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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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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目睽睽之下,白心凉缓缓站了起来,她的背挺的直直,目光犀利而直接。报告厅内顿时响起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铺天盖地如潮水席卷而来。她弯了弯唇角,一朵微笑乍现在脸上。然而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坐在她前面的同学转头塞过一只话筒到她的手中,鬼使神差一般。她知道,大家都在等着,等着看热闹,等着看她如何收场。她竟然都快忘了,景甜甜的父亲是一个怎样咄咄逼人的人。无论是商场还是情场,都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以微薄之力能够对抗的。那口经年累月的恶气堵在她的心口那么久,那么深,尽管她一直用理智极力再三压抑。却终于要在眼前这种情势下功亏一篑,怒气如火山中孕育的烈焰,似乎立刻就要喷薄而出了。
然而就在此时,原本站在主席台下忙碌着为大会拍照的叶念琛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相机,白心凉默然接过话筒的那一刻他开始神色平静的朝向观众席走过去。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似乎惊动了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白心凉,她竟然微微偏过头,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墨黑、幽深似空谷深潭般安静。白心凉剧烈起伏的胸口,竟然随着他前行的脚步逐渐趋于平缓。
在场所有人都将注意力转移了叶念琛的身上,大家注视着这个头顶光环的D大校园王子,他的每一步行走都是那样优雅,他的表情镇定自若,甚至连挂着胸前的相机都是纹丝不动。大家眼睁睁看着他走到白心凉面前,然后微笑着拉过她垂着的,紧紧握着话筒的那只手。
他的手掌宽大厚实,温暖而干燥,指尖拂过她早已泛白的指关节,与她冰冷而湿润的掌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隔着两个人的距离倾身向前与她面对面,他漂亮的黑眼睛里蕴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勾着唇角对她微笑,白心凉的手一松,似乎千斤重的黑色冰块一样的话筒稳稳地落在了叶念琛的手中。
会场内前所未有的安静,那两只手一握一松仿佛在昭示着什么。这两个人的动作太熟稔了,显得默契十足。而眼神更是深情到像是相恋多年的情侣。虽然这过程中一句话也没有,但白心凉的惊慌失措,叶念琛的坚定安慰,大家都看在眼里。
白心凉将话筒放在他手中的那一刻,看到叶念琛对她眨眨眼睛,他拿起话筒,拇指扣住黑色的凸起,轻巧地往上一板,朝向主席台,平缓而悦耳的男声响起:“大家好,我是叶念琛。这次大赛白心凉同学是我的搭档,所以没有特别单独报名了。”
台上的人显然没有想到叶念琛会有这样反常的反应,不过毕竟是见过多少大场面的人,景阳的老总点点头:“好,期待你们的设计作品。”
景甜甜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显得异常冰冷,俏丽的脸孔上,一阵红一阵白,太阳穴上那根筋在不停地挑动着。叶念琛和白心凉的深情相视的那一刻,她胸中的小火苗立刻窜成了熊熊的火焰:每次都是这样,他叶念琛难道生来就是为她白心凉解围的么。景甜甜恨恨地想。
叶念琛朝苏谦点点头。主席台上,苏谦立刻熟练的岔开话题,好让会议继续下去。
再也顾不得别的,坐在白心凉身边的于欣大力的抓着她的手腕,眼睛闪闪发亮,声音却尽量压低,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白心凉,你们两怎么可能没有什么啊……”
是夜,昏黄的灯光下,叶念琛将相机里的储存卡拿出来插入读卡器,将里面的照片导入电脑后一并拖进PS。照片里,大红色的幕布映衬下人头攒动的会场,各个人物发言的样片在电脑上逐一显示并叠加出来。他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右手还时不时点击拖动着鼠标。大会的照片就在这样的操作下,被调好,裁剪到位,等待着下一步的制作。这样一直忙碌着,调好一张就存储下来,直到那张素净的面孔出现在显示屏上。叶念琛的手指轻轻的磨蹭着卡在指尖的滑鼠,盯着那张脸的他甚至有些瞬间失神: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白了?
“儿子,来喝点儿水。”叶妈妈端着一杯水推门进来,打破了一室的宁静,她瞥了一眼儿子的电脑,脸上顿时堆气盈盈的笑意。
“谢谢妈。”叶念琛停下手里的工作接过杯子仰头一笑,叶妈妈乐开了花,在心里把自己好一顿表扬,为自己生了一个这么英俊潇洒又聪明的儿子感觉到既骄傲又自豪。
“儿子,”叶妈妈顺势靠在书桌前不紧不慢的说道:“甜甜刚在打来电话了,我说你已经睡了。”
“唔。”叶念琛闷头喝了一口水,点点头含糊地应着。
“你不喜欢她呀?”今天儿子回家特别交代了她这件事,说自己不想接任何同学的电话,又把手机关了机。叶妈妈从吃饭到现在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索性问了出来。
叶念琛耸耸肩答非所问:“我们是朋友。”
叶妈妈听到这样不置可否的回答有点泄气,明白儿子这样就表示他现在不是很想讨论这个问题。因此她站直了身子,扯了扯衣角转身前还不忘交代:“弄完早点睡啊。”然后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叶妈妈回到自己房间关上主卧房门的时候,看着老公“嘿嘿”干笑了两声。正在看书的叶爸爸从《建筑师》杂志中探出头,一脸迷惑地看着兴高采烈的她问:“怎么啦,你捡到宝了啊。”
“嗳。”叶妈妈一脸神秘又欢欣地跑过去坐在叶爸爸睡的那一边,大床顿时陷下去了一点,她从叶爸爸的手里把书抽出来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老公:“你猜我在你儿子房间看到什么啦?”
叶爸爸对老婆的举动很无语,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看了她一眼:“我说,你怎么笑的这么诡异。”
叶妈妈闻声蹙眉,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沉思状:“有吗?”
叶爸爸于是认真地点点头,趁老婆没注意劈手抢过杂志,嘴里还念念叨叨:“你快去洗漱吧,我再看会儿。”
“哎呀,别看啦。”叶妈妈使劲儿硬是把叶爸爸支起来看书的两只手重新按了下来,喜滋滋的说:“嗳,我刚进去的时候忘了敲门,就在门边站了一会儿,儿子一点也没发现我进去,他正对着电脑上一张照片发呆,虽然是偷偷看的,但是我看得很清楚哟,是个很清秀的女孩子。”她说着还双手交握在胸前,灯光下笑的明媚又……八卦……
“咳咳,”叶爸爸看着妻子两眼放光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又不好意思真的笑出来,只好抬手放在嘴边假装咳嗽了两声,挑着眉毛问:“这下你高兴了?相信儿子不是同性恋了?”
“那是因为我的遗传基因好,把儿子生的这么俊。你说他小时候吧,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学习,运动。这也就算了,长大了还是这样。都二十了出头了屋里面还全都是设计图纸,没有一张美女图,这么多年也没见他带哪个女同学回家。好不容易景家的女儿如花似玉的出现在他面前吧,这小子还一点儿不为所动。种种迹象来看,是有点儿奇怪嘛。不过今天这个发现真是让我觉得欣慰啊。”叶妈妈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后骄傲又妩媚地瞪了似笑非笑的老公一眼:“算了,对你这种没有觉悟的人说了你也不懂。我去洗澡。”叶妈妈站起来抱起浴袍眉飞色舞的朝洗澡间走去,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了她动人的歌声。
叶爸爸拿起书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心想以后还是要控制一下她的上网时间才行,整天没事都在上面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思想啊……
他的儿子,同性恋?
怎么可能!
南京是个奇怪的城市,四季中的春天和秋天似乎特别短暂,稍纵即逝。有时候一场雨没完没了的下着,就把这两季在一片湿灰中一笔带过了。可是如果一旦放晴,那可真就是好天气,又美又暖。
那场下不完的春雨是什么时候停止的没有人知道,在晨起之后拉开窗帘,阳光扑面而来的那一刹那间,白心凉开心地笑了出来,这明媚的光线似乎能够照到人的心里去,把多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林宁静早起去上课,于欣学生处值班。白心凉早上接到夏未的电话,确定了今天又可以和一个打烊工的同事换班,她高兴得不得了,电话里一直谢夏未。三倍的薪水呢,还平白多出了一日的清闲。她笑着把手机放在口袋,洗漱就绪心情愉快地收了晾晒在阳台上的衣服准备待会儿去泡图书馆,抱着衣服转身时正看见有人推门进来。
“晓玲。”白心凉背着光线站着看到来人的脸色暗暗吃惊,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顾晓玲没有看她,只是点点头,她是白心凉的另外一个室友,只是不常常回来住。
“你在啊。”顾晓玲的声音苍白而虚弱,仔细看她额头上还挂着豆大的汗珠,她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放下手中沉重的行李才抬头朝白心凉笑笑:“第一次觉得咱们寝室好高啊,爬死我了。”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刚刚哭过。
“你,你没事吧。”白心凉蹙眉,搂了衣服出来,放在椅背上就急急的上前两步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她:“你的脸怎么白成这样啊?是不是生病了?”
顾晓玲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没有啊,不是的。我没事,你忙你的吧。”
白心凉拉了椅子,推她坐下,又回去拿自己的杯子给她倒了点热水来:“那你先喝口水吧。”
“谢谢。”顾晓玲把那杯水接过来,双手捧在怀中,捉着杯身的手指逐渐用力,指尖渐渐泛了白。
白心凉看在眼里,觉得不对,便轻声询问:“晓玲,你到底怎么了啊。张旭呢?”
白心凉发现不提他还好,“张旭”这两个字一出口,顾晓玲的眼底顿时泪水泛滥成灾,本来就苍白如纸的脸色更难看了,颜色浅薄的唇无声的颤抖着。她微微低着头,嘴巴死死的抿在一起用力的想要忍住,可是却觉得一个喘息都能将泪水带出来一般,眼泪终于在白心凉关心的视线中决堤。白心凉心下大惊,赶忙伸出另一只手来搭在顾晓玲的肩上轻声安慰她:“别哭啊,别哭。没事了,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
谁知顾晓玲听到吵架这两个字,肩头颤抖的更厉害了,她忽然反手双臂圈住白心凉的腰,在面前这个仅有的温暖的怀抱中大哭起来。这悲恸的声音像一把大火灼烧着白心凉的心让她焦虑万分。顾晓玲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抱着她,让白心凉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搅在了一起,说不出来的心疼与难过。虽然顾晓玲从大二开始就和男朋友张旭出去住,不经常回寝室,但是大家的关系还是很好的,看她今天这个状态,怕是和张旭脱不了关系。
她抚摸着着顾晓玲的头发,希望这样的发泄可以让她好一些。不知道过来多久,怀中的人儿好像不动了,拥着她的臂膀也无力的脱落,白心凉疑惑的叫了她两声,没有回应,双手撑住她身子往后撤想要看看顾晓玲的脸,却不料这一动顾晓玲竟整个人朝下面滑——她晕过去了。白心凉搂着她的头拍拍她的脸,还是得不到回应。
白心凉心里“咯噔”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气,慌忙从口袋掏出手机拨出最快接通的那个号码:“夏未。你还在店里吧?我需要你帮忙。”
叶念琛来到宿舍楼下时正看到一个男孩一脸严肃的背着一个女生往外冲,他还记得他,那个来找过白心凉的人。再仔细一看,他后面还跟着白心凉和一个宿管科的阿姨。过往的女生都看着他们,白心凉扶着顾晓玲以防她滑来。她急匆匆的跟着跑,第一次面对面地忽视了叶念琛的存在。
“白心凉。”叶念琛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同时一把拉住擦身而过的她。
白心凉刹不住脚步,噔噔噔退后几步才稳住身形,她煞白的脸上写满了紧张和焦虑,突如其来的停顿令她头晕眼花,差点歪着叶念琛怀里。
“怎么了啊?”
她呆呆地看着叶念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已经干涸的说不出话来。
“哎,放我车子上来。”等不到她的回答,叶念琛扬声叫住奔在前方的夏未。
夏未回身,两个男生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他大步跨过来,将背上那个不算娇小的女生小心地放下,倚在白心凉的怀里,然后又抱着她放上叶念琛的车子后座扶着。然而,此时无意识的顾晓玲根本就无法完成“坐”这个动作,整个身子都是直挺挺地往下滑。
“不行啊。”夏未皱着眉头。
叶念琛迅速的跨下车子:“阿姨麻烦你帮我看下车子,我陪他们去,校医院远,我们还能换着背。”
宿管阿姨看了他一眼,严肃地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接过他推着的自行车。
叶念琛背起顾晓玲对夏未一笑:“辛苦你了,我来背一会儿。”
最近跟校医院很有缘分。叶念琛去交了款回到病房看着坐在顾晓玲病床前面发呆的白心凉,突然心生异样。
身材高大的夏未身上还穿着工作服,他走过去拍拍白心凉的肩膀小声地说了句什么,她马上起身红着脸送他出门。
“怎么了。”叶念琛见她进来,压低声音问道。
“夏未还在上班就被我叫过来了。”白心凉小声地应着,当时心急,只是随便拨的号码,没想到他真的放下电话就来了。
沉默,随着外界照射进病房的光线蔓延开来,室内的内墙面粉刷的绿漆早已斑驳,微小的尘埃在光线中舞蹈,节奏分明。
原来,那个男生叫夏未。
他默默地想。
叶念琛站在她身边。
白心凉突然想到这一点,头皮开始后知后觉得有些发麻。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背在后面的双手无意识的绞动着,透漏着她此时的心情。该怎么开始一段对话才算是合适、稳妥、自然的?她在心里问自己。
病房里的空气像是被人逐渐抽空,他站的那么近,白心凉甚至可以听到他清浅的呼吸声。
“她怎么会突然晕倒的。”还是叶念琛先开口。
白心凉想了想,摇了摇头。她的心底当然也有着自己隐隐的猜测,但是对于这种事情,她还不知道顾晓玲是不是想让更多的人知道。那么闭上嘴巴,保守秘密,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叶念琛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柔和的阳光照射在她巴掌大的脸上,白皙如玉的肌肤反射出淡淡的光晕,看着他的眼睛泄露了她心里瞬息万变情绪,显得有些凄迷。她真的变美了,可是眉宇间的忧愁也好像更深了些。
“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她。”白心凉被他看的心慌。
叶念琛对着她左看右看:“还没吃饭吧,我去买饭给你。”
白心凉的脸登时红得可以滴出水来,因为她的肚子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很欢乐的“咕噜噜”叫了起来。
叶念琛匆匆出去买了两个包子就回来,当他把手中的食物递给自己的时候,白心凉突然有种错觉,他好像在慢慢地走进她的生活,就像是一个由远及近的影像,在她的视野里逐渐清晰。
那不是一个偶像叶念琛,而是实实在在的叶念琛。
她捧着热腾腾的包子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在脑海中一笔一笔的安静勾画他的样子。
叶念琛拉了把椅子坐在白心凉身边,校医院陈旧的奶黄色木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他不由地晃了晃,试探着椅子的坚实程度后才看向她:“其实这家的包子挺好吃的。”
他表情认真。
“啊?”
“我是说,你快把包子都看化了……”他一本正经地指了指:“还是你不想吃?”
白心凉窘窘地摇了摇头,她在他面前总是那么的不知所措。
低下头默默的啃包子,她小脸滚烫,并且充分体会了什么叫做食不知味。
唔,叶念琛你没发现么,其实她看包子的眼神,还真是,挺温柔呢。
白心凉一边吃一边盯着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张旭依然一点消息也没有,她方才打了几个电话,发了两条信息给他一直都没有回应,看来真的是闹矛盾了。可是什么样的矛盾是可以明知道自己深爱的人生病也不来看一眼的呢。想到这一点,她有些心灰意冷。
睡梦中的顾晓玲眉宇依然紧皱,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的顺着软管渗入她的血液里,显得那么冰冷又无奈。
于欣来到的时候刻意的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她接到白心凉的短信就急匆匆赶过来了,却没想到叶念琛会在这里。阳光并不算充裕的病房里日光灯管悬着蓝色的微光,将这里的一切纳于苍白。白心凉看着病床上的人,叶念琛却看着她。那种若有似无的温情似一簇小小的火苗,如校园里驱赶寒冬的春风,让室内漾起了一阵不知名的温暖。
白心凉习惯性的翘着凳子轻微的摇晃着,不知道是第几个来回忽然身后一空,吓的她一个激灵,慌忙抬头间看到了呆立在门口的于欣傻笑的表情。叶念琛在她朝后面跌时迅速伸手拉住椅子,心漏跳了半拍。
白心凉自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只是朝于欣招手并小声说:“你来啦。”
于欣轻手轻脚走过去,跟叶念琛点头,又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人:“还没醒?”
白心凉摇摇脑袋嘴巴绷紧了一下说:“张旭好像还没开机。”
“他们怎么了啊。这次好像很严重的样子。我刚回了趟寝室,看她都打包了。”于欣提着气在床边轻轻坐下,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停了半晌又说了句:“她看上去,好憔悴。”
“张旭跟导师去江阴汇报项目,而且,他们好像早就分手了。”叶念琛的身子向前倾,手臂枕在膝盖上,双手交握,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任何人的眼睛。
白心凉嘴唇动了动,只干瞪着吊瓶里滴答滴答垂落的液体,把他的话放在心里翻搅着,像是要琢磨出一丝含义。
于欣明显的怔了一下,看着叶念琛的眼神变了又变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不、会、吧。”
这一句问话,此时听上去倒像是叹息。
张旭和顾晓玲,那是建筑学院的一段佳话。是一段一见钟情的校园往事,轰轰烈烈的追求,爱恨交织的缠绵,浪漫的好似童话般瑰丽。
“对,我们分手,很久了。”躺在床上的顾晓玲不知什么时候幽幽转醒,她睁开双眸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俯身扶着她的白心凉一字一顿的讲。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的眼神空洞而且绝望,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就像是她自己在自己的心口用锋利的尖刀划出一道口子,迸发出令人战栗的疼痛。
顾晓玲第一次知道,原来承认与张旭分手这个事实,是如此的艰难。
白心凉下班的时候习惯从学校的后门走,D大的后门与她打工的那家M记只隔了一条马路。她背着大包包站在路边等红灯,路中间的斑马线已经被消磨的不见踪迹。初春正午的日光不知为何异常的扎眼,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指示灯上的红色小人儿掐着腰立定着不动,似乎在跟她对视,看着来往穿梭的车子如奔腾的河流般穿越宽阔的马路,晕了眼睛,汽车尾气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
然后,绿色的小人儿开始动了,随着提示音,咚咚咚的快速迈开脚步原地行走。汽车停下来排成看不见尾部的队伍焦急的等待,发动机轰鸣,不知哪里来的一阵燥热,白心凉的太阳穴急速的跳动起来。身后的人群拥着她朝对面走过去,潮水一般。她低着头,看着各色的鞋子飞快的来往着,长长的靴子,白色的板鞋,黑色的皮鞋,利落或是缓慢的脚步,在空气中扬起微尘,有种奇异的刺激感。
昨夜几近无眠,她的头脑里有着钝感的疼痛,间或回响着顾晓玲细碎的饮泣声,低沉,压抑,她曾试图轻声唤她却没有回应。那是怎样一种百转千回的梦境啊。此时的心碎和彼时的快乐,真真成了正比。
其他三个都醒了悄声叹息着,连别个学院的林宁静都听说过他们的爱情。
张旭和顾晓玲。
他们进校那一年圣诞节女生宿舍楼下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追求,次年情人节学校操场的烛光示爱,顾晓玲生日的那一天从对面男生宿舍顶楼冲天而上的美丽的焰火,仿佛都在彰显那份爱的璀璨。
然而现在男方这样的不闻不问,让人心寒。
难道这三年,只是一场华丽的表演?
不知谁叹了一句:真爱是条龙。
嗯,真爱是条龙,都说有,可谁见过?
就算是爱情童话,结局也是凄美。
美人鱼和幸福,在阳光下化为泡沫,不知所踪。
白心凉穿过宽阔的马路,走过打着各种招牌的店面,迈进校门的那一刻,清爽的绿色植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其实D大的校园是很美很美的。种满了绿色的植物,高大的乔木现在已经开始发芽,蜿蜒盘绕的巨大树冠被清澈的蓝天映着,居然平生出几分隐匿的冶艳来。穿过林间小路般起伏的坡道,走过两座后山,运动场就近在眼前了。绿色的铁丝网隔开了道路与室外的篮球练习场,正午的艳阳下,还有男生在这里挥汗如雨。篮球撞击着水泥地,发出震人心魄的低吼。球员们相互喊着话,一场游戏也可以变得严肃而认真。
“哎,白心凉。”站在线外抱着臂看比赛的叶念琛喊着她。
认出这个单薄的身影,只消一眼。
她停住,望着他大步的过来,浮起微笑。
美不胜收。
“你没睡好啊。”叶念琛稳稳地站好双手揣在口袋看着她的脸。
苍白,黑眼圈,眼中写满疲惫。
“顾晓玲很伤心。昨晚做梦。”
叶念琛点点头。
白心凉看着他,唔,她没说完,他就懂了。
“张旭后天回来,到时候我找他问问。顾晓玲没事吧?”
白心凉的右脚前后磨着偶然垫在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帆布鞋底子很软,清楚的感受石子的尖利的棱角。
脚心被填满,脑子才能不那么痛了,她看着他,眼中有种悲伤的神色:“精神恍惚,不说话,也不去上课,就在床上躺着。我们只好轮流看着她呢。”
“别担心,我来问问看。”他说。
其实叶念琛从来不爱管这些,况且他知道这件事问了也是白问。那天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张旭已经有了新的女朋友。不久前的一次篮球友谊赛好像还带来过一次。可是看着白心凉那样为难的样子,他总觉要帮她点什么,再想到顾晓玲那张几乎万念俱灰的脸,真是于心不忍,那句话也就冲口而出了。
白心凉又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一只篮球朝着他们两人而来,速度很快力量也很大。她响亮的“哎”了一声,叶念琛已经转身把球稳稳地带入怀中。不远处的篮球场上一阵响亮的口哨声,刚刚还在场上激烈拼杀的男生们起哄的笑闹着。白心凉抓住衣襟慌忙退后了一步,才发现他们两人刚才一个站在网内一个在网外站着,场景极其暧昧。
“那我先走了呀。”她拉了拉左肩膀上的包带,没等到他的回答便落荒而逃。
叶念琛弯起嘴角,右手托住篮球漂亮地回身大手一挥,球在空中打着旋就飞回了原场地,落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响亮的一声。
这个篮球气很足。白心凉没有回头就迅速得出了一个白痴的结论。
如此白痴。
白心凉自己也这么觉得,直到走出去好远,篮球场上的声响已经听不到,她才又放缓脚步。
叶念琛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此刻她的心轻快了许多。
她仰起头,湛蓝的天空中有一队飞鸟展翅翱翔,从台阶上下来走过主楼侧门前的小路,一米高的长满青苔的花坛里迎春花的花枝泼洒而出,被绿油油的叶子衬着的黄色的小花朵正星星点点热烈开放。
叶念琛,我们也许每天对着同样一朵花微笑,注视着同一队掠过天际的飞鸟,每一天来来回回,踏过同一道小路,路过同一条河流,走过同一条石拱桥,再与同一群人擦身而过。
这些点点滴滴都是我不断隐匿着的美好。
想到这些会让我有多么快乐,你不会知道。
厚厚的黄黑色的泥土下面,有什么积蓄了一整个儿冬天的力量,争先恐后的破土而出。
春天悄然来临。
白心凉推开寝室的门,于欣正从床上拿书下来,手还扒在梯子上朝她使了个眼色。
白心凉轻轻关上门,站在床下仰头看着仍然埋在厚厚被子里的顾晓玲伸手推了推:“晓玲,下来吃饭吧,我给你们带饭了。”
隔了一会儿,被子动了动,床头透出一张疲惫的脸,双目赤红,开口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你给于欣吃吧,我还不想吃。”
“别这样晓玲,我今天回来的时候遇到叶念琛了,他说张旭快回来了,你们有什么矛盾等他回来好好的面对面说清楚,好不好?你总不想到时候连见他的力气都没有吧。”
顾晓玲又别过头躺回去艰难的闭了闭眼睛,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心中依然有种火烧火燎的疼痛。半晌她终于挣扎着坐起来吸吸鼻子:“嗯,那你先放下来,我洗漱好了再吃。”
白心凉这才转身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对着于欣一个“放心”姿势。
爱情从一开始就填满了顾晓玲的大学生活,如今失去了张旭她就好像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氧气。而张旭避而不见的态度更是将她的悲痛推上了最高峰。她一直是出了名的爱钻牛角尖,如今这么不哭不闹的,反而更让白心凉她们更加担心。
“其实你们不用陪着我,我没事儿,真的。”顾晓玲低头去系外衣上的扣子。
“没有啦,今天不是正好没课嘛。”于欣盯着电脑打哈哈。
这几日,景甜甜把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此刻她正从二楼往下看,刘玉芬只在客厅岿然不动的喝茶,心里更气了,恨不得把手边的花瓶甩在她头上。可是她是父亲的女儿,她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况且这一次,她的直接目的并不是要招惹她。
头顶都能感受到那火热的目光,刘玉芬抿了一口茶,又放下。
到底是个孩子,闹腾了几天就倦了。
她对付她也就只有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刘玉芬是全然不放在眼里的。当初她敢进这个家门,自然是有准备的。不过这次脾气来得挺突然,而且不是冲着她,是冲着她的女儿。
唔,白心凉,长本事了啊。
想起那天她去找他们辅导员的时候女儿那副伶牙俐齿的样子。终于不再像她那个没出息的父亲了。刘玉芬勾起嘴角。
景甜甜扶着楼梯扶手走下来,在刘玉芬诡异的目光里,看着她唇边的笑如妖异的花朵般绽放。
“你笑什么笑。”景甜甜劈头就顶上去,不留言面的。
“闹够了就叫厨房开饭。我饿了。”刘玉芬不以为然,站起来抻了抻衣服,瞟了一眼身边的人道:“张姐,开饭。”
“狐狸精。”景甜甜看她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肚子里一团火熊熊燃烧,可是搜肠刮肚只蹦出这么一句话。
刘玉芬回眸一笑,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千娇百媚:“谢谢。”
景甜甜瞪着眼睛冒干火。她恨这个女人也不得不佩服她,有手段、有耐力、有心胸。不然怎么能那样一步一步走到她父亲身边,走到进他们家的大宅子。
你欠我的,我都会从你女儿那里讨回来。
她紧握着拳头,恨恨地想。
这一日,景家的大宅子终于又安静了下来,屋子里的人们各怀心事。
那些砸坏了的东西还能再买回来,可是那些破碎了的心呢?
他们都太忙了,没时间理会。景甜甜陷在沙发里,抱枕挡住脸庞。疼,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其实她要的很少,可是没有人知道。
景冒翔坐在办公室里,家里不断地来电话。
小姐把夫人的遗像放在主卧房了。小姐把刘夫人的衣服全都从衣帽间都拽出来了。小姐把停在车库里的那辆新车的车窗全砸了……
景冒翔按着额角:“别管她,只要不伤着小姐,让她疯。”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夫人呢?”
刘玉芬夫人则一早就坐在客厅看电视喝花茶。现在在餐厅吃饭。
景冒翔放下电话重重的靠向椅背,叹了口气,头疼。
多少年过去了,家里这两个女人仍然水火不容。这个甜甜最近也不知道发哪门子的疯,看刘玉芬就跟他刚把她娶进门的时候一样,那眼神,怨毒、憎恨。可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拿着个女儿一点办法也没有。小时候管教过一阵子,居然管出了抑郁症,成瓶的吃哪种抗抑郁的药,看的他心都要碎了。要不是叶教授家的那个儿子……
哦,叶念琛。
景冒翔的左手在微微扬起的下巴上摩挲着,右手拿起电话。
不时的回家照顾外公,在M记持续的打工,学校排得满满的课程,特殊材料景观建筑大赛的前期准备资料搜集,还有要在寝室陪着顾晓玲,这段时间白心凉忙的晕头转向。春日的午后店里来往的客人骤减,那些个初中生也没出现,她懒洋洋地靠在收银台上休息,春困秋乏咯。她眨了眨眼,突然想起好久没有见到夏未了。
“夏未呢?”她问旁边慢悠悠擦着台子摇头晃脑哼小曲儿的李然。
“不在南京,去旅行了啊。”李然一扬眉:“他没跟你说啊。”
白心凉摇摇头,干吗要跟她讲。
“夏未的理想就是背着包走遍全世界啊。不然他干吗要打工。”李然悉心的折起抹布,又拿起了手边赠送顾客的小玩具来摆弄。
哦,旅行。
白心凉想象着夏未背着旅行包,带着棒球帽,环游世界的样子,犹如电影的慢镜头缓缓掠过。空气中有阳光的味道,背景如佛罗伦萨般的欧洲小城,他的背影嵌在里面,似是一幅油画般色彩,泛黄的,透着淡淡的金色的暖。他的眉宇间总透着那点儿闲散,眼神永远是坚定并且桀骜不驯的,在那些不知名的,白心凉见都没见过的街道里穿梭游走。与那些地方交融又冲突。冷眼看着那些过往的人群,带着淡淡的疏离感和一颗被他藏的严严实实的温暖的心。
嗯,对了。夏未就是这样,走在街上时从来都是一道绚丽的风景。
“你都不问他去了哪里么?”李然的脸近在眼前,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
白心凉的脖子后撤与他拉开距离,睁大眼睛,表情恍惚。
“厦门,鼓浪屿。”李然一副败给她的表情,胡乱点着头,手指在半空中划拉了半天才龇牙咧嘴的接了句:“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白心凉蹙眉,什么怎么想的,李然现在说话真是……
驴唇不对马嘴。
其实夏未不全是去旅行,也参加音乐会,鼓浪屿音乐节,很多人去的。
金融系的高材生,骨子里却热爱音乐。
夏未是个多面体呢。
此刻的他正斜靠在床头,抱着吉他撩拨着琴弦,透着股慵懒的气息。
几天下来,都转的七七八八了。其实厦门市区不太美,鼓浪屿还不错,厦大么,好地方。
白心凉倒是很适合这里,他忽然想到。鼓浪屿上缓慢悠闲的时光。捧着一杯咖啡坐在随便什么地方,看着时间大段大段的如丝绸般的从眼前滑过。这样的生活,多好。她可能会常常出神,常常微笑,然后看着园子里的猫儿们打闹。租一间干净的屋子,推开窗户就看见海。唔,就像他现在住着的琴海庄园。
一个露台,一方庭院,一片大海。
此生无憾。
夏未歪了歪脑袋弯起眼角微笑,那种油然而生的暖意,从心底溢出来挂在脸上,眼角眉梢。再拨弄一段音节,手指滑过被绷得紧紧的冰冷坚硬的琴弦,木吉他叮叮咚咚的声音从他微微跳动的指尖淙淙的流出。
唔,房间里就有了幸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