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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这个城市不小也不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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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背靠在门上,门外是明媚,门里是黑暗。不自觉落泪,只一滴,凉凉地落在手背。
如此,光阴迢迢,一望千里。
我曾说,谁让我流泪,便判以死刑。所以我看他走到我再也找不回来,这一刻,天蓝到我不忍伤害。悲伤成河,眼泪却已枯竭。
然后那一个春天,就被远远抛在记忆里。分手的一年后,我毕业了,找了份不闲不淡的工作,忙起来颇辛苦,闲起来基本无事,工资不少不多,基本够花。我不想把青春花在拼死拼活赚钱买房上,蹭着父母的房一起住着,当初死赖活赖要留杭大半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日子平平静静地过着,家里眼看我工作一年多还不交男朋友,暗暗着急起来,到处拖人帮我介绍合适的对象,都被我一一拒绝。在我看来,感情可遇而不可求,相亲也是相遇的一种方式,只是这种方式会令我尴尬。我不喜欢让自己陷入窘迫的境况,我希望自己能保持冷静而优雅的,而不是手忙脚乱的慌张。我不习惯和陌生人相处,那种疏离感让我没来由的害怕。我很清楚自己是缺乏安全感的人,大学时候小米就说我太戒备,以为每个接近自己的男人都有企图。即便是很单纯的企图,也被我一概视作不怀好意。
生活还是这么继续着,没有男友,日子可以过得很舒服。下班回家看看电视打打游戏,放假了和朋友聚会逛街,偶尔一个人去公园拍照。曾经有一段时间,一个人的孤独让我难以忍受,嫉妒着身边成双成对的朋友们,后来想开了,发现也不过这样,一个人至少自由,总有一天会和另一个人绑在一起,不如趁现在好好享受单身的时光。这样的日子,我是肆无忌惮的,竭尽所能地宠着自己,吃好睡好,心情舒畅,心里面有些空落落的地方,不去触碰也不觉得伤。好在我又是吃不胖的底子,养得再好腰上也不见赘肉,让朋友们十分眼红,暗中不小的得意。
然后,后来。故事总有一个后来。出现新人物,发生新剧情,最后有结局。在长辈们殷殷期待的目光中,我依旧本能地拒绝着相亲,心里虽然有点急,却改不了心态。我知道自己的生活很单调,公司、家两点一线,接触的无非是同事和以前的一帮同学。单位里本就多女性,且一众人各自为政互不相干,基本没有交集,而在我心里,办公室恋情一向该敬而远之,即便是有这苗头,也是碰不得的,自然是没戏。老同学那边,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还要擦出火花了,更像是自欺欺人。几个还算要好的朋友关心我的终身大事,偶尔聚会还会带人来介绍给我,试了几次不是我看不上对方就是对方看不上我,他们也就放弃了。而真正的死党,知道我的脾气,反而不会把个陌生人推给我,所以仔细想想,我要谈一个恋爱,比当年考大学还难,连自己都绝望了一阵。
可是后来我认识了断宁。始料不及的。这场相遇毫不戏剧性,老大一个城市还是一而再在二三的遇上,那只能是小说里的段子。认识断宁是个很普通的早晨,公司和一家单位谈项目,断宁是对方公司派来协谈的人之一,不过不是下决定的,和我的角色倒相似。这场协谈持续了长达三个小时,在它发展了超过两个小时之时,我一阵头皮发麻,感到结束无望,借口上厕所溜了出来,坐在走廊另一头偷偷喘气。断宁从身边经过了,朝我看了眼,问我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我决定说实话,也许是因为我天生不擅长说谎。我告诉他,我累了,出来喘口气。没想到他波澜不惊地说那我走了。我以为他至少会笑一笑或者嘲讽我几句,谁知道他就这么走了,就算不是同事也不需要这么冷淡。心里有点怕怕的,担心他去告发,只得老老实实地跟上去。他朝我瞟了一眼,就推门进去了。
又经历了将近一小时的折磨,双方终于谈出了结果,我心里好不容易舒口气。谁知道第二天我接到组长的命令,说后续事宜对方指名了要跟我谈。由于是辛苦争取来的大项目,上头不想搞砸,只好同意。而我,一向不是和人交涉的料,上头把事情交给我也不放心,却又无可奈何。也许是被对方看出了我好对付,才故意挑我,不由一阵哀叹。
果然那之后不久,我就接到了对方公司的电话,让我晚上到湖蝶去详谈。我心里想,这一步他们算是走错了,我虽然是不擅长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却一向很有自己的底线。凡是觉得自己该得的,一分也不肯让步。如果对方提出了苛刻的条件,我宁可不要这个项目也不愿做出委屈公司委屈自己的事,当真决裂了也绝对错不在我。所以我很坦然。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并没有为难我,开给我们这边完全可以接受的价格。我不禁诧异,反倒被对方点破,说我们科联不在这种事上做手脚,你们这边给的预算也很实在。言下之意是讽刺我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反驳不出来,讪讪地把文件接过来签字。过程短得远在我意料之外,原以为是场持久战,打完就闪,可现在显然还早,犹犹豫豫地试探他是否还有安排,就此道别还是随便聊聊。他看了我一眼,说去散步吧。
只一眼,我记住了他的眸子,深深浅浅的光晕,照得我一瞬间恍惚。这般的炫目,之于我,从不是一见钟情的苗头。我相信一见钟情,却不信它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日久生情、水到渠成才是我乐见的方式。过分的出众,在我眼里是种危险,是种“靠近了容易沦陷”的危险。对于危险,我一向不愿尝试。所以那一刻,我就把他划在了界限之外。
他当然就是断宁。很久以后我想我应该感谢,感谢还让我遇到了一个他,让我的生活有了转折。
夜晚灯光下的西湖我无比熟悉。还记得大学时,一群朋友喝完酒,疯言疯语地从南山路一路走回学校;还记得夏日的夜晚,和小米扛着相机和三脚架沿着湖滨一路拍夜景,有次我忘了带云台,楞是举着相机曝它两秒,也不知废了多少胶卷;还记得槲生在秋风肆意的堤岸握住我的手塞到自己口袋,那温暖的感觉仿佛还在指尖……一阵风吹来,我的眼竟有点湿了。我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尽管还算念旧,但唯一不念的就是旧情,秉着爱过就算的原则没心没肺地活了二十多年,却不知在这个时刻为何如此悲哀。我想起槲生,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要结婚了?他还说过要寄喜帖给自己的,不知他是否还记得?我当初没能选择的路,如今又有谁抵达?
想到这里,我心绪翻腾,浑不觉我和断宁之间尴尬的沉默。直到人群把我们冲散,我才条件反射地去找他,一回头看见他在身后,也在用目光找我。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一部老电影,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发现原来你也在这里。不由扬起微笑。
断宁问我,你是本地人吗。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我又没说过杭州话。他说你一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姑娘,对这里却很熟悉,所以我猜你也许是本地人。
我一本正经回答,第一,我不是刚毕业,我已经工作一年零五个月了,小姑娘这称呼,我担不起;第二,不是本地人,也可以是在这里读大学,或者住得近经常来西湖玩;第三,我的确是本地人,你猜对了。
断宁笑了,没想到我义正言辞的反驳后居然是承认他的猜测。他说,在西湖有很多回忆吧。
其实,和你们想的相反,真正的杭州人去西湖并那么多,也许是因为就在家门口,所以不稀罕了吧。除了很小的时候爸妈带我来郊游,我也是大学才来得多些,基本上都是陪同学。我兴致勃勃地跟他说中学大学的趣事,那些往事历历在目,鲜明地如同发生在昨天一样。我和他讲学校传统的活动毅行,告诉他和同学一起旅行的经历,介绍自己奇怪又大气的死党小米,独独绕过那笔不愿正视的恋情。在我看来,那样的过去并不丑陋却值得我鄙视自己,遇人不淑或者有眼无珠,我承认自己的挫败,却不想把它提在台面上讲,那让我无地自容。
作为交换,断宁也告诉我他学生时代的事。他讲的并不连贯,断断续续的,往往说完一部分要思考一会,才会继续说下面的。我从小都住在杭州,又没什么钱旅游,再远也不过去过苏州上海,对杭州的城市有着无比的好奇,那些城市的风土人情多少有点向往。但矛盾的是,任何一个地方的吸引力都及不上我对杭州的依赖,二十多年了,好像是扎入血肉的一部分,拔都拔不出来,一旦连根挖起就是气绝,所以无论是高考还是工作,我都选择了家乡。但现在有人愿意告诉我另一个地方的事,我自然饶有兴致地听着。
断宁的老家在成都,也是一个出名的大城市。据他说,成都的治安没有江浙一带好,饮食习惯也完全不同。那里的女孩子皮肤都很好,不用化妆品也都光滑细腻。他问我有没有去过九寨沟,我说没有,大三那年本来定好了要去,外婆生了一场大病便耽搁了下来。他跟我描述九寨沟的秋天,那莹绿的溪水和满目的银杏。我作为一个伪摄影爱好者不由无限神往,十万分后悔那年没能去成。而他大学是在上海读的。上海我熟悉得多了,只觉是个过分大的城市,让人方向都辨不清。不过上海的大学却是我一直期许的,复旦的腐败一条街,还有我崇拜的同济建筑系……我忽然觉得,人得到一些东西的同时也失去一些东西,这话果然有不可置疑的可信度。
那一晚我们聊得很尽兴,直到近十二点才发现晚了。深秋的西湖边很有些冷,这个时间已没什么游人,空落落的街头才是深夜西湖最真实的一面。意识到夜深的断宁立刻取了车送我回家。这一夜我们相处得很愉快,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可惜他一早被我排除在外,不会是深交的对象。
那以后双方公司还是有一定的往来,我和断宁也时有碰面,但并无相处的机会,多是公事的交谈,直到几个月后的庆功会。那时节已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