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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风在景少强家又住了一宿,第三天跟着一起去医院拆了线才走,再住下去就不合适了,人家本来就是伺候一个少爷,自己白吃白喝算怎么回事呢,尤其是,少爷的脸还是自己毁的……
不过陪吃陪睡陪运动,景少强的脸总算能见人了,脸上消肿了,眉骨的伤口用头发盖住也看不见了,皮肤透亮又是小白脸一个了,就是嘴角的青紫还是挺明显的,少爷就说自己上火了抹的紫药水,倒是把一家子老小都糊弄过去了。
陆风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妹妹。
陆雪倒是在家,可没给陆风什么说话的机会,事实上她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不到两句话,语气就横上了,一副谁都甭管我的样子,刺猬还有个腹软的地儿呢,她连呼吸都是武器。
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注定得担这个罪。
没法跟罗淑芳交流,陆风一看见亲妈就觉得脸疼,儿子不记仇,可娘还记得,儿子进来不到两分钟,打扮妥当就出门了,两分钟,陆风叫了一声妈,当妈的哼了一声。
陆雪窝在沙发上啃苹果,笑非好笑,看人也不拿正眼瞅,快十一点了,刚睡醒,身上还穿着hello kitty的粉色睡衣。
忽略表情,还是很像从前的那个可爱妹妹的。
“你饿不饿?我给你做饭?”其实陆风饿了。
“……我想吃披萨。”
“那那咱出去吃,必胜——”紧急刹车,因为想起自己钱包了。
这该如何是好啊,回学校都成问题了,可此时此景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就是钱么。
“必胜客,走走,哥请你。”
陆雪懒洋洋的去洗漱了,陆风抓着手机就去阳台了:“喂,宋岩,借哥们儿点儿钱——喂?喂喂?”
再打:“喂?川子?在哪儿呢?……哦那正好,给我送点儿钱来,周转周转——啊?你发烧到42°出不来?”
要不去好伦哥吧,39块自助,钱还够……陆风没抱什么希望的打给彭城,彭城痛快的答应去必胜客门口等着,条件是让陆风把果佳约出来。
关键时刻显真情,这兄弟是真仗义,手一伸就塞给了一千块,可他宰起兄弟来也真下得去手,两个女孩什么都没说呢,一百八的披萨就点了俩。陆风摸着裤兜惨笑,眼前仿佛出现回学校后天天要面对的白馒头。
吃到弯不下腰,红线牵的也挺有效果。
果佳和彭城都在本地上大学,但果佳的学校在新建的大学城,号称方圆百里无人烟,彭城说后天开车送她返校,俩人说不多久,全世界就都被屏蔽了。
功成身退吧,谁都别祸害谁了。
吃饱了,陆雪的脸色也好一些,陆风看她毛衣领子大,露出削瘦的锁骨,心思一动说带她去买衣服,陆雪看着答应的很勉强,一扭脸就乐了。
地铁里钻出来,面前就是图书大厦,人流汹涌,陆风被人撞了一下,一个学生模样的小四眼儿,一边蹲着拣书一边说对不起,陆风想帮着那本捡远一点的理科综合参考书,一只球鞋当当正正的踩上去了:陆雪盯着地上忙活的小四眼儿冷笑。
“陆雪。”小四眼儿推着眼镜站起来,面无表情,脸却是红的。
陆风站在旁边看着,小四眼儿看上去更像个初中生,个子还没陆雪高,头发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眼镜一圈圈的反纹儿,没有六百多也够四百,还是一只眼的,不过眼睛倒是很大,睫毛长的有点儿过分,再加上一身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有点女性化。
“够刻苦的你,还没上高三就买这种书。”陆雪踢脚底下的书。
小四眼儿捡起来,用细长的手指抹鞋印儿:“别的参考书都做完了,所以来买点别的,你也是来买书的?这是你新的男朋友?”
“哦我是——”
“是啊,你有意见?”
小四眼儿漫不经心的扫了陆风一眼:“品位越来越差了。”
陆风打了个冷颤,鼻孔里恍惚有点儿醋味儿。
“不过比高三八那个景少强好一点儿。”
陆风又打了个冷颤。
“好不好的你管得着么?反正随便拎一个也比你强,你这是几天没洗澡了,脑袋上能养鸟儿了,与其花这么多钱买书,还不如买瓶高乐高,瞧儿你这个儿,补补没准还有希望。”陆雪故意挺胸抬头的站近了,下巴都抬起来了。
小四眼儿的脸色更红了,瞄了陆风一眼说:“我才15岁零四个月,该长个子的时候,自然会长,倒是你要买点儿高乐高,补脑。”
陆雪眼一瞪就要发飙,陆风赶紧拉住了:“行了行了,要吵咱也找个暖和的地儿,警察叔叔都看着呢。”
陆雪使劲的哼了一声,扭头朝商场走。
陆风对小四眼儿说:“你叫丁礼吧?那个特招生?我是陆雪的哥哥,陆风。”
小四眼儿愣了一下,头低下去了:“你好。”
陆风看着他红的透明的耳朵乐:“我们要去逛商场——”
“哦,好啊,正好我也要买两件衣服。”丁礼腼腆的笑。
神童的神经果然不一般。
有点儿哄孩子的意思,俩孩子一路上就没停止掐架,陆风越是言语拆兑俩人掐的越来劲,不是人多,也不是路窄,这纯粹是冤家。
陆雪看上一件红的,丁礼说越是年轻越是应该低调,陆雪想买套粉底,丁礼说越画越显得老,陆雪想买双长筒靴,丁礼说容易内分泌失调。
六层的商场逛遍了,陆家兄妹两手空空,丁礼大包小包,买了件羽绒服买了条裤子,买了件毛衣还送了围巾帽子,肩上还背着装着十来斤参考书的书包,陆风不落忍,可也没辙,因为丁礼只要手里没东西,就要去架子上拿衣服,陆雪一句挤兑没到位,人家就刷卡结账了。
累归累,陆风还是挺高兴,一来钱包保住了,二来陆雪像原来的妹妹了。
顽皮、活泼、纯真、可爱,噙笑的嘴角,欢乐的眼梢,大笑不绝于耳,弯弯的眼眉能驱散这阴霾天的寒,像每个花季女孩一样,灿烂又美好。
于是那头金毛就有些碍眼了。
指望不上丁礼的神童思维,只好拿他垫脚。从商场出来,阴风阵阵,陆风就指着丁礼歪歪斜斜的头发说该剪了,陆雪中招,拽着丁礼就找理发店。
理发店不好找,三四家都大门紧锁,没出正月剪头的人少。七拐八拐,还是回到了他们学校附近。
这地方陆雪熟,三天两头的来换发型,驻店的理发师就剩下两个,陆雪也要做营养,一边让人摆弄脑袋一边跟理发师商量丁礼的发型。
沙发上,陆风哈欠连连,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惊声尖叫,陆风吓的蹦了起来,四下一看:陆雪的头发冒烟了。
这下陆风的目的达到了,陆雪的头发烧的很彻底,被迫剪了一个本分头型:耳朵露出来了,最长的不过五厘米,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也明显了,鸡蛋清一样颜色,透着股子健康的粉红。
为了不和丁礼一个发型,陆雪逼迫丁礼剃了个毛寸。
赏心悦目啊,陆风心情大好,因为没付钱。为了赔罪,理发店不仅免费给陆雪染回黑发,还给了一张三百块的代金券。
果然,理发店春节是不能营业的。
陆雪觉得这头发没法见人了,出来就把丁礼的帽子围巾抢了。米灰的毛线帽,头顶上还吊着着两个小球球,走起路来摇摇摆摆,后边陆风和丁礼都笑开了。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细细的雪,汽车亮起了鲜红的雾灯,丁礼说要请客吃火锅,当做兄妹陪着逛街的谢礼。
陆风心里过意不去,怎么说也是学弟,囊中羞涩也不能占这种便宜,再加上陆雪一直嚷嚷着头发见不得人,就招呼丁礼回家吃。
可一进家门,陆风就后悔了。
罗淑芳和陆国良正打的不可开交呢,卧室的门板都耷拉下来了。
“呦喝,又开练了?继续继续,看看今儿是谁死。”陆雪阴阳怪气的靠在门口了。
罗淑芳眼泪流了满脸,扬手就把手里的拖鞋砸了过去:“小兔崽子,我先弄死你!”
拖鞋砸偏了,擦着丁礼的耳朵飞出去了,陆风挤过去要拉陆雪走,可是晚了一步。
“我巴不得你弄死我呢!活一天我替你丢一天人!都他妈的拿菜刀砍你了还一次次往这凑,你自己说你贱不贱!你他妈的没他活不了啊你——”
“你个小王八蛋!今儿我非弄死你我!”罗淑芳疯狂了。
“畜生!你个白眼狼——”陆国良也从地上窜起来了。
陆风勉强把他爸给架住了,罗淑芳仗着子女不敢动手左右开弓的下耳帖子,陆雪见招拆招,嘴上还是不停下,越说越难听。
混乱之中,丁礼回神了,结结实实的挨了罗淑芳几下,总算半抱半拖的把陆雪拉出来了,奈何陆雪挣扎的太厉害,俩人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陆风脸上蹭了不少血,他爸的鼻血。奋力的把人扔到一边,陆风把他妈也拉回来,堵住门口,也火大。
“有完没有!你们有完没完!是不是非死一个才消停?非得死一个?我死,我死行不行!”
陆国良一抬脚就给踹出去了。
“什么东西!你他妈的跟老子耍混蛋!小王八蛋!怎么生了你们俩这白眼狼!”
陆风捂着胸口顺气,楼梯下陆雪和丁礼坐在地上一个挣扎一个拉,陆雪还歇斯底里的骂着,脖子的血管要爆裂了似的,楼道里嗡嗡的震动,特意为这个场面寂静。
陆国良追出来又要抬脚,陆风躲开了,后背扛了几下,跟丁礼一边一个拖着陆雪走了。
走出二里地,丁礼还脸色煞白,陆家兄妹却都恢复平静了。麦当劳里喝咖啡,一杯接一杯,攒了一大堆脱脂奶和白砂糖。
沉思良久,陆风开口:“雪儿,你跟我回南京吧,租个房,咱俩过,你继续读高中,高考再回来。”
丁礼摸着脑门的大包,愣住了。
“哼,跟你过?你养我?凭什么?内疚?哼,他们欠我的更多,一个个还,还没轮到你呢。”陆雪的脸上通红的巴掌印子。
“雪儿,你听我说——”
“我还就跟他们死磕!咱们谁都甭想好过。”陆雪歪头瞪眼。
又是一阵沉默。
“这样吧。”陆风深深的运气,“我也不去南京了,就在这陪着你,咱们都受着,是死是活,都一起挨着。”
“哼哼,陪我?说得好像都是为了我似的,受不起您呐,该哪哪去吧你,甭跟这装好人,良心发现啊?晚了!我还告诉你,你爱走不走,跟我没关系,前程毁了以后甭我拿说事!”陆雪翻脸了。
丁礼死死的把陆雪拉住了:“你等会你等会,三分钟三分钟,你就等我三分钟!”
陆雪抽回胳膊,朝着旁边吼:“看什么看,没看过三角恋啊!”
周围一片,都安静了。
“冷静点儿,冷静点儿。”丁礼抹了把脸。
陆风眼睛一阵酸涩,咂咂嘴,麻木的苦涩,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镜子里,自己看着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执着的怨念,因为成长的路太过心酸,每一步都是如此艰难,却不能停下来,因为早已在沼泽里深陷。
如何逃的开?或者,这就是命运。
陆风回来,丁礼正使劲的忽悠陆雪:他家在大兴胡同有间平房,租户年头退租后一直没找到下家,搬着铺盖就能入住,离学校也近,治安更是没的说,紧挨着派出所——
兄妹俩都脸抽筋,前阵子刚从那出来,胡同弯弯曲曲还挺长,三步一车五步一违章,老头老太太不是一般的多,走路都得憋着气,身边要是有个老人家倒在了地上,没准就讹到了头上。
商量到最后,陆雪执意要回家。理由很简单,沼泽里的挣扎是徒劳的,折磨是相互的,既然无法逃脱,谁都甭想好过。
虽然不愿意认同她如此消极的想法,陆风还是低落了。在麦当劳里差不多都洗头了,可父亲的血腥味儿还残留在鼻孔,流血流汗流泪的一个家,心脏剖出来,千疮百孔,都是一个样子。
可却停不下。
带了诅咒的命运啊。
送陆雪回去,罗淑芳在自己的房里没出来,陆风过去敲门,叫了一声“妈”,等了一会儿里边没动静,只好说了一句“我走了”。
似乎有隐忍的哭声。
送完陆雪,又送丁礼。神童大概没这么晚回过家,爸爸妈妈奶奶都站着小区门口等着,还没到跟前,老太太就一口一个心肝叫上了。
陆风礼貌的跟长辈们道歉,说跟学弟逛街逛晚了,下次不会了。丁礼的父母客气了好一会儿,让陆风上去喝杯热茶,还说丁礼因为只顾得读书没什么朋友,让陆风以后常带着玩,以后要是知道跟陆风在一起,绝不会这么担心了。
怎么能够不唏嘘,同样都是家。
真是沉重的字眼儿,更沉重的是回家的脚步。
陆风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陆国良坐在地上自斟自酌,脸上都是抓的指甲印,鼻子也青肿着,嘴唇也破了,烈酒入口时,该是怎样的疼。
酒瓶子和花生米就放在门板铺成的台子上。
陆风也席地而坐,从袋子里掏出没吃完的薯条鸡块,还有一大堆脱脂奶和白砂糖,伸手拿起门板上的小酒盅,一仰而尽。
陆国良扫了他一眼,捏了个薯条慢慢的吃。
“该回学校了吧?还有钱么?”
“恩,有。”陆风把酒倒满,端起来又干了。
不是为驱寒,是壮胆。
“我妈今儿怎么来了?”
陆国良瞪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有你那样当儿子的么,当着你姥姥家那么多人的面儿,让你妈下不来台,她能不生气么。”
陆风叹气。总是这样,谁都摘不干净,因为你,因为我,你的错,我的错,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打的你死我活势不两立,有意思么?别忘了你们早就离婚了,为什么不好好过自己的,非要这样没完没了的闹么?”
“离婚?离了又怎么样?在一起过了二十来年,是说断就能断的么?还有你们俩,有你们这样为人子女的么!不帮着拉和还撺掇父母打架,良心都喂狗了吧?养你这么大学会跟老子动手了?你不怕挨雷劈啊!”
陆风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乱流激蹿,想出汗,想流泪,骨头都在战栗的颤抖,拳头攥紧又松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陆国良以为儿子的沉默是认错,满意的喝了盅酒,鼻梁的爪印在红彤彤的脸色下显得有些狰狞。
“这样吧,过两天把你妈和雪儿叫出来,咱们一家四口吃顿饭,你给你妈道个歉,别以为她不说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心里不定怎么格机着呢。”
陆风惨兮兮的笑,盯着他爸爸说:“我早就应该让雷劈死。”
陆国良没接上来,看着陆风回房还叮嘱他记得打电话。
雪已经停了,就下了那么两个小时,薄薄的一层没什么痕迹,天空因为云层显得很厚重,像是随时可能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