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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秋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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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兰是花中君子,但眼下时节,它却还不是花中之王。九月九日重阳节,正是登高思亲,簪茱萸赏秋菊的好时候。
云安作为花城,城内人自然也是爱花的,但要说这赏菊作诗的风气,还得要属大梁的都城京州更盛一些。
故而,徐园大半的秋菊订单都来自于京州的贩花商,而其中除了寻常吉祥长寿之意的万龄菊喜容菊和常用来做门面槛架装饰的金玲菊藤菊外,更有不少花商意欲购得几株菊中珍品。
如那白莹莹蕊若莲房的雪海和那红白相间花瓣极大的羞女,早早便被人下了定,待花苞一成便送走了。
但时好知道,师傅心中最看重的却不是这些养护极难的珍品,而是他这几年一直在努力嫁接栽培的一株据说可以开出异色的秋菊。
只是这异色几年未曾一见,花苗倒是换了一拨又一拨了。今年已是第五年,看师傅的表情,不悲不喜,也不知这次是否能够成功。
午后的日头极好,时好正准备将几株沙粉色的观音菊搬到临墙的花架上去,以便明日城内有名的云林寺来取。
搬完之后,她便走到临近的一个荫房里准备查看放在里面各种不适合在烈日下曝晒的花儿们。
哪知道还没检查几株,便听到门外有个相熟的女花工来唤她。
“哎,这就来。”时好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花壶,擦了擦手,迎了出去。
那个女花工年纪比她略长一些,来徐园的日子也比时好早上一年。她站在门廊下,脚边放着一盆用砂纸遮盖好的花株。
对方显然很着急,时好还没走到她跟前,就一刻不能等待似地小跑了过去。
“小时妹妹,可否帮姐姐一个小忙?”她边说话边殷切地看着时好。
时好的脸上立时浮现善意的笑容,答道:“姐姐别急,先说说是要我帮什么忙呢。”
一问才知道,这位女花工原本是要将一株白鸥逐波补送至云安府衙程知州的府上,但谁知刚她家里人来说家中出了点事需要回去一趟,送花自然是去不了了,便只好转来拜托时好。
恰好下午的花事是她惯常做着的,时好便应了下来,在对方连连的致谢中,时好将她送出了院门。
拉了一个小花工让他给荫房里剩下的花儿们浇水后,时好便抱着那株早已包遮好的白鸥逐波出了门。
徐园离云安府衙也不算离得太远,但仍然要走走绕绕过三条街才能到。
眼下日头虽没有正午时分如此地焦灼,但人走在路上还是能感受到阵阵热气。时好走了大半路程时,脸上已有些许汗渍,手里抱着那株不算轻的秋菊名品,她忍住没有用手去擦拭。
程知州是云安城的长官,不过却不是云安本地人,但也在云安呆了有近三年之久,城内的百姓对这位父母官的印象倒是不差的。
时好作为普通的云安百姓,能见到程知州的机会自然不是很多的,即便是见,也不过是隔着人群遥遥一望。
所以,当她站在知州府大门口时,心里不由地有些紧张。
不过,很快,她便调整下呼吸,轻轻地叩响了两个铁质的门环。
没多久门便从里面拉开了一条小缝,知府的门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见时好抱着一盆花,立时便明了过来,忙将那一扇门打开,侧身让她进去。
“可是徐园送花来的?”
时好微微一笑,应道:“正是,烦请您带个路。”
“随我来。”老头倒是和蔼,见她说话口音是本地人,更是热情地在路上与她攀谈起来。
“小姑娘有点面生啊,来徐园没多久吧。”
“哦,一年了啊。难怪去年没见过你呢。家住哪里啊?”
在门房老头问到“你弟弟在哪个书院读书”时,一个身穿淡黄色襦裙的侍女出声打断了他们。
“老钱,可是徐园送花的人来了?”那侍女眉眼不过寻常,但一把嗓音却极清脆,好似那枝间鸣唱的黄鹂鸟。
“珠兰姑娘,这位正是徐园来的。”被叫做老钱的门房对那位珠兰姑娘似乎颇为敬重,点头哈腰地答道。
“好了老钱,你先回门房守着。我带这位送花的姑娘进去放花。”说着,转向时好站着的位置,自我介绍道:“姑娘可唤为珠兰,请随我来。”
时好顺其自然也是一番介绍问候,珠兰见她抱了一路,又颇为好心地问道:“抱了一路手肯定累了吧,要不换我来抱着?”
时好连忙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知府院落不算太大,但比起时家那个小院子来说自然就显得颇为开阔了。
珠兰引着她走过了一个回廊,不一会便到了目的地。一路上她还不忘询问时好各种问题,譬如“你识得多少种花草?”“你们真能单凭花的香味便知晓花的种类吗?”
虽然对方的问题不少,时好还是很有耐心地一一作答了,她以为大概只是珠兰姑娘一时好奇罢了。
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到了那主院,刚放下一路捧着的那株白鸥逐波,便被迎进了正厅。
她以为是知府夫人有什么话要问她,没成想一进门才发现,里面坐的除了一位妇人打扮的中年女子外,还端坐着两位男子!
时好忙低下了头,认真地听着前面珠兰姑娘的回话。
“回禀老爷和夫人,徐园的人已带到。”说完便径直退至一旁,直接将时好暴露于人前。
珠兰姑娘一番话让时好至少了解到那妇人的确是知府夫人,而靠着她坐的那位身穿绛紫色锦袍的中年男人显然正是云安的父母官程知府,但却丝毫没有给她透露另一侧那位男子的身份。时好便只好向着上首端坐的程知府和程夫人屈膝行礼道:“小女时好见过知府大人和夫人。”
“快快请起,时姑娘啊,今日请你来是要麻烦你帮我一个小小的忙。”开口的是程夫人,她仪容端庄,外表看着比实际年纪要小上一些,又是养在深闺中不常出门的人,所以皮肤极白,但看着却也有些虚弱。
时好自然不敢拒绝,忙诚恳地答道:“夫人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接着便听到身材有些魁梧的程知府开口向右侧的那个年轻男子询问道:“子珩,你刚刚说要让这位姑娘辨认什么?”
听其说话口音,程知府和程夫人都不是云安本地人,时好见识短浅,只能辨别出他们应是大夏北地人,却判断不出他们究竟是来自于北地哪座城。
她也是这时才知晓,原来是这位被唤作子珩的公子特意叫她进来的。不过,到底因着礼法,不敢直接抬头往上看。
那个叫做子珩的公子却没有直接答话,而是径直从座位上起身,向着她的方向走来。不一会,时好的身侧便响起了一个悦耳的男声。
“时姑娘,麻烦你闻下这手帕中的花粉是出自于何种花?”
眼前递过来一方素白的手帕,上面一抷灰黑的泥土里混杂着些许洒落的花粉,时好不由自主地抬了抬眼,一不小心便望进了一双有些熟悉的眼眸。
她顿时心中一惊,再一定神,这才松了口气。这人眉眼间竟与她的幼弟时运有六七分相像,但气质却全然不同,通身只见冷淡与肃然,身量当然也要比尚未成年的时运高上许多。
看来世间还真的有很是相似的陌生人啊,回去她可以跟时运说上一说,时好在心里暗道。
时好很快便回了神,从那位子珩公子手里接过那方包着花粉和泥土的手帕,凑近闻了好一会,便开口道:“这里面不止一种花粉的味道。嗯,有荷花,凤仙花,栀子。”说完,她又再闻了几下,方才确定地说道:“还有一点点柳叶桃的味道。”
前面的几种俱是常见的花,在云安城也是随处可见,只时好最后提及的柳叶桃因着花枝花叶都含毒,普通花农鲜少会种植。反过来说,会种植柳叶桃的人家屈指可数。
时好的话音一落,便听到身旁那位子珩公子向她确认地问道:“你可确定这其中真有柳叶桃的花粉?”
面对质疑,时好很是镇定地答道:“柳叶桃花开时,气味微甜,闻起来有些像刚出炉的蛋奶。我可以确定这当中定有柳叶桃的花粉。”
“柳叶桃可是毒物,时姑娘还是先别闻了。”程知府突然开口提醒道,倒是个好心人。
不过,时好搬家前的邻居家曾经恰好种过一株柳叶桃,她小时候好奇去闻过,父母当时也是程知府这样的态度。要不是邻居家那位年老的大夫爷爷与她说起,她也不可能知道原来单闻柳叶桃是不会中毒的,何况柳叶桃的茎叶只要处理得当还可入药,正是强心的好物。
但,知道归知道,时好还是从善如流地将手帕归还给那位子珩公子,微屈膝,便出声告退。
程知府自然应允了她的请求,时好松了一口气,正要跟着前面的珠兰出门,一旁的那位子珩公子却忽然出声道。
“时姑娘,请留步。”
于是时好便只好住了脚步,转身询问式地看向渐渐走向她的子珩公子。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时姑娘帮忙,不知时姑娘今日可有空?”
时好自然是没有空的,她还有好一堆花苗要下盆,更何况明日便是九月九,她还得赶早去荫章书院接休假的时运回家呢。
于是她脸上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公子,实在是对不住,今日徐园事多,我还得赶回去给花房里的花儿施肥浇水,怕是没空了。”
那位子珩公子听了,只微皱了皱眉,便才说出他此番话的用意。
“那时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这云安城有哪些地方种了你刚才所说的柳叶桃呢?”
听到他的问话,程知府脸上方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也行至她跟前殷切地望向她。
他们的眼光有些炽热,时好不由自主地微低了头,声音却清晰地答道:“据我所知,云安城所有花园里只方家和陈家有种些许。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城内有名的杏林堂也有培植过柳叶桃。我想公子和大人可派人去这些地方探访一二,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多谢时姑娘告知。”那位子珩公子有礼地致谢道,神色却没有什么明显变化。
时好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头,再一次看到那张与时运太过去相似的面庞,还是忍不住心里的讶异。
带着这份讶异,时好最终辞别了程知府府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