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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故人(左涯) ...

  •   大约是征和二十年的冬天,左涯考进大理寺。
      那日飞雪细碎,风吹在脸上像一把刀,一起过来的学子都冻得瑟瑟发抖,左涯排在最后,瘦小得像只松鼠。
      每年都有数千人报考大理寺,考试的时间在春试之前,武举之后,大理寺要在两个月内于数千人中选出十六个,然后根据他们的天资分别派给断狱厅六院,其挑剔的程度较之科举更为严苛。
      左涯是这十六人中的一个,只是他比这些人的年纪要小一些,短短的十五个人的队伍已经把他的身影挡的严严实实,他说话的声音也被嘈杂的人声轻易的淹没了。
      “左涯……左涯!”站在队伍前面的寺丞大人高声喊了数遍,始终得不到回应,喝道,“安静!”
      人群总算消停了一会,寺丞字正腔圆的又喊了句,“左涯何在?”
      左涯微皱了眉,语调不变的回应着:“学生在。”
      “嗯,站到前面。”寺丞按着名单继续宣读,“衡胥。”
      “在!”
      ……
      短短十六人,很快重新排列。
      这次左涯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很清楚的看到寺丞下巴上稀疏的胡渣和浅灰色的官服,以及寺丞旁边站着的寺监大人。
      寺监年逾五十,比寺丞看上去还老,沧桑的站在这群乳臭未干的小伙子面前,说话声很有些力不从心,咳了数咳才开了嗓,“老夫在开元六年进入大理寺,初进来时也与你们一样,如今是第三十一年,姑且算得上你们的大师傅,大理寺与别的官署不同,自己的学生自己培养自己用,各位各有所长,所以能千里挑一,在数千人中脱颖而出,但你们还是璞玉,需要在详断司里打磨,假以时日,青出于蓝也未可知……”
      寺监说话的样子很像私塾里喋喋不休的老夫子,左涯望着飞檐盯得眼睛酸了,慢慢把视线挪到了青灰色的台阶上,有一块阶石上豁开了一个口子,苔藓密集的生长在上面,形状像极了一只乌龟。
      大约半个时辰过后,寺监的说话声被仓促打断,狱吏快步过来贴在寺丞耳边说话,寺监挥了下袖子,示意寺丞把左涯他们带下去。
      左涯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他仓促间回头,就看见一张不耐烦的脸,比他还要冷漠的表情看着他:“小个子,你瞅啥?”
      一般这句话的标配是瞅你咋地,但是鉴于二人的武力值相差悬殊,左涯状似不屑的扭回头,但是被推过的地方隐隐发着疼和麻,他使劲扭了下胳膊,就听见身后的人又冷冰冰的砸了一句:“咋地,想干架?”
      周围响起窃笑声,充斥着左涯的耳膜,左涯扭回头狠狠剜了那人一眼,方才寺丞念名字时他听见了这些人的名字,他记得眼前这个人叫冉平。
      冉平捋了袖子,做出随时恭候的样子,戏谑的看着左涯,重重的又推了他一把。
      左涯差点被推到在地。
      “冉平!”寺丞很快发现了队伍的异常,走到了左涯和冉平中间,“好武斗狠为何不去明法院,来断狱厅做甚。”
      冉平躬了下、身子,朝寺丞拜首做出知错的样子,寺丞转而把目光放到左涯身上,“你今年多大?”
      左涯拧着眉回着:“十五。”
      寺丞指着小山一样的冉平问左涯:“三年内能长到和他一样高吗?”
      左涯摇了下头。
      寺丞喝道:“如果不能,这三年你就准备着每天被人欺负,如果不想,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哭鼻子去。”
      寺丞远没有寺监大人清闲,一司两厅八院每天大大小小的事情围着他转,上至大理寺卿下至明法院鸡毛蒜皮的事情不胜枚举,他没有更多的言语和精力放在他们身上,匆匆说完话就回到了队伍前面。
      他们最先经过是司直院和评事院,这两院堪称大理寺最璀璨的两颗明珠,历朝历代的大理寺卿大多出于此,队伍中大多数被寺丞分在这儿,左涯和剩下的两个人跟着寺丞向里继续走,那两个人一个留在了主簿院,一个留在录事院,队伍里只剩下左涯。
      他感觉越向八院里面走越偏僻,开始怀疑是不是寺丞把他忘记了,因为寺丞没有一直回头看他一眼。
      左涯纠结着想提醒寺丞一句,寺丞却忽然顿住了步子。
      这应该是大理寺最边缘的所在,因为古色古香的建筑已近破败的沧桑感,地面和台阶上堆叠着一层又一层的落叶,仿佛很久没有人过来打扫过。
      只有一块匾还很干净的高挂在房檐,上面是烫金的两个大字“敕库”。
      “寺丞大人,我是这次考试的第一名。”左涯声音有点抖,“大人会不会弄错了?”
      寺丞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说着,“这次分院是寺卿所定,不会错的,你确实是在敕库。”
      寺丞迈到门前,轻轻推开门扉,使劲摇了下大门上的铃铛朝里面喊了句,“何伯,你的学生到了,你带他熟悉一下。”
      左涯看着寺丞快速把他丢下的背影,有一种被人抛弃的辛酸感,何伯拄着拐杖慢腾腾的从阴暗的敕库里迈出来,把左涯上下打量遍,面无表情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尚且惊魂未定,半晌应着:“……左涯。”
      “左涯…”老伯咳了下,转身领着左涯进门,“左涯,欢迎来敕库院。”
      敕库里面颇有些阴冷,外面虽然下着雪,进了屋里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左涯反复揉搓着双手,跟着何伯走在书架间狭窄的通道。
      何伯说话时透着一股阴森森,“冷吗?”
      “有点……为什么不燃个火炉?”
      何伯呲笑了声:“这里上百卷的藏书,怎么能见火?而且明火易回潮,若是上了霉……左涯,这些书比人金贵,还有好些事情待会一起嘱咐你,敕库里不准见明火,若看见旁人提了灯笼也不许他们进来。”
      “是。”
      “在断狱厅,我们院人少,平常比那五个冷清点,但是你别看人少,休沐的时候我们比隔壁五个多六天假,一个月里大半时间不用过来报道。”何伯颇有些得意,回头望着左涯道,“你看,敕库平常收管架阁文书,规整书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左涯的思绪没能跟上何伯,他停留在“隔壁”两个字上,敕库与其他五院分明不是比邻而居,这儿明明是像冷宫一样的偏僻所在。
      何伯介绍完藏书把左涯领到了后院,比起浩浩荡荡仿佛仿佛望不见头的前院藏书阁,狭小的后院只有两间非常玲珑小巧的隔间。左边的隔间上面写着“安何”,应该是何伯的房间,何伯把钥匙递给左涯,与钥匙一起拿过来的是一张竹片,“在竹片上写上你的名字挂在门上,这间屋子平常休憩时待着,前厅来人取书会摇大门上的铃铛,我若不在时,你听见铃响了就去前厅给他们取书。”
      何伯伸了个懒腰,“现在我去卧室眯一会,你去前厅照看着。”
      何伯未等左涯发表抗议,径自回了窝里,左涯望着竹片又看了看钥匙,按照何伯的要求把自己的大名挂上,然后打开卧室的门。
      屋子里倒没有左涯想象的破败脏乱,是十分整洁的一小间,因为只有一张床,连张桌子都没有,床上也光秃秃,连草席也没有。
      门外突然响起铃铛声,这个声音并不像是从前厅传来的,他抬起头望着四周,在窗户上看见一个硕大的铜铃铛,应是机巧联动,难怪相距遥遥,前厅的铃铛一响,在后院也能听得到。
      左涯跑去前厅,看见上午同他争执的那个人抱着比人高的书籍站在门口,可能书籍太高挡住了冉平的视线,没有是看见左涯,他态度算是良好的问:“阁下可是何伯?在下冉平,是评事院新来的学生,这些书是主事大人前天借的,麻烦借书册上消录,归整一下。”
      他说着把书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擦着头上的汗,一回头正对上左涯的视线。
      “你……”冉平颇为诧异的看着左涯,然后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配!太配了!”
      左涯皱着眉找出借书册,核对冉平还回来的书,冉平随便摸了张凳子坐下来,悠闲道:“早听说敕库是处闲差,一职任到死,努把力就是主事,你小子可是赚到了。”
      左涯念着书册名录,忽然抬头瞟了冉平一眼:“少一本。”
      冉平蓦地从椅子上坐起来,脸色很难看的看着左涯,“你不要公报私仇,怎么会少一本。”
      “《宗室刑狱简牍》,里面记叙有昌平公主家丁伤人案。”左涯把书目指给冉平,“从评事院到敕库有一条水沟,正常人需要蹦一下才能迈过去,你可以去那里找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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