打了个激灵儿，连忙垂下头不敢多看。

　　“下去吧。”胤禩端起八福金为他倒的茶，“有我在一日，你便可安心一日。”

　　末了，胤禩似是安慰又似是警告，即是安慰冯太医大可安心度日，也是警告冯太医出了门莫要多言，否则，他不好过也断不会让冯太医活着看到下一日的太阳。

　　冯太医的心跳陡然加速，可胤禩却没看他，侧头不知与八福金耳语什么，冯太医见状没再多立誓言，躬身退了出去。

　　冯太医入太医院已有二十余载，一直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他医术不逊于苏太医这些资质深厚的老太医，但却因为尚还年轻，太医院之首的位子他虽窥探许久，却始终坐不上去。久而久之，郁郁不得志让冯太医陷入了迷茫，而就在此时，胤禩找到了他。

　　午后的皇宫，没了一早的喧哗，静得让人发寒。冯太医望向晴空，日光明亮指引着路人前进的方向，可冯太医却觉得，一丝光明都没沁入到他的眼底，此刻的他，背叛了当初入宫时的信念，背弃了医者的行医之道。

　　可这能怪他吗？他哼笑一声，摇了摇头，要怪只能怪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和那耀眼的欲望与权力，他再不走捷径，恐怕一辈子都到不了他想去的位置。这一点，与屋里头的那个人毫无分别。

　　利益共谋时，最容易达成共识。这也许就是胤禩看上冯太医的一点，不够聪明的人，对权力却是极度的渴望。越是如此，越会让欲望慢慢吞噬自己，到了最后就会变成一个被利益所驱使的傀儡，这样的人最好把控，也最让胤禩不齿。

　　加重苏麻喇腹泻的药，是冯太医受了胤禩的意，在日常的饮食中加了进去，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恰逢此时康熙爷又不在宫中，后宫的主事阿哥成了胤禩，这是胤禩下手的最好机会，他不能错过。

　　至于为何胤禩对苏麻喇有所忌惮，自然是因为她背后的科尔沁部族，苏麻喇跟着孝庄太皇太后叱咤风云多年，又深受康熙爷的敬仰。她自身也是个敏锐果决之人，经历了大清争霸中原，对康熙爷的影响仅次于孝庄太皇太后，这样的人物，胤禩不得不防。而这其中，当然还有个至关重要的因素，那便是苏麻喇并没有把一直养在身边的兆佳凝曦配给胤禟，这让胤禩十分忌惮，是什么让苏麻喇觉得一个不在身边的阿哥要比看着长大的，更合心意？

　　谁都知道兆佳凝曦在苏麻喇心中的位置，苏麻喇一定是得了什么消息，才要给胤祥添上科尔沁部的依靠。宫中的时局，胤禩看得透彻，知道苏麻喇不站他这边，甚至未来太子倒了，苏麻喇还可能会助胤祥登上大位。即使如此，胤禩便不能不提前下手了，不能怪他心狠。

　　…………………………

　　塞外大营。

　　苏麻喇过世的消息，是第二日的傍晚时候，传到了康熙爷的大营里。这个消息让康熙爷大为震惊，也受了不小的刺激，一顿晚膳还未用完，就已因伤心过度，卧倒在了床榻之上。康熙爷望着帐顶，一时不愿相信这个从小就悉心照顾他的人，真的走了。但信使不会有错，胤禩的亲笔书信也不会有误，这等大事没人敢欺瞒他。

　　即便贵为真命天子，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他依旧无力回天，他的亲人……又离去了一个，他真的要成高处不胜寒的寡人了。

　　胤祥侍奉康熙爷完毕，一路小跑着往自己的营帐里赶，苏麻喇过世，不单单意味着满清的传奇女子离世，胤祥知道苏麻喇对于凝曦来讲，是如同父母一般的亲人，她幼年独身入宫，若是没有苏麻喇的照料，她恐怕不能过得如此舒然顺心。

　　苏麻喇对凝曦来讲是至亲，那么，此时的凝曦该有多难过？

　　胤祥少年时丧母，这种天人永隔的痛苦，他清楚得很。那个时候，他身边有兰馨劝慰，生活有德妃庇护，就连康熙爷也会多叫他在身边陪伴，帮他度过丧母之痛，熬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可如今，凝曦身边谁也没有，他怎可能不担心？

　　胤祥奔回营帐，还未站定喘口气，只见脚下跪着的竟是十三府里的家奴，他心里咣当一声，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着他的心脏，他能感到血液的激流，血管透过他的肌肤胀出来，他紧张得发了抖，盯着小厮看了半晌，竟是一个音也没发出来。

　　“爷！”胤祥只身去的康熙爷处，没有带人在身边，此刻回来又是愣着不说话，张瑞见了腾的跪在了地上，他的嗓子早就哭哑了，可不敢有半刻的耽搁，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福金，福金不好了。”

　　胤祥最怕听到的事情，终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胤祥往后跌了一步，“凝儿……凝儿怎么了？”恍惚片刻，胤祥推开搀扶他的奴才，猛地揪起跪在地上的小厮，“说！福金到底怎么了！”

　　胤祥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涨得发了红，十三府的奴才从未见过胤祥如此着急的模样，吓得支支吾吾了半天，半句话都说不上来。张瑞见小厮吓破了胆，又怕胤祥急出什么事来，赶紧上前回话，“府上来人说，昨夜老祖宗过世，福金因伤心过度导致小产，小阿哥……小阿哥落地就没了气息……福金，福金也因失血过多，现下不省人事……”

　　不省人事？

　　嗡的一声，胤祥只觉得头要炸开了，跟着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跌坐到了地上，张瑞惊呼上前搀扶他。胤祥被震惊、恐惧、悲痛、焦急缠绕着，坐在地上缓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稍有恢复些思绪，“备马！快备马！”他一刻也不能停留了，他必须马上回到凝曦的身边，他要照顾她，他要守着她，再不离开了。

　　“爷！不能啊！爷。”

　　没有皇帝的诏令，随行的阿哥哪能自如往来？这等抗旨的事情，胤祥眼下是急糊涂了，张瑞却不能不拦着。

　　“滚开！”胤祥见张瑞扒着自己的腿不放，狠狠地往外踹了一脚，将张瑞踢了老远。可张瑞却不放弃，又爬回来继续扒着，“爷！爷这是随圣驾出行，康熙爷没动您如何能擅自回京？这要是问责下来，十三府扛不住啊！”

　　“滚开！”当务之急是凝曦，胤祥也不顾的其他，他又试图将张瑞撇开，可这次张瑞拼死也不肯松手，就这样僵持了半晌，直到皇帝身边的李德全奉旨来了，才算罢休。

　　胤祥从大帐离开后，康熙爷辗转反侧，回京心切，便命李德全各处通知，即刻拔营返京，片刻不准耽搁。传到胤祥这处，正是合了他的心意，自然动作比旁人更快些，就这样，夜色浓重，圣驾的队伍浩浩荡荡又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