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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并肩走在这石路上,一个拐角,路面豁然开朗。眼前的园子大得有些不可思议,都种满了梅。一树树不同姿态的开着,每朵皆是绝色。
      他有心无心的似搀了我,好象对待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妪。
      忍不住,避开他的袖子。伤重得要死时尚不曾求人,现在好端端的没事倒要人来扶着牵的,多难看。
      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不说什么,径自坐下独酌。一杯尽,不客气的伸手过来,意要我添。
      给他满上,酒香肆溢。果然陈酿。
      他可好,接过了直接放下。又是一阵闭目养神。在我以为此人就这么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是对我说,却又更像自己的低喃。
      "我是十八岁上出走的,去了大漠。这次回来,没见着人,只见着了坟,还无端端多出个妹妹。"站起身,走到我身后,挽上我的发。"长了。"这人,好象对我头发的长短特别介意。不待我开口,他接着道:"少年时恨,到现在还是恨,却已经找不到恨的对象,反而心里空落落的。以为学会了这只袖弥天,可以找他洗洗多年的怨埋,结果还不等我回来他就迫不及待的死了。"
      他绕到我前面,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温顺得像只猫儿。
      "姑娘你说,我该拿杀他的人怎么办?"
      我把手放在膝上,认真的看他:"你既然恨他,死了不是更好?"
      他摇头,很小的幅度,几乎看不分明。
      "不是恨到要杀了他,只是想赢,只是想那个人回头看看。就像你,恨他,难道就当真想他死吗?"
      我顿时哑然。说不恨,那绝对是假的。但若是真的恨,扯心扯肺的恨,又怎会三番五次的救他,甚至,甚至帮他救他的她。现在回想,当初的我真是输她输到祖庙里去了。
      他好象看穿我想什么,叹口气,像梅一样清淡。
      "我救不了他。只袖弥天又如何,终究不是神仙。姑娘,你若是我,父亲给人杀了,该如何?"
      我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不是很清楚我的身世吗?何必再问。"
      "是啊是啊,报仇。"他笑,很苦,让我错觉上猛吞了棵黄连,哽在喉咙,上不上下不下的折磨着人。"前半辈子,想找他报自己的仇;这后半辈子,却要报他的仇了。我是不是活得很讽刺?"
      我看进他的眼,里面一层又一层,紧密的站着伤口。这人的仇家想来是厉害的,否则怎会只袖弥天在身也只能对着我这外人诉苦?
      我知道有仇不能报的滋味,像被幽禁了感情在黑暗里,一个人,找不到方向。夜半惊醒,梦里全是哀怨的责难,枕上被里湿成一片,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
      剑这东西是少不得帖身的。白天杀了人,晚上还要抱着那些冤血的味道浅眠,生怕一个不小心,睡梦里就给人把命拿了去。甚至想到死,但却又死不得。这样的日子哪怕只掀开个角再看看,也是触目惊心得有些骇人的。我早已受够了。
      他,也是这样吗?
      心里顿生怜悯。
      不料他又笑了。"我想报仇,早已报得了。只是--"拖长了声音,再没下文。
      "天晚了,回去歇着吧。"紧闭了嘴,不带拖滞。
      被他就这么送回去,由不得我反对。
      "惩我......"我坐在床上,透了窗看他被月拉长的背影。"是不是因为报不得仇,所以才取了这样的名,惩罚自己永远记得这样的生活?"我不的其解。
      仰头,天上一片云,悄掩了漫天星辰。
      三天已过,一切平静。
      以为要来的没来,以为会走的也没走。我的人生一向如此讽刺。
      在房里忖度良久,决定出门找他说个清楚明白。不等了,再等下去江湖上好事的人不知道有要编出什么妖女痴缠的故事,白给人笑话了去。
      屋里没有,这惩我必是到了花园。
      好象和花极要好似的,只在它们面前袒露心声。
      我不同,我只相信自己。对人再好又如何,最好还不是被狠狠的踩进土里,不带一点留恋的。
      远远的见了他的背影,很是孤峭的独坐。案上飘零了一片梅,竟舍不得抚去。
      "惩我。"我开口,一阵闷咳。现在连说话大点声都要命,像足那些深闺里的女子。
      他极快的过来,身上微带了点暗香。
      "又出来了?"语带了责备。
      "我来是告诉你,我明日就走。"
      "不等了?"
      "不等了。"
      "为什么?"
      "我说过的,三是我的极限,三天已过,该来的早就来了。只怕是不想而已,我又何必强求。"
      "你怎么就不想想,如此固执的要逃,何尝不是一种强求。"
      我一笑,不与他争辩。"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等过?"
      他顺手理理自己的衣摆,引我入园,始终小心的保持一段距离。摸不到,只刚好看得清楚。
      走在他身后,突然就觉得凉意入心了。
      "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声音里像带了笑,从天边传来。"我若是姑娘你,既然活着,就决不会放手。"
      他停下,调整自己的姿态,有些不似人间。
      "我能让你留下,自然有我的原因。"
      "如果我非要走呢?"
      "你能去哪?"
      我愣了。是啊,我能去哪?
      见我不说话,他了然的点头。
      "如果,如果他真的不来,姑娘何不就住在我这落雁庄里?"悠游的舒了口气,像要把憋了很久的烦闷通通倒出。
      "还记得第一天见面我说的话吗?"
      我努力想想,摇头。本是不在意的人,更何况当日头痛欲裂,哪来的闲暇记你说了什么没说什么。
      他却好象受了很大的委屈,皱皱眉,不甘心的追问:"真的不记得?"见我反映依旧,他走近两步,低头看我。
      "我当日问你,作我落雁庄的女主人,是真的问。你想好了吗?"
      你......我惊诧的看他,这这这......,这算怎么会事?唱的哪出?
      眉一横眼一挑,正要说什么,头顶炸响一句极厉的声音:"她可是你说想娶就能娶的?问过我没有?"
      这声音......这声音......我呆立当场,头重得不敢抬起。
      仿佛间是有个人走近,带着最熟悉的味道和脚步。直到那步子停在我面前,我看得见他的脚。
      "胜男----"
      他叫我。他叫我。我不断告诉自己,看看他,不是很想看的吗,怎么人到了眼前,却连看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了?
      "胜男--这一生--我以为,我再也看不见你了--"他像憋着一股闷气,声音颤抖得甚至变了调,让我几认不出。
      我承认,我鸵鸟的相当难看。
      埋下头,用发遮了眼,他该是看不见我的。突然很希望这些都是幻觉,我死了,没有什么落雁山庄落雁公子,没有这花园没有这夜晚,也没有金世遗。
      一只手伸来,四平八稳的摊开,掌心向上。隐忍的,有点微微的恳求。
      "胜男......"
      我终于抬起头了,看着他,面容憔悴得有些惊人。额角有伤痕,想是当日沉船--沉筏的时候弄的。
      他看我的眼神很重,重得连这园子都几乎承载不起。不是错觉。不是错觉?我整个人轻轻的瑟缩。
      白色的袖下,只有我知道自己的手,多么冷。迟疑的,小心的,试探的抬起,将要伸出,将要碰到。他眼中燃起了一种从前我没有见过的颜色,很红。
      风止树静。
      将要碰到。
      只是将要。
      我们每次总是在将要的时候戛然而止,说是人为,或许更是天意。
      "金大侠,怎么现在才来?"惩我的声音遥远的,有点凛冽。
      我停住,手袖悬在半空,单薄的被风吹动。越过金世遗,我的眼落到他身上,他不知什么时候又戴回了面具。
      金世遗不回头,依旧盯着我,毫不客气的甩回一句:"你这落雁庄的门足花了我两日才找到破口,也算厉害。"
      我愣了下,虚弱的问:"其实你--不想他来,对吗?留我,只为了让我更加死心,对吗?"
      他的眼睛在月下瞬时黯淡了会儿,很快又恢复常态。
      "我只想他一个人来,但我的确也想你,看得更清楚一点。"这话冲我说。
      "金大侠,我请贴上黑字白纸,可没请门外的那位。"这话明着对他,实际还是说给我听的。
      门外那位。这么说,她也来了。她来,做什么?我的眼神回落,金世遗没了方才的镇定,嘴角浮出一丝慌乱,悄悄的被他压下。
      我,怎么忘记了?
      苦笑。
      怎么忘记了,就算他来,也还是放不下邙山上的那个女子的。他来,或许只是愧疚吧,只是想看看,这个为他死过的女子是否安在,然后说句对不起,还是要走的。
      他只是愧疚。但凡人,看见我这不人不鬼的样子都会愧疚的,更何况眼前这个金世遗?
      金世遗,你无情无义的时候伤我至深,现在重情重义的,还是继续伤我至深。我厉胜男当真是个前世债今世偿的角儿吗?到底做过怎样对不起你的事情,上天才罚我这世处处为你所伤?
      不明白。
      手在袖内一寸寸缩回,放下,背在背后。指甲掐进手心,没有半点感觉。他急急的想拉,只留些空气从指缝滑落。曾几何时,我也是这样,一次次,一次次的扑空。这次,我不想再落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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