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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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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剑,挑去他身上腐肉。仆人捂了眼问,是否要找个郎中?
晋卿偷眼看到那少年的面色丕变,于是摇头。
“不要给老爷知道。你先下去。”他说,“回来——不要叫任何人知道。”
少年闭上眼,仆人退下,反手栓了门。
晋卿坐在床边整理衣裳,白的一片渐上几滴红色,似盛开的梅。他眯眼看了看,手指轻轻沾碰,决定去换身干净的。
这时少年突然开口。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问你是谁或者我在哪。
他问的是:“你觉得这血,脏么?”低沉着沙哑的声音,烙印般熨满讥讽,叫人心生不快。
少年回头看着晋卿,唇角一提,重复一遍道:“你觉得这血,脏么?
晋卿又是一怔,盯着少年的脸,目光回落到衣袖斑点处,出神。
少年却兀自笑起来,笑得有些用力,以至到最后变为暗压的低咳。
“少爷,快去换换,别脏了您的杭绸和这房子。”
晋卿听他如此眉心一跳,心知这少年是受了内伤。叹气,扶袖而起坐回竹台。青色竹台,润圆通透。纹理顺上,连了衣上所绣的条路,竟好似一体。
晋卿总喜欢在自己所用物件上费些心思。
抬手,高一半,他闭眼。琴声如水,满溢整屋芳华。悠扬却不飘远,只在二人耳边呢喃。少年侧目看他,眉舒缓,模样专注。
七弦琴上弦微颤,和着晋卿的指尖流转,旁若无人。奏的是《碣石调.幽兰》一曲,呕亚间暂吐心事。
少年似听入了神。
终了,晋卿曲收,当胸一划,余音戛然而止。他抬头,微笑着看那少年,却发现后者于曲收时将头转回。
“如何?”晋卿问。
“很好。”少年答。
“谢谢。”晋卿道,收上那玉琴,小心谨慎,“这些天你便在我这里休养,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少年又一声笑,似没憋住的吐出。他的笑声来得奇怪,毫无温度的,似乎只为了嘲弄。
晋卿实在不爱他这般的笑声,仿佛居高临下的神祉,虽遍体鳞伤,却依旧蔑视世间万生。
“你笑什么?”晋卿问道。
问完开始有些后悔。
少年强忍住,皱皱鼻,低喘道:“少爷可算可怜我这废人?”
“我只是恰好遇见,救了你。”
“那便是顺手了。”少年点头,一手捂着胸口最剧的伤,一手撑了床塌作势要起,晋卿忙上前扶住。
下一秒被他甩开。
艰难的斜坐,那少年,每一分动都埋藏了剧痛。晋卿看得不忍,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这才发现少年的眼眸如此深邃犀利。
不是他这样明亮,甚至有了浑浊。
这让他想到荷。说什么出淤泥而不染,实则还是避免不了沾连点滴。那少年双眸深处有暗潮涌动,待要仔细看时却立刻恢复死寂。
他说:“谢少爷顺手之恩。”接着又笑起来。猛的一咳,嘴角流出些血丝,他擦了去,毫不在意。
晋卿去扶他,手到半空停住,那少年眼神蓦的凶狠,直逼得他收回动作。
咚一声倒下,少年咬牙闭目调整气息。身上伤口因方才举动齐齐挣裂,患处血流。
晋卿无奈的看他,不明白这孩子何以如此不懂爱惜自身。呆立片刻,见后者无意理他,好奇心失了一半,决定离开。
他本是这样。弄不懂的就干脆忘记。
小心脚步,轻到门口,他正要出去,一腿微悬空中,忽然听到身后的少年轻语了些什么。停下。
“少爷。”那少年这样叫他,只一声,他不明就里的就这么折返回床边。
“什么?”他低头,少年仰视着他。
“我会死么?”
“不知道。”晋卿说的实话。这少年伤势太深,新旧交错。当胸那个剑伤虽离心脉尚有二指距离,却也已触动内层。
“这——样。”少年咬咬下唇,突然一拳锤在床板上,低哼了声,“好人做到底,你帮我。”他说。
这话顺口而出,不经任何修饰。自然得,好象相识已久的故人,不是恳求,只是陈述,你帮我。
晋卿闻言,盯着他,不自觉间竟然点头。心内好笑,自己何时变的这般好心。
“要我怎么帮你。”
“天若亡我,便请你将我尸骨化尽,埋在城郭南郊的十里亭。”
“为何?”
“不为何,我喜欢那地方。”
“我是问你为何不留全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轻损不得,晋卿听得奇怪,却不曾想自己问得更为怪异。
“留来做甚?”少年又是一咳,红色顺出,他没有理会,“我这德行,去到奈何桥上只会吓着人家良人子弟,转世不成倒来怨我。不如自己先烧个干净,免得下了劳什子地狱,给人当耍的烧了去。”
晋卿听了冥想片刻开口,“如果我说我可以救活你,你相信么?”
少年停了唇边冷笑,上下打量他,“不信。”
“为什么不?”
“你这样阔家少爷,会点包扎我已觉得难得,更何况我这样的伤势,一般大夫都不敢轻易接下。”
“阔家少爷就不能精通医理?什么混帐说话。”晋卿也笑,他笑得不参任何深意,只是想笑,于是便由着性子出声。
“你可知外面的人叫我什么?”
少年不回答,只看着他,略有些疑惑。
“他们叫我琴神医。”
“会弹琴会唱小曲还会治病的医生。”少年耸肩,说法刻薄。
晋卿似乎并不在意,反可以说,他喜欢这少年的模样。有他寻找良久却无从觅得的豁然。
不在乎的人,连性命之事都可以拿来随意玩笑。这非自弃,可算是对生命的透彻。晋卿喜欢这少年的感觉,所以他决定帮他。
不过帮他之前,他有个条件。
“我若救得活你,你需帮我做件事。”
“你说,我想想。”
“告诉我你的名字。”
“名字?”换了少年疑虑,晋卿唇下微笑肆意。
“对,我只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早已忘记,现在这个只不过自己取的,给人叫着方便,你想知,告诉你便是。”少年艰难吞咽,脸色惨白,“我叫桓楼。”
桓楼胸口的伤是在第三天微晚时停止溢血的。发现的是晋卿,高兴的也是晋卿,仿佛与他自己毫无关系。
那时,桓楼单臂枕了头躺在竹塌上假寐,晋卿坐在一旁,突然发现这两个时辰里白纱上没有再沾染新的红色。
他伸手,总是在离桓楼几寸远的地方给生生逼回。
“做什么?”桓楼问。
“你的伤有起色。”晋卿答,“我为你看看。”
桓搂摇头,低眼略瞥了瞥,自顾自动手扯下白纱看。
胸口的伤口细小,高手用剑只一下,可叫人死,也可叫人生不如死。
他笑了笑,似乎满意这康复的进程。
“你手艺不错。”他道,第一次主动开口,似在夸奖,却依旧暗讽非常。
晋卿有些无奈。按下他的动作,重新上药包好。面前这男子的脸色白得惊心。
“别动,再撕坏了神仙也救不了。”
“能止了血已是万幸,我不奢望他回到原来那样。”
“原来那样?”晋卿想了想,好奇问,“原来什么样?”
桓搂蓦的闭口,适才薄氲上的一点喜色消失无踪。他盯着晋卿,目光难以穿透。
“你想知道什么?”
晋卿淡淡一叹。他叹气或是微笑的声音都很轻,一不小心便会漏掉。所以总有这样或那样聒噪的人说,晋家的少爷生得人冷心更冷,一年四季寒若冰霜。
他知道他们怎么说。不过与他无关。人必须学会避免很多与己无关的闲琐事物,才能活得干净明亮。晋卿不知从何得了这个认知,一直奉若真理。
这个孩子,从眼到心,无一不在防范着自己。晋卿心有不甘,来了兴致,竟想知道他身上可能的过往。
于是他开口,直截了当的问:“你原来是什么样子?”
桓搂思索了阵,不去看他,复自躺下。
晋卿微笑,凑上前道:“你欠我一条命,问问总不碍什么吧?”
桓搂拿眼角蔑他,不耐的道:“别拿这个威胁我。”
晋卿继续微笑,他是耐性良好的公子,想要的死活都能得到。
“你说说,当谢我的收留之恩。”
“我是被朝廷追捕的犯人。”桓搂接了他的话茬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晋卿呆了呆,然后于下一刻认定这孩子在编造谎言。
“是么,我其实是朝廷派出的探子。”
桓搂冷笑了一下,语气肯定而轻蔑:“你不是。”
“为什么我不是?”
“你手指硕白,明显是个只知风月不知人间的主。拿刀的手,该是这样。”他说着,摊开掌心,大得出奇。上面凌乱的痕迹,或许是刀伤,或许是剑口,总之无一完肤。
晋卿小心观看,突然心生惭愧。
“那你也不是什么朝廷通缉的犯人。”
“为什么?”桓搂闭着眼,漫不经心的问。
“你年纪只够当我弟弟,天下哪来那么多事让你犯?”
说到这,晋卿有些满意自己的推敲。
谁知桓搂开口,断了他的话道:“你错了,我是。”
他张眼,猛的起身凑到晋卿眼前,手肘伤处压塌,他仿佛没有感觉。
晋卿被他吓了顿,往后退退,他并不习惯与人如此接近。
桓搂对着他笑,一半脸隔着面具背着将落的太阳,不清明中带了奇怪的邪魅恶毒。
“还有,若没记错的话,我今年二十有三,正长你五岁。”
晋卿闻言有些疑虑,这个孩子,明明一脸狠毒尖利,却让他莫名生出些心安。他说的话,他听了,不多想,竟就相信。
五岁。晋卿打量他,笑一笑道:“可是,你看上去比我要小。”
“你就这么自负自己的眼睛。”桓搂哼了声,他伤处微微一动都疼得厉害。
来回踱步,晋卿想起什么,问:“你如何知道我的年龄?”
“江南晋家,赫赫有名的大贾,哪个不知?”言罢,他眼睛一转,突然带了狡黠,刁钻的问:“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害怕。”晋卿摇头。
桓搂斜蔑他一眼,像在掂量他的话语。
末了躺下,慵懒的轻点门口道:“出去,我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