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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落花时(二) ...

  •   云薇沉吟良久,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我道:“这些事我自会去察清,只给你一个解释吧,若是寻常,三个万俟烈可能与我打至平手,十个流觞也不见能伤得了我,为何会出现今天的一幕,恐怕就不是寻常原因了。”

      “你是说……”话说到一半,我依稀想起在幻波池分水一事,以及后来流觞的只言片语,莫非其中有什么超然的原因?妖族人擅长鬼神之术,难道……我看着云薇,他向我轻轻点头,似是知道了我的心思,“你放心吧,云家的人不是白吃白喝的,我自会给你一个交待。”他郑重地如同做下了一个许诺,我点点头,心中虽仍是不甚豁然,也没有旁的办法,正巧此时有人来传午饭备下了,大家也就此打住,纷纷离开去了饭厅。

      午饭应是精心备下的,一桌不过七八个菜,既有锦州的菜式,也有越西的名吃,其中便有早上在澹台那里吃过的春玉芽,别馆不比他处,我也能挨着云薇坐下了,只是伐檀和那两姐妹却如何也不敢与我们同席,即使赏了他们同吃也只说不肯。

      “这便是门阀的管教森严了。”云薇笑着夹了一筷子菜,“可见你跟了我倒有多幸运。”我也是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勺鱼羹,锦州是鱼米乡,但我先前在云府的时候却一直不甚喜欢食鱼,不过嫌它多刺罢了,今日这道鱼羹倒是将鱼刺剔得干干净净,也不知是用什么调的汤,看上去红红绿绿的十分清爽。

      “早知你也爱食鱼便将这个法子教与云府的厨子了,只是这鱼是越西特产的桃花鱼,肉质自是它处的鱼类不能比。”我笑着睨了一眼云薇,口中唤道:“爷还是饶了我吧,爷是想让全云府的人都知道您收了个丫头却当主子似的宠着吗?迟早传到三爷那里……”说到云菡,却是不知该怎样说下去了,眼前隐隐浮现了那个清晨吟颂“万顷波中得自由”的翩翩男子,虽然只有几面之交,也有索婚之事在先,对他的印象诚然也不是很坏,若是有一天回了云府,又该怎样去面对他呢。

      怔忡间,一只白玉般的手递过一只银勺,一抬头,对上云薇的笑颜:“冷了便不好吃了。”我点点头接过来,一下一下地搅着,每搅一下便有鱼香玫瑰香和不知名的青菜香传来,听得伐檀在一边说:“传到三爷那里又如何,三爷半月前才纳了妾,现在应该是欢喜得不得了呢。”
      云菡纳妾了?我苦笑一下,果然多情自是无情人啊。思量间忍不住抬头看了看云薇,这个美得令女子自叹弗如的人,也会是这般么?云薇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向我一瞟,眼神相会的一刹那,便似懂了我的心思一般笑了起来,弄得我倒像做了亏心事般立刻低下头去吃我碗里的东西,暗道遇上如此精明的主子可不好伺候。

      饭后有人来带我去了我的住处,先前的前厅与饭厅都与仆人的住处在一楼,绕上几道回廊便是书房画室之类供人消遣的地方,三楼以上就是住处。别馆原本少有女眷,故而男女住所分得并不甚明细,云薇把我安排在了他隔壁,这也让我安心不少,还有个流觞在不懈地追杀我呢。

      是夜,躺在床上想着一些事,觉得脑海混沌一片,我起身走到梳妆镜前,月光冰凉地打在镜面上,铜镜映出一付姣好的相貌来,那镜中之人一寸一寸地抚着自己的脸,皱了皱眉,又抿嘴一笑,这人便是我了。然而我又是谁?

      这样呆坐了不知多久,隐隐有箫声传来,如笙如瑟在外屋已经入睡,我起身轻手轻脚地经过她们,走出了房门外。

      甫一出门,夜风便从四面八方卷来,那箫声也在这风里显得格外迷离,似远似近,似高似低,依稀听得清的曲调也饱含了很多情愫,让人一时也柔肠百转起来。远处的灯火点点,恍然如同隔世,我听着这箫与风声,渐渐地也平利了心里的混乱。

      “那边就是永乐巷。”不回头也知道,是云薇站在了身后。我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到耳后,俯在雕栏上,侧脸看着走上来的白衣男子:“这么晚了,还没睡么?”他笑笑,也伸手扶了雕栏道:“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那声音低且婉转,如同梦中听得喃喃的天籁,我却笑他:“平白无故的,怎么吟出这样萧索的词来?谁惹得爷夜长人不寐了?”他却只是转脸看着我,并不言语,遥远的箫声在我们中间像是隔了一重雾,也是朦胧,也是融合在了一起。

      “我小的时候,也曾见娘夜不能寐,一夜一夜地凭栏而立,”他回首望着遥远的灯火,轻声道来,“彼时我并不知她何以至此,后来自己也长大成人,才知这世上果然有许多事,是让人寝食难安的。”

      我仍旧看着他,没想过这样的话竟会从他一个嫡仙般出世的人口中说出。“夫人……应该是很美的一个人吧?”我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却轻轻一笑,如同在嗤笑着什么:“美吗……总有人说我与娘最是形似,二姐却更加神似于她。”云萦,那个眉眼间总是有一抹哀愁的女子,原来云薇的母亲是那样的楚楚美人吗。

      “娘殁了以后,我将自己关在房中长达五日,二姐和云苒哭着要我开门,我却没有流泪,你可知,我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好好思想今后的路该如何去走。”他像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我也是听得心平气和——我没体会过有娘的感觉,即使有,也已经忘了。只是如此我似乎明白了云薇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看似温文可亲,实则拒人千里。

      “那……爷是想好了该如何去走了?”

      “我吗?没有。”他的眼睛在黑夜中有着点点光茫,“直到如今,我也没有想好要如何继续走下去,娘去之前告诉我们三个要好好活着,我也只是听她的话,活着而已。”

      箫声忽地飘摇起来,我转眼也望向那灯火的永乐巷,一时觉得此刻的安静竟比说些什么更为舒心。

      “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云薇开口在我身边轻声吟唱,我闭上眼,听得他的声音和着箫声在耳边萦绕。“笺书直恁无凭据,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

      “落花时……原来是这样唱的。”我阖着眼,感觉有温软的触感过脸颊,一缕头发又被理到鬓边,那只手并未离开,有一下没一下地理着我的长发,我也像一只被抚摸的小猫一般,安静地由他梳理着。

      “这原本是古曲,会的人已经不多了,大约是这越西偏僻,反倒遗留下许多吧。”
      那夜在箫声与云薇的吟唱声中,我恍恍惚惚地不知何时就这样睡去了,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清晨,我在自己的床上。

      “姑娘醒了?”如笙打帘走了进来,我点点头,接过她绞好的帕子擦了一把脸。此时如瑟也走了进来,却指着门外道:“姑娘可醒了,公子一早遣人送了东西过来,人已经走了,东西留在前厅呢。”

      “公子?”我略微想了一下,方觉得被她唤作公子的人也就只有那个桃花澹台了。“是什么东西啊?我并没有什么东西留在他那里啊?”

      如瑟吃吃笑了起来:“姑娘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忽忽梳洗完毕,随她二人下楼去,经过云薇房间的时候留意望了一下,发现他已经不在了。到了前厅,见桌上放着一个紫色绣芙蓉花样的锦盒,大约巴掌大小,甚是精巧,不觉也快走了两步上前去打开来。

      甫一打开,如笙如瑟皆是在旁边呀了一声,原来是一个用整块白玉雕就了梳子,头上是浮雕的莲花图样,最难得的是白玉中隐隐有一条红线,红线贯穿始终,在莲花处萦萦缠绕,看上去竟像是莲花本身有了色泽一般。

      “这可是千金难得的泌血白玉。”云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我看向他,他仍是惯常的微笑:“澹台兄真是大手笔,送这么大一份见面礼来给你。”

      “给我?”我见他不置可否,又仔细把玩了一下这把泌血白玉梳,触手之处净是圆润温良,正想着他何以送此物给我,瞟眼却看见锦盒里还有一张字条。

      “簟纹如水晓惊秋,推枕寻钗搭臂鞲。郎困宿酲犹未起,一帘微雨看梳头。”如笙已经轻声地念了出来,我听得脸上一红,这分明是写闺阁之乐的诗句,以此来赠我……我抬眼去看云薇,他仍是不动声色地笑着,却不再看我,只垂目看着那把玉梳。

      “此礼甚重,还请二位姐姐替我送还澹台公子吧。”我将字条和玉梳放回锦盒,正欲将它捧至如笙面前,如瑟却是快人快语地回绝道:“公子送出的礼岂有收回之礼?再者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可不敢做这个主,若要交还待下次姑娘见了他的时候亲自交还于他可好?”

      我听她也说得在礼,便又去看云薇,他也是笑着说:“澹台兄给你便收下吧,不用来看我的意见。”话是如此说,但我听来总有几分不快,仿佛我要与谁做什么都与他无关似的,随即说道:“你既这样说了,我就收下吧,不好拂了人家一番心意,也不知下次再见这么好的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去了。”言下之意是你云薇不送我东西还不兴别人送吗?说着便将盒子递给如瑟,抬眼看见伐檀在一旁偷笑,正想说他两句,云薇却先开了口:“你这小厮,空闲着没事了吗?去绸缎庄将上月的账薄取来。”伐檀忍住笑,一欠身又是戏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是走了出去。

      我没好气地往一边坐下,还未坐稳,伐檀却是又走了回来。

      “怎么了?忘了什么东西吗?”云薇问道,伐檀却是一脸好笑不好笑的表情:“不是……爷,那送玉梳的人来了。”

      “什么?”

      “澹台公子在门外,说是要见莲衣姑娘。”说着看看我,又看看云薇。

      我也下意识去看云薇,他却只是笑笑:“既是要见姑娘的客人,那便看姑娘愿不愿见吧。”
      看我么?我一起身说道:“我见,请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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