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金瓯记》莫尘鞅

5、第五章 福祸

　　因为清辉馆地处偏僻，凌云微久病刚愈，齐氏恐她累着，一路慢慢走来，等到了明宜堂已是辰时三刻，进得里面，凌云微抬头细细打量，堂中的家具看着有些陈旧，虽用的红木，却并不是上好，主座上端坐着一个老妇人，一身茶色的绸衣，颈间有几条金链金坠子，耳朵上也戴着金耳环，头上乱哄哄地插了一头金钗，这样金光闪闪的一身，差点没闪瞎凌云微的眼，她暗暗觉得好笑，想来这老妇就是杭老太爷的继室夫人许氏了。

　　许氏的一张老脸并无表情，面上有细细的皱纹，嘴角向下耷拉着，鼻子旁的皮肤松松垮垮，形成两道明显的沟壑，从面相上来看，便和慈祥沾不上半分关系。她见得齐氏母女进来，将手里的一碗热茶重重地搁在一旁的小几上，盖子和杯身碰撞，发出一声响，“齐氏，你自你家来，请安是一天比一天晚，我看你是越来越不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

　　听见许氏的话，齐氏慌忙跪下，“母亲，媳妇不敢，今日来晚只因薇姐儿大病初愈，不敢让她过于早起……”说到这，眼圈已有些泛红。

　　凌云微在一旁见母亲这般小心，顿时一阵无语。然而许氏却是一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样子，只重重哼了声，“我们杭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却也是诗书礼仪之家，自来便重孝道，你同你女儿这样娇贵，我们杭家可要不起。”

　　许氏的话说得疾言厉色，齐氏听了更加不好，她身体本来就弱，跪在那里显得越发摇摇欲坠。
　　见母亲被欺负，凌云微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上却不显，只上前一步在许氏前面跪下，细细泣道，“祖母，母亲并非是不孝顺您，您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要罚就罚孙女吧，要不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您，心中甚是惦念，我昨日也不会求着让母亲今日带着我来请安，也就不会惹您生气了。”

　　凌云微的一席话说得很是漂亮，把迟到的缘由全都归结于自己身上，又说是因为惦记许氏才非要过来，母子两个在地上跪着好不可怜，旁人看了都觉得是许氏在欺负人家孤儿寡母，倒让许氏一腔怒火无处可发。

　　坐在许氏下首的妇人见此情景，忙起身将母子二人扶起来，“大嫂，你和薇姐儿快别跪地上了，她这病才刚松和些，这地上这般凉，莫要又严重了。”

　　凌云微见她一脸假惺惺的关心，便知道这是二房夫人林氏了。以前生活在皇宫，尽管父王的嫔妃不少，却也没说少见过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手段。凌云微在心里冷笑了一笑，面上却依着林氏的意，半扶着齐氏站了起来。

　　因着各人怀着不同的心思，这次请安也没有持续太久，许氏一大早便生了一肚子的气，甚至都没有假意地将凌云微一行人留下用膳。

　　回到自己住的小院子，小蕖服侍着凌云微换了身家常的小袄，又端来了一杯温热的桂圆茶。凌云微拿了本书，半倚在软塌上，想着怎样才能为凌家报仇，不知不觉便出了神。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且不说泰安离京城有多远，就算到了京城，贼子也远在皇宫，根本见不得面，又怎么能杀了他？

　　小蕖推门进来，见凌云微又在发呆，轻轻叹了口气，打开一旁的柜子，拿出来一床毯子搭在她的身上，“姑娘，天冷，当心着凉。”

　　说完，又把一旁半冷的汤婆子重新换了热水，坐在软塌下方做起了针线。

　　自从醒来，凌云微连出院子的时候都很少，外面的事情更是一无所知，她一心想着复仇的事，只得从小蕖那里套话，“我上次生病忘记了很多事，小蕖，你说，我爹曾经是状元，肯定才华满腹，他当年获罪遭贬是在前朝，后来新帝登基为什么也没能调回京城呢？”

　　听到凌云微的话，小蕖先是紧张地看了看周围，方才地吞吞吐吐开口，“姑娘，老爷……老爷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外面的人说，是圣上……圣上……”

　　“圣上，圣上怎么了？”凌云微见小蕖有些害怕，推了推她的胳膊，安抚道，“你快说吧，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事的。”

　　也许八卦是女人与生具来的天性，小蕖摆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外面的人都传言说，是圣上杀了前朝皇帝，太子又杀了自己的未婚妻……这才得了皇位……老爷虽然在前朝获罪，却是忠义之人……”

　　小蕖说得有些隐晦，可凌云微却是一点就透的人。听到这里，她的心似乎已经麻木，竟然没有半分起伏，她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垂眉道，“圣上不是当年的辰国公吗，他同前朝皇帝情同手足，如何会杀了他？”

　　小蕖叹了口气，在手中的布上轻轻刺了两针，“可不是吗，而且太子的未婚妻还是前朝的端仪长公主，他们从小青梅竹马……”

　　话到这里，她突然顿住了，使劲儿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又急急开口，“姑娘，小蕖真是该死，怎么能对你说这些话呢。你快忘了吧，若是传出去，我们可都没有活路了！”

　　说完，她便紧闭了嘴巴，任凌云微再怎么诱哄，也再套不出一句话。

　　见如此，也只好作罢。

　　***

　　转眼间，自凌云微醒来已有三月。经过齐氏的精心照料，她的身体已经彻底好了。倒是齐氏因为耗费了不少精力，本来就虚弱的身子扛不住，大病了一场。

　　在杭宅的日子虽然有些拘束，但是齐氏手里的银钱充盈，日子也过得顺心如意。
　　在齐氏的殷殷关怀下，凌云微心中的戾气褪去了不少，但是想要复仇的那种迫切的心情，却没有丝毫的改变。

　　她自己也很清楚，时间不等人，她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重新回到皇宫。

　　何况，杭妘薇这具身子今年已经十五岁，前些天她还不小心听到齐氏同姑母杭氏商量自己的婚事，母亲的原话是：“我身子一向不好，不知何时就会去见薇姐儿的父亲，我同你哥哥就这么一点骨血，最是让我放心不下，若在我死前没有给她找个好人家，恐怕我是不能安心走的，以后薇姐儿没有父母可以依靠，你又是她的姑母，我只好赧颜将她托付给你了。”

　　当时凌云微听到这番话，心里很是难过。但是也让她更加警醒，若是母亲真将她许了人家，恐怕真的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到皇宫了。

　　就在她愁眉不展的时候，从下人的口里听到了一个消息，让她燃起了一点希望。

　　原来自楼靖登基以来，还未大选，太子和其它几位皇子都未娶亲，今年皇后下了谕旨，广采秀女，一为充实宫廷，二为几位皇子选妃。所有的适龄管家女，都在采征的范围内。

　　对于太子这件事，其实坊间有不少传言，有说太子念念不忘前朝长公主，所以不愿娶亲，也有说太子喜好男风，厌恶女子，所以才会对自己的未婚妻下得去狠手。

　　尽管事涉天家，难以妄言，但越是禁忌，越是让坊间的老百姓好奇满满。

　　时近六月，已有了些暑气，凌云微拿着把小扇，坐在回廊底下乘凉，小蕖则在一旁为她剥着新摘来的莲蓬。这个时节的莲子盈碧如玉，青嫩可口，凌云微一向很喜欢。

　　“听闻圣上选秀，可是所有的官家女都得去吗？”凌云微把玩着手里的一颗莲子，状似无心地问道。

　　“也不是所有的，须得年满十五，且不过十八呢，”小蕖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姑娘你可是在担心自己？”

　　见被小蕖说中了心思，凌云微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应了声，“嗯。”

　　因为之前谈论过圣上的事，小蕖以为凌云微害怕进宫，忙道，“姑娘不必担心太多，老爷已经去世，只要府中无人上报，姑娘自是不用去的。”

　　听到小蕖的话，凌云微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以齐氏对自己的疼爱，定是不想让自己进宫的，这件事，还得另外想办法。

　　就在此时，正房堂屋里，许氏和林氏摈退了下人，也在商榷此事。

　　“娘，天家选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把那丫头送进皇宫，齐氏那贱妇还能翻出我们的手掌心？”林氏坐在许氏的下首，谄笑着，一双小眼睛闪着精明的光。

　　许氏闻言，有些意动，皱着眉，尚有犹豫，“我也想过，这未尝不是个好法子，只是那丫头进了宫，倘若成了贵人，这可就难办了……”

　　林氏笑道，“娘，我当你在担心什么呢，那小贱蹄子的父亲死了，能依傍谁？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还能在宫里翻了天？”

　　许氏皱着眉还是没有松开，“话是这么说，你可别忘了，齐氏那贱妇不是还有个国公府的娘家。”

　　林氏以帕掩唇，咯咯地笑得更开心了，“若说那国公府，也是前朝的国公府，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指不定她因为这国公府的关系，还多遭几宗罪呢，”她冲着许氏挤挤眉，“何况表哥同我说了，今年的大选雅姐儿也在其中，就凭我们妘雅这泰安府第一美人的名头，也是个贵人的命。”

　　许氏端起一旁的茶水，轻砸了两口，冲林氏会心一笑，“你这脑子，不愧是我们林家的女儿。我们就等着瞧吧，待小贱蹄子进了宫，也就去了齐氏大半条命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