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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另有半边光阴偷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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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宁背着光朝我走来,嘴角带着好看的笑,轻轻一漾,起了波澜,蛊惑人心恐怕也就是这样。他朝我伸出手,将我的左手握在手心,牵我入席,外人看来自是不自觉流露的亲昵。我微微一滞,对上他的眸子,他似笑非笑的眼神仿佛在问“怎么了”,我反握紧他的手,作为回应。没来由的心安——起码这时候,他是可以被信任的吧?
我们之间的交流自然被对面的两人看在眼里。我用眼角悄悄观察他们的反应,如我所想,他们也是对视一眼,眼神里交换了信息。假装没看见,再看断宁,他显然也注意到他们的反应,安慰似的将我的手放回我的膝盖。之后便开始得体地自我介绍,我也向他介绍了墨默和晨森,他礼貌地说“久仰,济沨常跟我提起你们”。
会说话的墨默很快就带起了话题,首先自然少不得问我们认识的经过,并用眼神威胁我不准帮腔。正中我下怀,还怕两个人口径不够统一,这样便省去了这份顾虑,于是心安理得地吃菜。断宁疑惑地反问济沨没说起过吗。墨默立即表示要从他嘴里听到的才有价值。
你怎么这么八卦,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好整以暇地白了她一眼。
晨森追我那会儿岂非还是你先看出来的,这回轮到你了我此恨不报非女子,谁让你对自己的事迟钝的要死。虽然没打算让她改变主意,她这么说起来我自然想起小米对我的评价,不禁有些哀怨。也许我的迟钝已让我错过什么了吧?再后悔也是惘然。
断宁很懂得说话,尤其懂得谎话要真假参半才有可信度的道理。听他说的八九不离十却似是而非的过程,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去相信是真的。他说真正了解济沨的人会心疼她,真中了坎,立马把墨默收买了去,让她连连感叹,这么多年他还是第一个这么细心打济沨主意的男人。他这样想我并不奇怪,在对上他那双仿佛可以洞悉世事的眼睛时就在想,在他眼睛下许多东西都无所遁形——我的坚持,我的伪装,或者,我瞬间的心动,亦然。然而对他而言,那更接近朋友间的心疼;不够爱,要牵手却已足够。我自嘲,竟有一日,沦落至此。我甚至开始想,瞒着墨默究竟是不是必要,我不该拿她的关心来开这个玩笑;可是我又不想她再为我操心,我希望她能郑重握住我的手对一个男人说“好好照顾济沨”,哪怕那个人的面目模糊。这究竟值不值得。
我想起分手那天对槲生说,终有一日我们都将面目全非。那为何需要彼此记忆。小米说,没有最喜欢的人就可以嫁人了。我怔怔地想要流泪。
断宁注意到我的走神,拉我去洗手间,走廊里,他整理过我的头发问,怎么了。我不知该怎么和他说,告诉他我忽然觉得我们在玩一个自欺欺人的游戏?起码的起码,这场游戏要在我成功扮演过小风之后,才能够划上句号,此刻提出来,分明徒劳。我只得使劲摇头,他叹一口气,将我揽在怀里,说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又何尝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心里想着,并没有说出来。相识至今,这是我们第一次拥抱,在这并无浪漫可言的场合,他的怀抱让人安心,莫名的,像小时候爸爸的肩膀一样暖。我忽然想,难道我是有恋父情结的?抬眼看他,眉宇间找不出一丝和老爹的相似,却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矛盾。谁说的迟钝,我依然没能丢失察言观色的本能。
待到心情平复,我再和他回到座位,他擅作主张说我不舒服要先送我回去。
墨默首先紧张了一阵,摸我的额头又嚷着叫我别太拼命,有男朋友了就该让他尽尽义务来宠宠自己。她果然记得,我和槲生在一起那会儿,槲生比较忙,两个人又不在一个校区,我病了挂门诊都是她陪着我去的。其实我的个性也生得如此,自己的事都不愿劳烦别人,即使那个人是我男朋友。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替槲生着想,他忙,他忙,就不去烦他,忙到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一脸歉意地告诉我他对我已经没有感情了。
真傻啊,得不偿失。自诩懂事,换来别人并不领情。
所以我曾一度发誓再恋爱就要找个能照顾我的人。反观断宁,他的关心总是恰到好处的,即满足了我要一个人管好自己的古怪想法,又不会让我感到孤立无援。他是看透了我才把握好这个度,还是纯粹个性使然?我不去深究,现在的模式,让我们都轻松,就已足够。
把我塞到车里,发动引擎,问我想去哪儿。
回家。我不假思索。
还是老样子,一有事就回家睡大觉。他讽刺我,胆小鬼。
我的确是一有事就回家睡觉,睡过了把什么都忘掉。这他也是知道的,前段时间一个项目没中标,失落之余把手机一关睡了个昏天暗地。其间他打了数个电话都是“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于是这点小癖好在他面前也原形毕露。还等不及反驳,就发现他把车开往另一个方向——至少不是回我家的方向。
我瞠目结舌,这是去哪儿?
我家。理所当然的口气。
别告诉我是因为我没说“回谁家”。我惊诧多于生气,以往他都是顺我的意思,还从来不会巧言辞令或强词夺理。
像是解释般,他说,我妈是住我楼下的,不是带你去见她,放心。
到了知道才知道他住的是跃层,为了方便老人家,少走点楼梯,所以他住楼上,楼下是他母亲住。母亲身体不好,身为独子,他希望能在旁照顾,因此执意把她从老远的成都接过来。我并没有进他的屋子,站在门外等他拿酒。没几分钟见他取了几听啤酒过来,挑眉说去楼顶,然后就把我拽上了屋顶。
初夏的夜晚,月明星稀,风拂过面有些燥热。他在我边上坐下,开了听酒递给我。我抬眼看天,这夜深沉地醉人,除了楼下偶有车辆经过煞了风景。我第一次到他家,才知道他住在近郊,想来也是,毕竟城里的房贵,他未必负担地起。
说说你的事吧。他闭眼,上次说过要讲的,结果被我打岔掉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纯洁如白纸一张?他又笑,那你还一张小媳妇脸,难不成天下人都欠你钱?我黯然,即便在遇到槲生以前,我也是这个样子的啊……却不知道有什么证据让他相信。
一时间,我不知从何说起。便想起大学里朋友间流传的失恋神歌,轻念了出来:只有曾天真给过的心,才了解,等待中的甜蜜;也只有被辜负而彻夜流过泪的心,才能明白这也是种运气。让他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人,给过完完整整的爱情。听过这首歌吗?
听过。
我是真心这么相信的,虽然并不那么感激他——我就谈过一次恋爱。说着我也闭起眼,感受着晚风的温度,同时暗暗斟酌词句,怎样言简意赅地说这么一段拖沓的往事,却并无头绪,于是平铺直叙:我在他失恋的时候认识的他,他对人都很关心,现在想来也不知算不算手段,总之就是骗到了我;跟所有对我有意思的男生不一样,他只给自己朋友的位置,以朋友的身份来关心,我最受不得这种无私,便加倍还之。到头来,真是错误。我也笑起来,摇摇头,也许喜欢谁并不能说是错误吧。
一说起以前的事,那些回忆就像溪流一样,顺着脉络鲜明起来,哪怕不是他的请求,我也会顾自说出来吧。仔细想来,他的确是个不错的朋友,却不是个好恋人,因为他对女朋友和女性朋友都是一个样子——至少在我身上表现的是如此。他很忙,也很有抱负,所以我就想,作为一个好女朋友,就不要去烦着他,他对前女友念念不忘也好,我不计较,总有一天他会忘了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句话触动了他的心事,说我,真傻。语气里竟有心疼。我刚想说是,他又说,都很傻,男的女的,都念念不忘。
如果不是这样,这世上就没那么多遗憾了。我喝完手中的啤酒,眼神仍是清明的。后来,真是够讽刺的,他跑来跟我说分手,我以为他忘不了之前的女友,谁知他跟我说,他不爱她了,同时也不爱我了。在他把她忘掉的同时,也把我驱逐出境了。
我至今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也并不想明白。在分手后的两个月内,我过得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我强迫自己不去找他,不问原因,把一切伤痛暴露给自己看,赤裸裸的、活生生的,让自己好好看清楚。对于没有结果的思念,我情愿眼睁睁看它死掉,也不要做无谓的挣扎。那首歌——我努力想起你笑着哭泣,让自己深爱你再学会放弃——我做不到,我放弃了,就不会爱。就这样花了两个月,把他彻彻底底摒弃。当然代价也是惨重的,精神萎靡不说,我至今不敢碰顾念旧情的男人。
我这样对断宁说完,才发现原来这其中也是寥寥数语可以概括。那些逝去的光阴,就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一笔带过。其中甜蜜酸楚,百味陈杂,也只剩自己能够翻看。每个人的过去,都书写在心头,成为一道暗伤,旁人看不见摸不到,像不存在一样。
——可是,他是明白的,同样带着记忆走来的他,不可能不清楚其中滋味。——看来,我也是你不能碰的名单上的一个。我猜他在这之前分明就感觉到了。
你说我的付出让你于心不忍,那个时候我恨你是个好人。施舍的感情我不敢要。
呵。
再次睁开眼,城市的灯光已经暗了下去,更映得星空璀璨。感情需要人接班,接近换来期望,期望带来失望的恶性循环。爱情转移听过没,唱得太在理了。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谁才是自己要找的那一个呢?别说知道,怕是错过仍不自知……
他忽然挨过来看我:我就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