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场作戏·三十六计》时一弄

15、逢场作戏第六计：打草惊蛇（二）

　　“贺大少爷。”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在耳边喊了一声，贺鸣回过神，见他那鬼灵精怪的堂妹蹲在自己膝盖边上，双手做出一副给他捶膝的姿势，温顺乖巧的样子像一只小猫。

　　“干什么？”贺鸣不知她什么时候溜进自己书房的，一见她这张‘谄媚’的脸立即就想到一句话：无事献殷勤。

　　贺小姐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快速转了两圈：“贺大少爷，我来给你捶腿。“

　　贺鸣马上抬高了腿：“不劳烦贺大小姐。”

　　贺小姐像只撒娇的小猫一样继续蹭到了他的腿边：“哥，你说叔父把豫光叫到书房这么久了，怎么还不出来呀？大过年的，父亲应该是不会训斥他的吧。”

　　“嘿——豫光是你能叫的么？没大没小，见他的面要叫五哥。”贺鸣说时，顺便戳了一下她的太阳穴，站起身，双手将西装上衣往下一扯，心想：训斥？父亲爱他都来不及呢。

　　“听你的意思，高太太这个表侄女，倒是大有文章，是该派人去大和查一查她的学校以及在校期间，都接触了什么人。一个与生父失散十几年、留过洋的女子，受过新思想的洗礼，真的愿意不远千里、万里跑回家去，认一个童年常常殴打自己和母亲的父亲，并且愿意听从父亲临终前的安排过现在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这个女人入了高家之后，恰好与大和人咏井千雪来往过于密切，表面上是跟着咏井千雪刻苦练琴，暗地里指不定在传递什么消息。“

　　贺闻尧的看法正说中了豫光心中所想的一部分。有些信息譬如，戚小姐几次“偶遇”自己，以及孪生姊妹苏曼青就是百乐门那位头牌的事情，邵豫光并没有和盘托出。但关于戚雪桢的身世，除了贺长官所说，邵豫光心中依旧是有不少疑点：

　　第一，戚小姐为何会在半年前突然回家认亲？半年前，高庆山升迁掌管海事，这两者有没有联系？

　　第二，戚小姐为何与父亲戚成海面部没有一点相似的特征？难道长相全部随了戚夫人？或者是戚夫人跟别人私通生下的？还是，有心人特意冒充了这个身份，为了最后进入高家？

　　第三，如果戚小姐的身份是冒充，可这个身份偏偏是有孪生姐妹的，目前恰有个人疑似戚小姐的孪生姐妹，会不会是有心人专门找了个有孪生姐妹的女子冒充？如果是，那苏曼青跟这件事情有没有联系？会不会也是这场精心策划环节中的一环？

　　第四，如果苏曼青与这件事情有联系，那她为什么总把目标锁定在自己身上？而戚小姐似乎也有意接近自己，两人会不会均与咏井樱子一事有所联系？

　　疑点纵然不少，但依邵豫光的推断：戚雪桢无论是真是假，很大可能是怀了目的接近高庆山，也许是当一个说客，也许是当一个监督者，也许是当一个消息传递者。他记得雪桢曾在自己跟前提过，高庆山是知道她跟咏井千雪练琴这件事情的，雪桢每日练琴早出晚归，他是只聪明的狐狸，不会不起猜忌之心，是不是说明他已勾结了大和人，所以默许？当然也不排除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贺闻尧突然想起什么，一拍额道：“若不是你今日提及，我竟不知我夫人将采薇送去外面学习钢琴，竟是师从这个大和女人，从前我倒没有仔细留意这个人，自今日起，得安排人盯死了。”

　　房门外这时忽然传来一声尖叫，两人快速出门察看，没想到竟是贺采薇和一名佣人站在外面。

　　贺闻尧沉着脸问：“你们两个站在门外面干什么？“

　　采薇和佣人皆低着脑袋，谁也不答话。贺闻尧又拔高了声音重复问了一遍。

　　佣人才吞吞吐吐地道：“小莲只是路过，看见小姐站在门外，就来告诉小姐老爷书房里有客人，不要进去打扰，不想小莲一开口，小姐竟吓了一跳。”

　　贺采薇紧接着道：“哦……我……我是来找叔父的。”言罢小心翼翼地瞟了眼豫光又迅速收回视线。

　　“我看你是想偷听……”

　　贺采薇咬紧下唇，还想着要怎么辩解，突然听到了堂兄贺鸣的声音：“好了好了，我以后不欺负你这小丫头了，你也不用老是跑去敲我父亲书房的门告我的状。”

　　待走到父亲和豫光跟前，贺鸣又急忙解释了一遍：“她也不是有意要偷听，就是被我欺负了要找父亲告状呢。”

　　“你就知道欺负女孩子，算什么本事！”贺闻尧狠狠将儿子训斥一顿，又吩咐道：“把你母亲叫过来，我有吩咐，是关于采薇在外学钢琴的事情。”

　　贺鸣连连认错，赶紧拉着采薇走了，小莲见状也急忙退下。

　　看着小莲急匆匆走开的背影，豫光忍不住向贺长官提醒：“这个叫小莲的佣人很奇怪，我上回来找子睦，她也是站在房间外面。”子睦是贺鸣的表字。

　　凤翎官邸归来的邵豫光将自己关进书房，记录了戚雪桢身世的文件资料被他翻来覆去地查看，不知看了多少遍终于看到厌倦，戚家祖上、甚至所有与戚家来往密切的人，合上资料他已倒背如流。

　　还没到晚饭的时辰，冬日的天已是黑漆漆的一片，楼下的喧哗时不时透过窗子传进来，白日里那片绿油油的橘子园此时已挂满灿灿华灯，七妹邵玉凝和几个小丫鬟正蹲在树下点“蝴蝶”花炮，原来不知不觉已是上元节。

　　邵太太席间又说起除夕夜宴上的愁思：“这上元节，本该是人月两团圆。可惜老六人在国外，而你们兄弟三个，都老大不小了，一个都还没成家。”

　　兄弟三人闷头吃饭，谁也不说话。

　　邵太太不管，先逮住邵二开连珠炮：“那沈小姐人倒是贤惠，可家世不怎么好，我找人算过她的八字，虽不克夫，却也没有旺夫之相，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何必要娶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给你说媒的人那是排着长长的队啊，就说那外交部刘次长家的孙女，财政司李主任家的小姐，哪一个家世、相貌、才学不远在沈小姐之上？我竟不知你如何想的，至今仍在与那沈小姐来往。”

　　“我怎么想的？”邵二从容不迫地一笑：“我的想法就是找个女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瞧你这话说的，刘小姐、李小姐就不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瑛怀孕了，我得对她跟孩子负责。“邵二不紧不慢地说，去拿餐具旁摆放的帕子，他不知道他这句话使他的家人有多震惊，待他擦完嘴一抬头，只见弟弟妹妹一个个地目瞪口呆，而母亲邵太太，脸色更是青一块、白一块的，她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手指着自己，面上羞愤不已：“好哇……你可真是出息……可见那姓沈的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闺中女子，竟如此不知廉耻，还没出嫁就与你珠胎暗结！”

　　“太太消消气。”赵妈到底在邵太太身边服侍了多年，三言两语就将她劝得要回房休息，走之前邵太太不忘对另外两个儿子敲响警钟：“老四老五给我听好了，这档子见不得人的事，不准跟你二哥学！”

　　那恨恨的神情，真的是深深地烙印在了邵豫光的心中，以至于后来他违抗这命令的时候，马上想到的就是嫡母知道了会不会气晕。

　　邵太太一走，邵二马上也起身：“我去趟沈家。”留着豫光这对孪生兄弟望着彼此长得差不多的脸发呆，这时，他们那个天真烂漫、童言无忌的七妹邵玉凝来了句：“二哥……可真厉害呀，不是才跟沈小姐认识不久，这就……”话还没说完，头顶被邵豫光凿了记爆栗，“小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邵玉凝哼了一声，移到邵豫棠身边撒娇：“四哥，我的好四哥，今晚豫园、城隍庙那里有好多漂亮的花灯赏，可是我一个女孩子害怕出门，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四哥没空，让王川陪你去吧。”邵豫棠扯开她的胳膊，起身就走，他身高腿长，一步两个台阶，眨眼就消失在了楼梯尽头。

　　邵玉凝站在楼梯上，听到那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嘴巴撅得老长，五哥的奚笑接着从背后传来：“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小姑娘。“

　　“我哪里笨了？”玉凝委屈地说，“如果六哥在家里，他一定会陪我去的，你是不是我五哥，这么损我。”

　　“你今晚还约了喻六，叫他陪你去，他肯定不会去。“

　　“五哥是怎么知道的？”邵玉凝惊讶地问。

　　邵豫光笑道：”我也坐在这里，你不叫我，独独叫他？他又不傻，能看不出来？我若是你，想叫你四哥去，就采取迂回的办法先找你五哥，假装是要跟你五哥一起去，临出门了顺便问你四哥一句去不去，你四哥指不定会答应呢。“

　　“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走吧，五哥送你去。”

　　幢幢灯影点缀在大街小巷，笙歌宴宴，管弦如沸。却不知这现世的繁华究竟还能维持多久，想到如今的局势，邵豫光不禁倒抽一口凉气，如果真的无可避免，只希望那一日可以晚一点来。

　　豫园里满是看灯的游人，邵豫光跟他们两个小姑娘玩不到一处去，又讨厌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站在九曲桥边等着，两个小姑娘家自个儿赏玩去了。

　　有人在桥上放烟花，“砰——”“砰——”连续几声巨响，空中一朵接一朵绽开，游人的视线又继续追随那流星蝴蝶般的火花下落的轨迹。

　　邵豫光瞟了两眼，觉得眼前美景不过一瞬，便失了兴致。实在是无聊，他一个本不爱抽烟的此时竟想抽烟，索性靠着石栏杆掏出了打火匣。刚点着烟衔在嘴里，一个女声飘来耳边：“先生，可以借个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