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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工人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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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钟遗鸣在噩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窗外有些亮光了,下面的早晨摊也有了动静,他转了转头,看到没多出什么来,就放下心张着眼等起床。
梦里有人追他,但他一直跑啊跑,在快被追上时,突然看到自己家的楼,就一步并两步跑上来,大敲着家门,希望妈妈回来了,但外面天还大亮,妈妈还没下班,才想到这一点,他几乎要绝望时,门突然开了,妈妈回来拿东西,他就顺利的在被抓之前到了家,梦就醒了。
因为这样一个梦,钟遗鸣对钟母突然有种孺慕之情,钟母也似有察觉,难得嘴上带了笑意,吃饭时说昨天一共叠了十块钱的元宝,房租是四百一个月,如果多叠点就能赚一个月的房租。
钟遗鸣听了没说话,心里却记下了,本来租书店的活就不怎么忙,书店里感兴趣的书也差不多看完了,正好有空闲时间,可总不能在店里叠元宝,他上午来到店里就问旁边小卖部的郑姐,郑姐眼皮一抬,声音干脆利落:“那行啊,你看我店里这珠珠手链,给你一个算一毛钱,干不干?”
钟遗鸣一看正是最近小姑娘喜欢的,就谢道:“行谢谢郑姐了,一定给你干好活儿!”
郑姐身子往后一倾,一脸戏谑的说:“行了,小孩子的玩意儿,做的是那个样儿就行了,姐给你拿,你等下。”
钟遗鸣等在门口,心里却暖暖的,一会儿郑姐抱个白箱子出来,钟遗鸣看她拿着下台阶不方便还给她让让路,见此郑姐啧了一声:“这孩子,过来拿。”钟遗鸣这才发觉自己这样不妥赶紧上前,郑姐拍拍衣服,眉头皱起说:“见活儿得往前走不能往后缩,知道不?”
钟遗鸣不好意思的笑笑,却又联想起工人那事儿,要是自己当时往前走走,说不定他就不会死,这么想着笑意就不剩几分了,跟郑姐打了招呼就赶紧回去干活了。
被郑姐又勾起邪门事儿,钟遗鸣穿珠的时候扎了好几下手,正巧有人来还书,血珠子一捻没了就拿书扫码,等还书的几个过去了,钟遗鸣一收拾发现好几本书皮上都有轻轻的血指印,但翻到最开始的那本,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再看书名《人言鬼语》。
他倒是知道有本书叫《子不语》,看归类是和《搜神记》一起的,估计也是怪力乱神之类的,粗粗一翻,却见半本都白的,每个都很短,感觉像是日记,翻到最后一篇,《工地》,钟遗鸣心里一跳,不知怎么就读了下去。
“ 工地
张宝,工人,奸杀幼女,遭冤魂缠身,过生门不入,死。
”
钟遗鸣隐隐记得上个月有人提过一个事儿,说帝豪人家那边有个人带自己女儿来工地,结果没两天女儿不见了,后来在大水泥池子里找到了,可身上都被烧的不成样了,最后判定为不小心掉下去了,虽然她光着身子。
再稍稍一联想,钟遗鸣就开始冒冷了,再翻前几个,几乎都让他有种熟悉感,似乎都是老区发生过的事儿,他把书放桌子上,再看看屋里刚进来还书的人,没多人没少人,也是熟脸,这下心松了一点,腿不那么没劲儿了,他拿着这书问那人:“我看你借这书了,好看不?”
那人似乎觉得他这么问挺多余的,带着疑问回答:“《老叟闲话》吗,就那样吧,看书名随手借的,结果是小姑娘爱看的。”
钟遗鸣一蒙,赶紧确认书名,又看看内容,不对啊,他有点怀疑的问:“你看了吗?讲什么的?”对方也莫名其妙:“什么什么的,看了啊,不就个爱情小说嘛。”说完不搭理钟遗鸣到书架另一边了,这边钟遗鸣也有点晕,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最后走到椅子上摊下去,满心疑惑。
这天晚上,郑姐来看他弄了多少,说了两句话都惊不起钟遗鸣的反应,这眉毛一挑,水杯往桌子上磕了一下,钟遗鸣这才回了神,郑姐看他这样其实也挺不满意的,心下想法一转,开口说:“我看今天手链卖的不太好,我刚刚数了数,你做了六十个,够这两天卖了,就不急让你帮忙了。”
钟遗鸣反应两下,知道这是不让他做了,就不好意思的说:“嗯,谢谢你啊郑姐,我昨天没睡好,这犯晕呢,”
郑姐看钟遗鸣说着话就把东西麻利收拾好了,就拿起来犹豫两下说:“我在网上开了店,专门卖定制的簪子发卡什么的,你要是有空可以学学。”说完就走了,留钟遗鸣后面想簪子这些女人用的东西,我要是学多娘气。
他这么想着还是去网上搜了搜,见到有些做的好的人看看性别居然是男人,不禁心里一震,轻视之心一下子下去许多,再翻那些博客看心得,慢慢发现只要专心做,任何一个行当都能做出名头,反观自己开始竟轻视它,竟真如妈妈所言,自己什么都做不好,看不清自己吗?
关了那堆网页,钟遗鸣少了对一件事物的轻视,心里一下坦然,虽然这些东西看着好看,自己却实在也没有去创造的欲望,就像虽然学习好被表扬有奖金,可是也是属于看看就好的范围,自己没有那个动力。
临到关门的时候,一个人匆匆跑过来,在柜台前喊要还书,钟遗鸣放下拖把转身看到一个熟脸,拿着他儿子借的七龙珠要还,钟遗鸣笑笑就过去,想起来那小孩上次说让他给留下一本别借出,过去的时候就顺手拿了下一本,解释给人说:“我记得你家孩子说让我给留这一本呢,我就特地给他留了,还说最近怎么没来呢?”
那人一愣,接着苦着脸说:“最近没法来了。”拿了书转身要走,又回过来问:“我儿子还想看什么,正好我一次就借了。”
钟遗鸣看那人眼下一片黑,脸皱起来似有哭意,就小心翼翼的说:“他一般来就看漫画了,怎么了吗?”那人眼睛盯着钟遗鸣,目光炯炯,闻言眼又有笑意却终被泪覆盖,然后一抹眼睛就出门了,不等钟遗鸣问句什么。
钟遗鸣心里大概有答案,就跑门外问修车大爷:“大爷你快看认识那人吗?”
大爷把老花镜拉下来,盯了两眼,又低下头笃定的说:“哦,这不是前面那条街卖烧饼的吗?”钟遗鸣却印象全无,正待疑问,大爷又惊醒一般抬头说:“不对不对,他爹是卖烧饼的,他家后来搬到明义街去了,就咱们前面那路口再过四五个路口就到了。”钟遗鸣“哦”了一声,老大爷却扯下来老花镜,摸了两下就放手心上,沉甸甸的说:“我老了。”
钟遗鸣看他一下暮气沉沉,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又突听老大爷嘟囔:“我说呢,感觉有点印象,前几天有人跟我说十几年前在前街卖烧饼的那家,搬家之前他家儿子就离婚了,搬家没两天那卖烧饼的也死了,前两天小的玩水也死了,就是这个吧。”
钟遗鸣原来支着膝盖现在蹲在地上,还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安慰,老大爷又戴上眼镜,低下头说:“回去吧回去吧。”还扇着手赶他,钟遗鸣就站起来半天说了一句:“大爷我那儿有水,你喝水吗?”
“哎呀,我不渴不渴,你回去吧回去吧。”老大爷的沉重声调终于变了点,又扇着手赶他,钟遗鸣只好回去了,心里却想不该去问,老大爷也是个孤苦命,老是调侃说即使到了阎王那儿也不敢多留他,因他一生克父克母克妻克子,那时候钟遗鸣还觉得荒唐问他没得娶妻哪得克妻,老大爷一拍腿说就因为没见着,所以是在遇到之前就克死了,连带他儿子,可见他命多糟是个阎王不敢留的人物。
当时只是大家伙一起笑一笑,等到人群散尽心酸之时又有谁能看到,转念一想,住在这老区的又有几个不是满腹往事的人,大概都抱着,在这人世过的再糟糕终归还是有个死在等自己,虽然不太好,也算有个归宿。
钟遗鸣想自己才十五岁,人生才刚开始,朝气满满,有什么阴事儿能撞散他的阳气,心底凭空多了几分勇气,就重又拿起那本书,仔细翻阅,第一页上只写了“民国七年”,第二页开始就是各种人名,钟遗鸣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名堂,还以为是制作这本书的人,直到他看到最后一页最后一个名字“钟遗鸣”,这才猛然想起,估计是跟自己抹到上面的血有关系,钟遗鸣默不作声把书合上,心里惴惴不安,但强迫自己这次要迎着事儿赶上,强迫自己想前因后果。
一切事情的起因在那个工人,他是谁,钟遗鸣强迫自己思考,应该是《工地》里的张某,他那天为什么来租书店,这是钟遗鸣一直避免想的问题,难道和那个所谓的“生门”有关吗,而下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要请求自己晚一点关门,看他样子似乎并不是要一直待在店里,而只是想多待一会儿,难道他在躲避什么吗,是被害死的冤魂吗,而他躲了很久,是躲在这里起作用了吗?
他拿便签纸写上几个关键字,就撕下关门了。
夹着那本书回家的路上,钟遗鸣频繁有被人窥视的感觉,但四处看看又没有什么异常,等走到一家大超市时,钟遗鸣被窥伺的感觉一下子更严重了,几乎是让人头皮发麻的不自在感,大超市灯火通明,钟遗鸣几乎是在有感觉的同时抬头,一下和一只鸟对上了视线,那是一只黑色的鸟,用绝不该是鸟类的眼神看着他,再仔细借灯光看,钟遗鸣倒抽一口气,深觉自己胆子大了一圈,这甚至不是一只正常的鸟,它的身子没有羽毛感,黑的浑然一体,就像一个孩子穿上了大人的黑大衣似的,里面空荡荡的,尾巴也像衣服下摆般垂落下来,把脚盖住了。
那鸟静静的看着他,钟遗鸣和它对视良久,突然心里一动,就把夹在胳膊下的书拿了出来,左右晃了晃,果然那鸟的眼睛就直盯着那书了,钟遗鸣看这情形,有种自己拿了别人东西的感觉,这热手山芋他拿手里越来越觉得不安,如果真是这鸟的就让这鸟带走吧,自己也不必烦心这些事了,可以每天浑浑噩噩。
于是试探性的把书放在了地上,还没退开那鸟就一下子跳下来,在钟遗鸣还没反应过来时就蹦到书上,身体撞在地上像是墨水果冻一样散开,本来该像是水泼在地上四散溅开,蹦出一片片黑墨水,却又有弹性和粘性,等反作用回来往上一抬,各处星星点点墨水珠就都弹了回来融入本体,重又附着鸟头变回了鸟身。
钟遗鸣见它四散反射性拿手一挡,就觉得右手虎口处一凉,再抬眼,鸟已经变好,可是手上那滴墨水却没收回去,还带着凉意,钟遗鸣甩了好几次手,那点凉意仍粘连不去,这可把刚起了点勇气的钟遗鸣给吓到了,远处看看是看看,可真要接触钟遗鸣发现自己还是只想着逃脱。
惊慌失措下,钟遗鸣安慰自己书已经还了,看那鸟不顾自己翻开了书,那定然是和自己无关了,便甩下后面的书和鸟飞快跑回了家。
到了家,他一开门就扑到钟母身上,钟母被吓了一跳,刚骂了两声,却见他眼中满是惊慌不定,就难得没再说什么,只是拨拉着孩子的头,想把他安抚了好问他出了什么事儿。
过一会儿,那阵由手到骨髓的寒意消失了,钟遗鸣又抱了两下就觉不好意思,松开就往房间里走,偏钟母不放过他,追问:“什么事儿?”钟遗鸣犹豫两下还是回答:“有鬼。”却见那边钟母未起非难之意,反而脸上有些温和的说:“吓,多大孩子还怕那个东西,要不然今天来妈妈屋里睡,妈妈陪你。”
这话钟遗鸣听了有些脱力,却不忍心反驳,就只是“嗯”了一声,随即又走进自己房门,闷闷的说:“不了,我一个人睡就行了。”后面的钟母竟然都有些笑意的说:“怎么你觉得你大了吗,别说你才十五,就是五十五,那也是我儿子。”
说完两人竟沉默了一会儿,却都没有离开就这么站在这难得的氛围里,钟遗鸣不想它结束,就随便拉扯一句:“那你就不怕吗?”钟母立刻接上:“小时候怕啊,后来你姥姥死了就不怕了。”钟遗鸣被这话的矛盾吸引了注意,追问:“为什么,因为没人陪你了,必须坚强吗?”
钟母声音慢慢轻了下去:“不是,刚开始怕的时候,就想你姥姥走了站在鬼里边,也一定挡着那群鬼不来,后来开始想她的时候,就觉得世上没有鬼了,要不然怎么老是见不着她呢?”钟母说完似乎突然从梦里醒过来,哒哒快走两步就去洗碗,在水声里说:“先吃饭吧,吃完饭你要是还怕,咱们就一起睡。”
钟遗鸣几乎要流泪,那点惊恐一下子不见了,看看手上那颗已经消失凉意的黑痣,心底仿佛起了无穷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