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天》痴问人

2、第一天

　　“滚！你这个孽种！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
　　承载着浓浓愤怒的浑厚男声咆哮在耳边，句句刺耳，字字穿心。还未做出反应，扬起的脸颊便被狠狠地匡了一巴，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向桌脚，撞上的一瞬间，眼前黑了半秒，但他仍旧不发一语，压制着上涌的热流，他咽下满口的腥味，耸拉着脑袋，顺滑的浏海垂落下来，没有人注意到黑发下坚毅不屈的眼神。围观的众人，面上挂的不是轻蔑便是嘲讽，他们身着名牌，神情高傲，重要的是，这群人头上皆悬着亲人的头衔，然而，在他承受挨打辱骂的时候，这些人非但没有出声劝阻反而满脸幸灾乐祸，或者说，这些平日里对自己连笑容都吝于给予的挂名亲人，在老头子怒火冲天的时刻没有添油加醋，已是最大的恩惠。他嘴角微微一抽，竟有点想笑，这个家，他早知道没有属于他的位置，却仍然自欺，催眠自己总会得到认同，总会得到关注，哪怕是一晃而过的瞬间，只要有一丁点希望，他都愿意尝试。
　　所有的希冀，在这个美丽的夜晚终结，他仅存的温情渴求，结束在老头子不留情面地谩骂与暴打里，他告诉自己，让他打吧，让他骂吧，过了今晚，他，奚斐琪，将彻彻底底走出这个家族，没有任何遗憾地离开，他的世界，从此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奚斐琪已记不清他是如何从那幢豪华大宅走出来的，倒是当他艰涩地爬起身，面色灰白的穿过围观众人时那些如芒在背的冷削目光，似乎刺透了他的□□从此烙印在骨子里，成为最不堪的回忆。十年前的那一夜，他如同垃圾一样被那个女人丢进这外表华丽的牢笼，十年后的今晚，他又像丧家犬般被老头子扫地出门，或许吧，他的存在从来不过是那些自命高人一等的上流人士茶余饭后的笑资，无足轻重。结束了，整整十年，一切都结束了，他连自由呼吸都要经过别人同意的屈辱生活，全部都结束了。
　　仰头望天，黑沉沉的夜幕压抑得令人窒息，奚斐琪牵了牵嘴角，抬手干脆耙乱有些凌散的头发，扯开领口的纽扣，大步向前迈去，恍惚昏暗的路灯并没有给他任何指示，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凌晨3点的大街，陪伴着奚斐琪的除了瑟瑟寒风，仅有的便是自己在灯光照射下被拉得老长的影子。
　　太冲动了，真的太冲动了。奚斐琪在冷风的袭击下暗自懊恼起来，跑出来之前应该先回房间把存折翻出来一并带走啊，那可是自己这几年来背着老头偷偷打工辛苦赚来的，数目虽然不大，但却是真正属于他的东西，是他人生的第一桶金。
　　怎么办？没有钱，衣食住行立刻变成头痛的难题，奚斐琪颓然地斜靠在路边的灯柱上，一个钟头前从本家冲出来时的热血豪气通通降温在凌晨寒风之下，想他一个高中生，学历不高没有技术毫无经验，拿什么混饭吃？突然之间，所有现实问题，有序地排成队站在他面前，队伍不长队员却个个是精尖，想删减都不成。
　　求援吧。奚斐琪重重地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决定出此下策，人说，出外靠朋友。说的不正是他现在这种状况吗？
　　这么一想，他倒也心安理得地自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手指灵活地切换着按键，然而在屏幕光的闪烁中，奚斐琪拧纠的眉心不见松解，反而愈发紧皱。
　　“算了。”胡乱将手机塞回裤袋，奚斐琪一脚踢开鞋边的石子，继续漫无目的朝前走去。
　　他差点忘了，自己一直都是个孤僻的人，在他身边，别说是朋友这么亲切的字眼，就连同学这样普通的词汇都跟他无缘。刚才来来回回在手机里搜寻可以寻求帮助的人，愣是找不出一个熟人来，通讯簿上的名字要么极其陌生要么都是本家的人，他不应该忘记，这部手机，如同他十年来曾经拥有的所有事物一般，都是那个自称血统高贵的傲慢家族施舍给他的。
　　苦笑，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嘴角，得了吧，就算他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绝对不会有人想起要寻找他这号人物。求援？奚斐琪一撇嘴，烦躁地又耙了下掉落的浏海，恨恨地想，求人不如求己！

　　这条小巷真够偏僻阴暗的，还到处弥漫着侵蚀肌肤的湿气，偶来一声猫叫，那气氛足能叫人起无数鸡皮疙瘩。奚斐琪双手插着裤袋，鞋跟一拖一拽，故意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这样能驱散空气中说不出的幽冷。追究起来，他还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跑到这鬼地方来，反正他脑子里塞满东西，正为自己那渺茫难测的未来忧心忡忡，一个醒神，就来到这里，真是莫名其妙。
　　“哐当”一响，奚斐琪吓了一跳，慌措地退开两步，借着幽暗的月光仔细看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不小心踢倒了一个空酒瓶。切，怕什么怕，他奚斐琪堂堂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鬼不成？干咳两声，奚斐琪挺直了腰板，阔步往前走，可惜还没走出五步，前端巷口突然闪出几道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撞鬼了？这念头第一个冒出来，尔后立即被推翻，只因为有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那几抹黑影中传来，“打劫！”
　　“原来是抢劫的。”奚斐琪吐口气，下意识地撇撇嘴，心里有些不爽，这几人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装神弄鬼，真是欠扁。双手环于胸前，奚斐琪伸出右脚，像个流氓一样抖索起来，扬起下巴，口气十分憋愤，“我就一穷光蛋，分文没有。”
　　“干！你当老子傻的？你说我就信？”一人猛地往前跳，骂骂咧咧地挥动双手，刀光乍现，看架势是打算动用武器了。
　　“得，什么都让我撞上了，都穷成这样了还要碰上拦路抢劫的，运气真好！”奚斐琪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卷卷衣袖，心想就陪着这几个街头混混过两招，横竖他现在满肚子火气没处发，碰巧他们自动送上门当人肉沙包那他自然也不用客气。
　　“臭小子真他妈嚣张，把他撂下！”为首那人不断爆粗口，手臂一挥，后面几人便蜂拥而上，集体向奚斐琪冲去，各自掏出利器，在奚斐琪眼皮底下晃来晃去，直晃得他心烦意乱。
　　出腿一扫，侧边两人便被扫落在地，奚斐琪咬唇照着身后企图偷袭的人又是一个拐肘，紧接着再来一回旋踢，迎面而来的人就这么飞跌出去，弯身，出拳，横劈，竖挡，奚斐琪动作敏捷流畅，一人单挑六人完全不费力。开玩笑，他少说也是个学柔道的，应付几个小毛贼还绰绰有余。
　　鞋尖狠狠踹了踹正捂着肚子趴地上呻吟的贼首几下，奚斐琪冷笑两声，睨了那人一眼，“起来，跟我上警局。”
　　忙着叫痛的混混头一听这话立马换成求饶，“别，可别，千万别，兄弟，我们这也是第一次，您大人大量，放了我们吧……”
　　“哼，放了你们好让你们继续行凶作案？”奚斐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果断地否决了那人求饶的想法。
　　“废话少说，赶紧起来……”其实奚斐琪心里盘算着要是抓了几个抢劫犯不知能不能或多或少得点奖金？没法子，眼下他是真的很缺钱，就算是得个几十块他指不定还能挨上几天呢。见那人迟迟不肯动弹，奚斐琪皱皱眉头，伸出右手准备拽他一把，哪知那混混头也不是吃素的，眼明手快操起掉在不远处的小刀，对着奚斐琪猛刺过来。
　　凭着平时训练出来的快速反应，奚斐琪身子一偏倒是躲过了致命点，可惜伸出的右手来不及收回，被深深地划了一道，顿时血流如注。
　　“快跑！”那混混头见逼退了奚斐琪，吹响口哨，脚底一抹油，溜了。
　　“可恶……嘶……”奚斐琪捂住伤口，摇晃了两下，目送那六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消失在巷子尽头，气不打一处来，不仅气那混混，更气自己，这下好了，医药费上哪找去？
　　挨着墙，奚斐琪扶着手慢慢走着，无论如何，至少先找处小诊所把手简单包扎一下吧，大不了，把手机卖了。
　　真冷啊，这入夜的风实在是寒冷刺骨，冻得奚斐琪不由自主地打起冷战，多么值得纪念的一晚，卯足了十年的勇气终于在今夜脱离家族，激昂兴奋了不过一个小时就被现实打败，然后又好死不死遇上勒索，最后以负伤收场，实在精彩。
　　奚斐琪细步慢挪，还径自沉浸在悲愤的漩涡之中，忽感身后有人靠近，头还没来得及回转，便被人死死搂住，下一秒口鼻皆让白布蒙紧，不稍时睡意上涌，眼皮下沉，不是吧，今夜的最终幕不是负伤竟是被迷晕？
　　绑架？对啊，虽然老头子很不愿意对外公布他这个私生子，但媒体的力量是无限的，大报小报周边报他奚斐琪上得还少吗？被绑架，那是迟早的事，只是，他真的很想对这绑匪大哥说一声，你绑的这颗不是摇钱树而是仙人掌！
　　黑暗降临，意识消散，彻底晕迷前，奚斐琪左手用力一抓，似乎抓落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