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梗》阿悄

2、第二章

　　第二章
　　接下来几天，苏煜一直在回想着那个奇怪的梦境，理智告诉他这件事不可能发生，但这件事发生可能性却不是为零的。
　　他疑心自己上一世是不是见过龙泓昊，但事实上他上辈子的记忆却越来越模糊了，有时候甚至会忘记自己是多活过一世的人。

　　所有的疑虑在看到，苏莹那条和梦中一模一样地裙子时被击碎。
　　他跑去问管家大叔，能不能把龙泓昊安排在后厨帮忙。管家大叔问起他原因来，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苏莹14岁的生日宴会，苏煜帮害羞的姐姐把邀请卡给了莫浩。
　　事实上，他也想过干脆不邀请莫浩，但就算不单独邀请莫浩，莫浩也会随父母一块来参加宴会。

　　宴会当晚，苏煜先是贿赂了端酒的服务生，确保莫浩一伙人全程酒不离手，而后一直有意无意地跟在龙泓昊身后，每当看见龙泓昊和莫浩等人靠近，他就以各种理由把龙泓昊朝远离这群人的地方带。
　　宴会平安无事地过了大半，直到苏父挥手叫回苏煜。

　　事实证明，只要是看你不顺眼的人总能找到各种方法来找你麻烦。
　　苏煜听见身后传来女士的惊呼声，扭头一看，梦中发生的一切重演。

　　此时，莫浩猛地推了一把龙泓昊，破口大骂。
　　龙泓昊身上也被泼上了红酒，红色的液体正湿哒哒地往下滴，他垂着头，不做声。

　　一旁的苏莹尴尬地提着弄脏了的白裙子，拉了拉莫浩道：“莫浩哥，算了吧。”
　　莫浩仍是不依不饶的样子，口气嘲讽：“真是什么人都可以到宴会上来了，一句抱歉都不会讲了吗？”

　　其实分明是莫浩故意撞了一下龙泓昊手里的托盘，却意外的泼到了苏莹。

　　“姐，先上楼去换身衣服吧！”苏煜跑到苏莹身旁，说着又看向莫浩：“莫浩哥可以陪姐姐一起上楼吗？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就好。”
　　莫浩显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正犹豫着。
　　苏煜瞅准时机，一把抓住龙泓昊紧握的手，“我先把这个人带下去了”边说边往门外走。

　　“哗啦”一声，红色的液体从后面泼来，红酒醉人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苏煜呆住，龙泓昊挡在他面前，结结实实地被一瓶红酒从头顶淋透了，他身形高大，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把苏煜完全挡住，没让他淋到一滴。
　　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红酒沿着龙泓昊脸上的轮廓缓缓滑落，他只沉默了一瞬，就在所有人都还沉浸在这变故中时，抬手抹把脸，随意地甩了甩手。
　　然后他放开了苏煜紧紧拉着他的手，独自走出了大厅。

　　在他走后，苏莹换了一身新裙子下楼，宴会热热闹闹地重新开始了，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苏煜则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他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好像这一切都被上天早早地安排好，所有人都按照着剧本乖乖向前走。
　　他此刻的努力如同一只四处忙碌的小蚂蚁，蚂蚁能改变什么呢？
　　苏煜觉得——至少可以刷刷未来大Boss 的好感度吧？

　　晚会结束，客人离场，根据以往的经验，龙泓昊一般会留下来帮忙做完清洁工作后，才会离开。
　　他就趴在窗台，默默地看着龙泓昊的背影，直到深夜龙泓昊才结束完工作，换下西服，朝门外走去。
　　苏煜迷迷糊糊地撑着下巴，睡意渐浓，脑袋一点一点的，这时候立时清醒过来，匆匆忙忙地披了件衣服，追着龙泓昊跑出了大门。

　　苏煜气喘吁吁地追了一会，追到两人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时，他猜龙泓昊一定知道自己就跟在后面了，可对方却一句话也不说，像是等着苏煜先开口似的，可苏煜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安慰吗？苏煜在心底摇摇头，龙泓昊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他的心理可强大了，性格也是骄傲到骨子里的，莫浩的羞辱、苏父的默许不会在他心中掀起一点波澜。
　　真正让他难受的，恐怕是苏莹的沉默。

　　月色沉沉，两人的影子随着路上排列的街灯拉长或是变短，一会儿向前，一会儿朝后。苏煜相对显得瘦小的影子，和龙泓昊的影子一并，投影到龙泓昊的正前方。
　　苏煜无语，都这样了还当没看见身后没人吗，凉风吹来，他捏捏痒痒的鼻子，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听到他打喷嚏的声音，龙泓昊转过身，低头刚好能够看见苏煜头上小小的发旋，他轻轻地叹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味道：“怎么不多穿件衣服？”
　　“着急忘了。”
　　“回去吧。”说着，龙泓昊脱下外套递给苏煜。
　　苏煜悄悄打量他的神情，见他表情平静，便接过外套，套在身上说：“我回去了。”
　　龙泓昊的衣服对他而言有些过于大了，袖子长长的，走起来一甩一甩的。

　　龙泓昊看着他规规矩矩地朝家里走，直到人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见后，才独自走掉。

　　这次的宴会过后，龙泓昊忙着备考，苏父又给苏莹另找了个家庭教师，庭院里的花又开了一季，苏煜也渐渐熟悉了班级的同学，他长得好，性格也好，其实是在和这些班上同学的相处过程中不知不觉带入了大哥哥的姿态，因此显得格外大度，倒成了班上人缘颇好的人。
　　庭院的花又开了一季，苏煜却难得见龙泓昊一面，有时候苏煜有意在大门口徘徊，但即使是刻意的“偶遇”也是没有过的。

　　他总希望自己在龙泓昊面前成熟一点，却总会不自觉的流露出对对方的依赖。他想，我上辈子应该属于英年早逝，不然重活一次还是这么不靠谱呢。

　　周末有同学邀苏煜去生日宴会，对方的父母包下了整个酒店，这位同学从花名册里知道了苏煜的生日，在苏煜生日当天给他送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胸针，娘兮娘兮的，苏煜收到后就放进了抽屉深处。
　　人情往来，苏煜送了一个闪闪的袖扣作为生日礼物。
　　这位同学收到礼物，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拆开，看到那耀眼的小钻石，当场就给了苏煜一个激动的拥抱。

　　苏煜坦然接受了这个拥抱，觉得此行目的已经达成，可以功成身退了。他偷偷溜出来，在路口正要打车离开，眼角不经意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穿着一身工作服的龙泓昊，正在酒店的角落帮着卸货。他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深蓝色外套围在腰间，有些脏兮兮的袖子被挽起来，在这个有些闷热的日头下，汗水打湿了鬓发。
　　苏煜先是一愣，而后躲到街对面的一家奶茶店里，风风火火点了杯奶茶后，缩在角落偷偷摸摸地看完龙泓昊卸货。
　　他心里难受到不行，想到自己刚刚随手送出的钻石袖扣，一颗心像是浸满水的纸，皱成一团。他心想：完了，恐怕我自己沦落到去收破烂都不至于这么难过……

　　之后回到学校，那位过生日名叫范典的同学，显然已经将苏煜纳入了自己好友的范围之内。如同他名字的谐音“饭点”一样，这位同学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外寻找各种美食，每次发现好东西总要叫上苏煜。
　　周五放学，范典叫住苏煜。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不是饭店。
　　范典用带了点诱惑的口气说：“南街新开了家夜店，咱们……也能进，去不？”身后有班上一帮兴致勃勃的男生。
　　苏煜下意识地开口拒绝。
　　范典用胳膊推搡他两下：“去呗，去见识见识就回来。”

　　苏煜摆摆手：“不了。”
　　“回去干啥呀，家里可无聊了。”范典有些不依不挠的味道。
　　苏煜最应付不了他这副软磨硬泡的架势，最后犹犹豫豫地跟着去“见识”了一番。
　　其实也没啥看头，胡闹着到了十点，一群来体验大人感觉的学生，想到家里父母的板子还是乖乖回家了。

　　范典热情地把苏煜送到了别墅区的大门口，等人下了车还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
　　大门是轮流值班的，龙父一般值夜班，可今晚却是值白班的人在看门。
　　苏煜问了一句：“龙叔今天怎么没值班？”

　　“唉，昨个儿突然就晕过去了，平时好生生的人……”那人一脸焦心地摇摇头。
　　苏煜呆住，追问：“那龙叔现在是在医院吗？”
　　“嗯，他儿子陪着，听说当时这孩子还在上课，听到消息就立刻赶过来了。”
　　苏煜放下心，问完医院的名字和病房号后，又掏出手机，想要打个电话，指尖触到拨号键，却又放下了。

　　回到家，家里静悄悄的，苏父、苏母没在家，苏莹还没回来。苏煜恍恍惚惚地洗漱完，保姆照例端上一杯热牛奶。
　　他喝的时候没留神，舌头被狠狠地烫了一下，嘶嘶的疼。

　　隔天他一大早就跑去了医院，还在医院门口买了水果和一大束康乃馨，去了病房后却没看到人，问了护士才知道病人病情加重，转移到了重症病房。
　　苏煜心下一沉，他没猜到龙父的病竟然这么严重。

　　坐电梯上楼，苏煜隔着玻璃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龙父，却没有看见龙泓昊。
　　“苏煜。”
　　苏煜转身，看到了神情疲惫的龙泓昊。
　　他似乎一夜没睡，眼底泛青，脸上和发边有水迹，是刚刚去洗手间泼了冷水来醒神。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苏煜把水果放在椅子上，手里捧着花束，盯着地上一个小小的白点，发呆。
　　医院里白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着刺痛人神经的不舒服的气味。

　　待了一会，医生来了，要和病人家属谈话，龙泓昊对他说：“回家吧。”
　　苏煜来了一圈，结果什么也没做成，又回去了。

　　后来几天，苏煜只有拐弯抹角地从门卫大叔那里打听消息，只知道钱向流水一样的花出去，门卫叹息着说：“听说住在那种病房里，一天都得花上上万元呢。”
　　苏煜回家整理自己的小金库，零花钱、压岁钱之类的苏煜都存着呢，他花钱挺节制的，早早的就有了危机意识。
　　拿着卡，苏煜觉得这是这张卡派上用场的时候了，却在以怎样的名义把卡给龙泓昊上犯了难。

　　然而第二天，他的卡就再也排不上用场了，龙父昨晚去世了，没有和龙泓昊见最后一面，也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龙父的葬礼也是小小的，小人物也没有什么可讲究的，苏家人就一块去献了个花。
　　回去的路上，苏煜一直惦记着龙泓昊的模样，他身形瘦削，面容紧绷，脸上却没有哭过的痕迹，像一颗小松柏倔强地屹立着。
　　“你们先回去吧，我的东西好像落下了，一会我自己赶车回去。”丢下这句话，他就急急忙忙地朝墓地跑去。
　　“这孩子……”苏母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朝他喊了一声，“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苏煜朝后摆摆手当做回应。

　　本来来参加葬礼的人就少得可怜，人也早就走完了，苏煜远远望过去几乎没有人还停留在墓地上了，结果等他跑进了一看才发现龙泓昊蹲在墓碑前。
　　龙泓昊听到脚步声，抬头，眼圈是通红的，看见是苏煜，又把脑袋垂下去了。

　　苏煜也没吭声，用脚划拉几下地面，就直接靠着龙泓昊坐在地上了。
　　这时候气氛挺伤感的，再来点凄风苦雨就让人眼泪哗哗的了，奈何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还明晃晃的在头顶照着呢。
　　真是连老天爷也不配合。

　　最后龙泓昊起身：“走吧。”抬手就把苏煜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已经神色平静，看不出喜乐了。

　　苏煜走在前面，没走几步，就感觉屁股被人拍了一下。
　　他捂着屁股蹦出老远：“你干什么啊！”

　　龙泓昊的手还举在半空，他没料到苏煜反应这么大：“屁股上坐上白灰了。”
　　被别人摸了屁股的触感十分奇怪，从那个被触摸的地方开始，辐射出一大片区域，感觉半个身子都麻了，这让苏煜耳朵有点发红：“我自己拍。”说着，苏煜使劲掸了掸屁股上的灰。

　　“没拍干净。”龙泓昊说。
　　苏煜又拍了几下，奈何黑裤子上沾了点白的就会特别显眼：“算了，不拍了。”

　　“平时没见你这么不讲究，”龙泓昊单拎着裤子，替他拍了拍。
　　苏煜觉得自己一定耳朵都红透了，只能僵着身子问：“好了吗？”
　　“行了。”

　　随后苏煜陪龙泓昊回家收拾东西，之后龙泓昊还得赶回学校上课。
　　他家就在别墅区附近的廉租房，这是苏煜第一次来这里，小小的、暗暗的，外墙面也是脏兮兮的。
　　苏煜坐在客厅等龙泓昊，两人也没有多余的寒暄，收拾完东西，就赶车去学校。

　　拥挤的公交车上，龙泓昊冲他轻轻的挥手告别。
　　这是苏煜对龙泓昊最后记忆。

　　那年高考，龙泓昊以全市最高分被国内的最高学府录取，了解到他的家庭情况后，还给予他全额奖学金。
　　那年，市里的人谈论的都是这个已经被人传得有些传奇色彩的少年，他高考前过世的父亲，他贫寒的家境，他无比优异的成绩都成了别人口里的谈资。

　　而龙泓昊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就打包了行李，第二天坐火车离开了这个城市。
　　他只对一个人告别，给苏煜发了条短信：“我走了。”
　　苏煜当时还在上课呢，放学开机才看到短信，时间早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他想了想，还是写了一段话：“一路顺风。”

　　火车上，手机收到短信嗡嗡地振动，龙泓昊点开短信，拇指在“一路顺风”上轻轻滑过，收起手机，他轻轻靠在硬座靠背上，笑了笑，车厢外的景物哗啦啦地飞快向后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