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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少强三两句的交代,陆风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真的找到陆雪,还是被打击到了。
包间里乌烟瘴气,三四个秃头满脸横肉,年纪很不均等,最大的那个看上去有三十多岁,他旁边坐着的就是陆雪,还有两三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头发倒是有,不是烫的爆米花就是电击过的离子烫,而且还不是一个颜色,绿的红的紫的在一个脑袋上,耳朵上闪闪发亮的一排耳钉。
陆雪闪掉肩膀上的手,嬉笑的表情因为陆风的出现变换为不耐烦,不过人倒是站起来了:“你怎么来了?”
陆风努力克制着火气,说:“跟我回去,我有事跟你说。”
“雪儿,这谁啊?难不成你还傍着这种人?”
“说什么呢!这我哥!”陆雪瞪了一眼身边的秃头男人,退出来刚要走,被男人一把拉住了。
“干嘛呀,就这么走了?来来来,坐坐,一起吃,你哥也不是外人——”
陆雪抡胳膊把男人的手甩掉了,脸色更难看了:“边儿呆着去!”
“哎陆雪,你丫甭跟我耍混啊!”男人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一个爆炸头也过来拉陆雪:“刚才不还好好的么,不就你哥么,正好咱也认识认识,来来来,坐下来一起吃。”
陆风推开了那个拉他的秃子,绕着把陆雪拉住了:“你们吃吧,我们家里有点事,得赶紧回去。”
陆雪也不让他拉,甩了陆风的手自己往外走,门口早就站上了俩人,笑呵呵的拦着。
“别介啊,不是说好了么,吃完饭咱回老大那儿打牌,你就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啊。”
“就是,昨晚上我们可陪你完了一宿,这点儿面子都不给?”
“滚蛋!”陆雪压低了嗓子骂。
除了那个年纪大的秃头男人,屋子里的人都站起来了,陆风站在陆雪身后,俩人呈九十度角,直视那个冷笑着看着他们的男人说:“我们现在有点儿事要先走,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改天给你赔罪,这顿饭我下楼后会结。”
男人阴测测的笑,走到陆风面前,又看了一眼陆雪说:“你结?你是结陆雪昨晚上玩通宵的帐,还是结我们一群人陪着的劳苦费啊?想走?也行,拍这儿一个大数,你们就能走。”
“金彪,你他妈的想讹人可找错对象了!”陆雪扭头,眼睛瞪上了。
“讹你?这话说的,我们哥几个从昨天下午四点就陪着您玩,楼下的游戏厅,网吧,台球厅,晚上还去唱了歌,管吃管喝还给您当保镖,您出了一分钱没有?你哥哥来了我们还张罗着一起伺候,怠慢了没有?现在你走就走说翻脸就翻脸,你当我是景少强那种绣花枕头啊?”
“那你想怎么样?”陆风站在了陆雪前边。
“我能怎么样啊,雪儿这么漂亮,我疼还来不及呢。坐下来咱把这顿饭圆圆满满的吃完了,吃完了呢,咱怎么说好的就怎么做。”
“我要是不乐意呢!”陆雪向前走了一步。
“哼,陆雪,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当这天下是你们家的?谁他妈的都合该伺候你?听说你挺能打?能打也不能吃霸王餐吧?”男人冷笑连连,其他人渐渐向陆风兄妹靠拢,桌子边的一个人还攥了一个酒瓶。
陆风摘下了双肩包,本想从里边把全部的钱都拿出来,没有一万块,几百块还是有的,如果花钱能消灾,就当被狗咬了,可他这个动作被误解了,有个秃子不等他书包拿稳就冲了过来……
包间里边吆喝着打起来的时候,五六个警察正好上来,不过他们只是和经理在外边询问情况,秉承着警员的优秀作风:打完了才露面。
陆风兄妹并没让警察们等太久,两三分钟,就有个秃头满脸是血的从包间里跑出来了,吆喝声冲破了包间的门,大厅都起了回音。警察这才像模像样的迎上去,一个抬脚就把满脸是血的秃头踹倒了,接着再出来的,拿着警棍先夯地上,然后才正义凛然的走进包间。
包间里也很干净,人很干净,除了地上躺着一个,只剩下金彪和一个秃头站在窗户那一侧,陆雪牙都呲出来了,杀红眼了,手里拎着半截椅背守在门口,陆风血也流了满脸,一只手拉着陆雪,一只手拎着自己的书包。
全都带走。
人民警察办起事情来还是很有效率的,陆风和陆雪只是意思意思去派出所待了一会儿,金彪他们一伙就以寻衅滋事给拘留了。陆风被拍了个酒瓶,脑门正中开了个口子,腰上的伤口还没拆线,脑袋就又缝了五针,陆雪是毫发无损,身上溅了不少不是自己的血点子,不愧是多年历练出来的,假如说陆风是学院派,那陆雪绝对是实践派。
兄妹俩终于有机会聊一聊了,没敢回家,那地方对局势的影响太大,俩人在医院的小花园坐下了,天气挺冷的,又是过节,花园里除了打扫卫生的没什么人。
陆雪的表情还是不好看,若不是陆风脑袋上顶着纱布那么明显,甩手走人也不是干不出来的事。陆风看似平静,心里的波涛也挺猛,事到如今不说不行了,可话要怎么说?在那样一个家庭里生长,比别人敏感的不是一星半点儿,话说出来,扒开了她的伤口也泼了自己一身硫酸。
“啧,真不知道你大学怎么念的,这才半年,架都不会打了。”陆雪一脸的不耐烦。
陆风肚子咕噜噜叫,搓搓手用羽绒服的摩擦声掩盖:“那不一开始没想着打起来么,马有失蹄,也就挨了那一下。”
“哼,一下就见红了。没事走了。”
“哎雪儿,等会儿,那个,你是不是总不回家啊?”
陆雪哈出了一口白气:“也没总不回啊,没钱就回去。”
“雪儿,我知道你也想离开这儿,那就好好学习,考外地的大学,跟我似的,烦他们,就离的远远的,要不你也考南京吧?咱俩以后就在那过,不想回来,一辈子都不回来——”
“哼哼……我凭什么要去南京?凭什么让我跟着你?”
“那你想去哪儿?”
陆雪慢慢的吐息,眼皮垂的很低,抬着下巴飘渺的看着远方:“我想去一个……即使后悔了,肠子悔青了,但爬也爬不回来的地方。……你没机会了,扔下过我一次,就不要指望再来管我,我傻了残了废了死了,都跟你没关系了。”
“雪儿,你,怎么会没关系呢?我是你哥!”陆风心如刀绞。
陆雪斜着眼睛瞪过去,眼里覆了一层水:“哼,你不提醒我都忘了,我还有一哥,我还以为我哥早死了,在我初三离家出走的时候,我哥就死了。”
陆雪的每滴眼泪,都如巨石砸在陆风心头,到底还是伤害了她,可自己又何曾完整。
“就因为当时我没有跟你一起走,所以你恨我?”
“是,就因为你没有跟我一起走!明明是你说想离开,是你说想他们死,是你说那种地狱的日子过够了,可——”陆雪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倔强的抿着嘴唇,狠狠的抹着眼泪。
陆风的拳头握紧又松开,从口袋里把烟掏了出来。
“是,那些都是我说的,可那时候我才17岁,带着15岁的你离家出走?怎么生活?我怎么养你?18岁不够,又没学历,咱家虽然不富裕,可咱俩谁也没吃过苦,何况那时候他们正在谈离婚,我以为离婚之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不要以为受害者只有你一个,我那时候自身难保,怎么照顾你?逃避不能解决问题,我以为,有些事情,靠努力,是可以改变的。”
所有的解释都像借口……
“悲剧是会遗传的。哼……”陆雪吸鼻涕,一脸不符合年纪的沧桑,阴沉又带着些狠毒,“那你知不知道我离家出走那四天发生过什么?”
陆风的手抖了一下,被风吹起的烟灰乱舞。那年春天,陆雪一个人走,一个人回来,若非回来前秦皇岛的警察给打了一个电话,家里还不知道她离家出走,所以她回来后,家里人的反应并不大,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该吵架时吵架,甚至都没怎么提起过那件事,确切的说,是没在意。
“我跟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上床了,回来的火车票钱,都是他给的。”陆雪笑的很冷,时隔两年,能笑着说出来,亲手割肉一样,而真相是:在过了三天像乞丐一样跟野狗抢垃圾桶里的吃的的生活后,一个四十多岁的流浪汉在阴冷的胡同把她□□了,更加说不出来的是,她回来后就怀孕了,自己一个人去做了药物人流,因为发现的晚,药量加大了,所以她现在,大概不能再怀孕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没人知道她肚子里曾经有个生命……而她从小诊所回来,被陆国良发现偷钱,皮带抽在脸上,陆雪却没有哭,发烧在床上躺了两天后,许多事……无法像从前一样重要了。
“所以后来……我什么都无所谓。”
陆雪起身走了,步伐很慢,陆风却没勇气追。
在为自己开脱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走的时候,陆风就想起来荣茜,如果那时没有对荣茜的迷恋,也许,真的会跟陆雪一起走……
明明是一家人,流着相同的血,拥有着同一对父母,看着彼此长大,经历着同样的事情,可为什么,我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你永远也不会懂我,注定孤独一个人,注定相守不相知,注定遗传的悲剧啊……
沉重的抬不起头来,陆风在医院的花园抽了半包烟,饿劲儿过了,打架的后遗症也显现出来了,呼吸都疼,视线中的一切越来越不真切,总觉得陆雪还会回来,可越是等,越是觉得无望……因为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啊,一个无心的错,一个无法弥补的错。
景少强打来讨赏的电话,陆风直接挂断了,怕错过陆雪的电话,不敢关机,所以景少强打一个,他挂一个,被搅扰了四五分钟,沉重的心情忍不住爆发了,接了电话破口大骂:“你丫抽风吧!”
“……我是想抽你,丫狂犬了吧?”宋岩抑扬顿挫的声音。
陆风拿下来确认了一下,威力不在,漏气的气球似的:“干嘛?”
“干嘛?你问我?不是你丫约的我们晚上海底捞么!”
“……不去了,没时间。”陆风挂了电话,还海底捞呢,跳海的心都有了,什么荣茜什么果佳,无限期搁浅吧。
不过怎么也应该跟果佳说一声,必定是自己答应过的,陆风翻到号码,按下拨打键就往耳朵上放,可景少爷的电话先一步进来了。
“喂果佳?”
“……果佳?这又是你哪个大蜜啊?”景少强尖着嗓子问。
陆风又次把手机拿下来看,这手机中邪了吧?
“干嘛!”陆风的声音又绷上了。
“嘿!还挺横,你丫属狗的吧,撂爪就忘?连声谢谢都不会说?”
“……啧!”陆风想起来了,一时冲动,说,“你哪儿呢?请你喝酒。”
“这还像句人话,我医院呢,刚换完药,哎你怎么样了?换药了没?要不你来找我吧?然后去我们家喝,咱俩有伤,出去不方便。”其实少爷是还在禁足中,芮叔就在旁边呢。
“好,哪家医院?”陆风松了口气,钱包里还有不到一百块钱。
俩医院相隔并不远,可是堵车,陆风赶到的时候,景少强和芮叔已经去过附近的超市了,景少强坐副驾,鼻头冻得发红,老远就探出半个身子跟陆风招手。
是辆红旗,车窗关上,很快就暖和了,听不到外边什么动静,车里更安静,芮叔稳稳当当的开车,景少强扒着椅背瞪着陆风。
“啧,比眼大?”陆风低头扣鼻屎。
“比纱布大!你脑袋上这是?金彪开的?”景少强这个气啊,这个人,只有自己能放血,别人动根头发都不行!那帮穿制服的废物!
陆风咳了两声,嗓子确实疼,瞄了一眼芮叔,低低的说:“没,没大事,那个,谢谢。”
景少强哼了两声坐正了,眯着眼睛磨牙,好哇,敢情就打我有本事,陆雪怎么丁点儿事都没有啊?
金彪他们还在警车上的时候,警察就给芮叔打电话汇报过了,人家把重点保护对象陆雪的情况转达了,至于陆风就顺口提了一句,景少强天真的以为警察去的及时,打起来也就那么两下,所以陆风顶着大纱布出现,着实不在少爷的预料之内。
比自己挨打了还愤愤不平。
“芮叔,我想吃炖吊子。”
“恩?现在?”
“恩……现在。”景少强摊在座椅上,颓废的叹气。
少爷心情不好,就会玩命的吃炖吊子,弄得一身骚膳,有屠宰后的真实感。
芮叔很为难,这大节下的,又快傍晚了,上哪给他买下水去啊?就算买到了怕是也不新鲜了,但也不是一点辙都没有,反正比他前两次半夜两点说想吃炖吊子好办。
先把俩人送回家,芮叔掉头去饭店找下水了。景少强从床底下翻出了两瓶五粮液,有一瓶不满,少爷睡不着觉,这就是睡前酒。
虽然打电话时说喝酒,可有芮叔在,他们是喝不了酒的,身上都挂着新鲜的刀口呢。
熟食摆了一堆,景少强倒了两杯,自己喝水一样灌下一大口,吸啦着拧出一副酒鬼的表情:鼻梁耸着放不下来了。
“瞅什么呀?喝啊!不是你说要喝酒的么。”
“那个,你还是少喝点儿吧。”陆风不自在的喝了一口,景少强的脸让他很难堪。
景少强捅了捅眼睛上的纱布,挡眼,随口说了一句:“以后不许打脸啊,害我都出不了门儿了。”
陆风嘬牙,低头不瞅他了。
“不过,是因为你妹……算了。”景少强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我的那些哥哥就从来没因为我打过人,啧,不是亲的就是不行。”
又扎胸口上了,陆风端起杯子,起了。
“亲的又怎么样,我这亲哥更操蛋!”陆风发狠,咕咕的倒酒。
“嘿,嘿!你当这白开水啊。”景少强给截下来了,桌子上洒了不少了,酒瓶子也拎过来,“跟陆雪吵架了?她不就那脾气么,翻脸跟翻书似的,跟她上火你不得气死?”
陆风摇摇头,烦躁的夺过酒杯,喝了一大口。记忆中,陆雪从没跟自己说过什么真心话,没想到,说了一次就把自己判了死刑。
“你还别不知足,”景少强还是皱着脸,非要演个小老头,“有个妹妹跟你吵吵闹闹玩玩笑笑,偷着乐吧你,你看现在谁家能有俩孩子啊,我人生中第一个好朋友,是条狗!小时候尿床都没个栽赃的人,啧!家里好吃的、好玩的都我一个人用,听着挺美吧?哼,这么跟你说吧,你爸你妈你爷你奶,盯你一个人是八只眼,可盯你们兄妹俩,不一人才四只眼么!谁的一天都是24小时,有个妹妹扛着,你相当于一天48小时,也就是19年当38年过,你说,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不是陆风不聪明,可还是被绕晕了。晕了就晕了,啥也不说了,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