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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篡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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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宗元年的春天来的非常晚,一直到二月末,越国的苍都都还在飞雪。
二月廿八的清晨,苍都城外的葛兰镇。
广顺客栈外一阵狂乱的敲门声惊醒了店小二福生的美梦。告别梦中勾魂夺魄的美人,福生争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地抓了件衣服在身上,睁着睡意朦胧的双眼,骂骂咧咧地走向客栈的大门——
——这么早,门外怕是有个鬼哟!
手上不得力地扯开门板上的闩,刚开一条缝,凛冽的寒风便灌了进来,吹入福生没有拉严实的衣襟,冻得他生生打了个寒噤。
强逼着自己顶着寒气将头探出门缝,看了看周围,空荡荡的街道,果真连个鬼也没有!
正当福生准备将头伸入门内的时候,忽然只觉脖子上一凉,一把大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蒙着面的黑衣女子只留一双眼睛在外,要不是此刻自己命悬一线,福生几乎要醉于这双艳光流转的妙目之中。
还没来得及喊救命,福生的嘴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力大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却又因为脖子上的大刀不敢争扎。
“想活命就闭上你的狗嘴!”刻意压低了的女声寒凉地传入福生的耳朵。
似觉得福生不敢做出什么事来,女子便放开了那只捂着福生嘴的手,转而刀锋一偏,那只手便紧扣上福生的咽喉。福生反射性地一张嘴,一颗圆圆东西夹着一股腥热的味道眨眼便滑入了福生的咽喉。
那蒙面女子冷笑着将刀从福生的脖子上取下来,然后塞给他一个小小的纸包,“两日后会有一个叫董大的人来这客栈,你替我把这纸包交给他!要是敢玩半点花样或者漏出去半个字,哼,你肚子里的虫子定会要了你的狗命!”
话音刚落,女子的身形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福生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游。但却有些难以置信地摸摸自己的肚子—他娘的!里面竟被那婆娘留了只虫子!
第二天,果然有个家仆模样的人来了广顺客栈,面相有些凶狠,也不多说话,直接找到福生,要了那纸包便走,连一句话也没有告诉福生。
最开始的几天里,福生几乎是寝食难安。想着肚子里那只随时都会要他命的虫子,整个人处于一种难以言表的惊恐之中。
可当事情过去了好些天,自己相安无事,那女的也再也没来找过他。渐渐这件事便被他抛在了脑后。
两百年前,越国还不是越国,苍都还不叫苍都,它只是大陆北方不起眼的一座小城,叫做昌城,前朝的开国皇帝凌昭元,一代乱世枭雄,便出生在这里。后来凌昭元率领史上著名的“五帅七将”揭竿起义,平定乱世。他为了感念这片生他养他的皇天后土,便把国都定在了这小小的昌城。又取“苍”为“天”之意,更名为了苍都,意为天定的王都。
凌国建国之初,苍都的城郊曾发生过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陪伴太祖皇帝凌昭元一起在乱世里南征北战几十年的擎岳骑折损了一大半在此。
在当时,脚下的土地都被英烈们的鲜血染透,那些死去的,可都是自己的兄弟啊!
凌昭元含着热泪登上了王座,就在当天,他和他的爱将们亲手将一株株梅树种在了战士们死去的土地上,只为了纪念那些死去的英魂,取名为沉园。时隔百年,斯人已逝,草木犹存,当年的沧桑早已不复存在。前朝的宪宗皇帝在位之时,在沉园里建造了不少亭台楼阁,改建成了一座美丽的皇家园林。疏影横斜,月影错落,每逢冬日,第一场大雪后,前朝的皇后总会在沉园里举行赏梅会,苍都里家世显赫的贵族小姐,世家公子,都以收到这样的一张帖子为荣,踏雪寻梅,踏雪寻美,堪为人生的一大乐景。
可是自从半月前的那场变数之后,前朝的繁华早已化作黄泉下的烟尘。这座美丽的沉园,因为祭奠的是前朝的英烈,也为此封园闭馆。
要是照着往年,沉园里的梅花早已凋谢,春花渐渐烂漫。可是如今,远远望去,仍旧还是点点的殷红半绽在错落的老枝上,挺秀吐香,和枝上的残雪静静地掩映成趣。
梅林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处小小的楼阁,雕梁画栋,碧瓦琉甍,从二楼半敞的窗户看去,层层的纱影中,影影绰绰地透出两个的影子。
躺在床上的女子,沉沉地睡着,紧闭的睫羽,还沾着点点晶莹。可饶是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皱得紧紧的。
她看上去极小,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发如墨,肤色如雪,苍白的一张小脸,鬓边的碎发散在颊旁。半靠在床边的男人,伸出手,将它温柔的抚平,他的一双眼睛极美,凤目流光,像极了黑色的玛瑙石,目光深情,却又夹杂着一抹让人难懂的晦涩。
沉默地看了许久,男人才起身,轻手轻脚地开门,走了出去。
门刚合上,才在安睡的女子霎时便睁开了眼睛。眼珠子转也不转,死死地盯着那扇门,目眦欲裂,直到几滴泪从眼角滑落,湮没进枕里,她方才转过了眼,可那目光中的恨意,让人几欲疯魔。
谁也不曾想到,前朝的金枝玉叶,被先皇捧在掌心的长公主凌云微,如今竟成了他人的囚徒!而这个口中的他人,本是应该和她完婚的夫君!
思绪又不禁又回到半月前。虽然,那是凌云微永世不愿再想的一段回忆,每想一回,她的恨意便深一分,可是偏偏又只有这种恨意,才支撑着她能够苟活下去,才提醒她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具行尸走肉。
前朝自两百年前太祖开国以来,皇室子嗣向来单薄,传至凌云微的父皇宪宗这代,后宫妃嫔虽多,却也只得中宫嫡出了一对龙凤胎承欢膝下。宪宗皇帝只有这一儿一女,自然是爱若自己的眼珠子,分别取名为凌云微,凌云霄,寄托了自己无限的期望。
半年前,长公主凌云微年满十八,宪宗皇帝虽万分不舍,却还是将其赐婚与青梅竹马的辰国公家的嫡次子,楼青冥。
要说起这楼青冥,也是凌国赫赫有名的一位年轻战将,长相俊美不说,十三岁便跟着其父上战场,击退了西进的匈奴和北方的鲜卑,别看他年纪不大,却为凌国的安定立下了汗马功劳。
传说中的十里红妆,倾城陪嫁,那日的盛况,京城的人们至今回忆起来,也还是津津乐道。
然而,最让人震惊的不是这奢华的皇室婚礼,而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谁也没有看出来,这位面冠如玉,风度翩翩的驸马,竟是一个怀着狼子野心的贼子!
当日的楼青冥身穿大红色的吉服,以进宫迎亲为幌子,带着亲卫军从外面包围了王宫,又引宫内的御林军反水,一路杀到承德殿,逼着他的老丈人,也就是宪宗皇帝,写下了退位诏书,然后一刀毙其性命。
其余的皇宫众人,除了长公主和同样年仅十八岁的太子,全被羁押到了承德殿,一一斩杀,一时之间,皇宫里血流成河,怨气满天。
凌云微自幼在深宫里长大,父皇母后视如珍宝,爱如掌珠,要嫁的驸马爷是从小一起长大,恋慕多年的情郎,可谓是顺风顺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想在出嫁当天,却经历了这样的一场变数。
屠杀了凌国王室之后,楼青冥丝毫不曾耽搁,出宫迎接其父,也就是现在的辰国公楼靖,并定在五日之后,改国号为“越”,楼靖登基称帝。楼青冥也被封为太子。
凌国开国至今,已有二百余年,皇室虽然式微,甚至灭族,但是还是有不少为其效命百的股肱之臣。凌国宰相玄至便是其一,他在楼靖登基当天,在承德殿前破口大骂其狼子野心,必遭天谴,然后饮剑自刎。震惊了殿上的一干重臣。
楼靖虽然震怒,却出人意料地没有殃及其家人,反而重用了玄相的嫡长孙,今年十七岁的新科状元玄知世,破格封其为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因为见识过这位新帝王的铁血手腕,众人丝毫不敢枉测圣心,也没有人觉得这是帝王的仁慈之举,越发觉得这位新帝王的心思深沉,伴君如伴虎。
新帝登基之后,紧接着一道大事又令满朝震惊。
楼青冥上书陈言,竟然仍旧要迎娶前朝公主凌云微为太子妃!
当日的喜事变成了惨无人道的屠杀,本该进行婚礼从中途戛然而止。如今太子竟然提出要重新迎娶凌云微,并许以太子妃位,真真让不少人唏嘘。
“哟——这雪还真是说停就停了,”屋角巷的刘老三像往常一样,很早便来到广顺客栈的小茶馆,捡了个堂中央的位子坐下,叫了一碟熟牛肉,和一壶小酒,自斟自酌着嚷嚷开了。
“非也非也,”一个白面书生啜了口茶,慢条斯理地接住了话茬,正准备开口,却被李屠夫粗鲁的声音打断了。
“我说你这酸儒,又在这里穷卖弄!想你柳二也读了这么些年书,怎么却连婆娘了讨不得一个,还不如我这杀猪的穷汉子——大家说是也不是……哈哈……”
整个大堂便开始乱哄哄地笑起来,似乎都对那个穷酸的书生嗤之以鼻。
“——你们可听说了么?”何麻子夸张地提高了调子,努力地想要地睁大自己的绿豆眼,模样滑稽极了,“我二姑的表婶的堂哥的小儿子在宫里当差——刚刚颁了圣旨——这消息也忒吓人了些,你们猜怎么着——”
突然话音一转,十足吊足了场客们的胃口。
何麻子啜了一口碗里的酒,小眼睛垂下,故作高深道,“——圣上耐不住太子的苦苦哀求,居然还是下旨立了前朝那位为太子妃,看来就算这圣人呀,也逃不过这情之一字——”
“你这话倒说得奇怪——倘若有情——嘿嘿,还下得去手?”因为涉及到天家,柳二说得隐晦,目光一周转,摇摇扇子,在场的众人便瞬间心领神会。
“这你们可不知道了吧,”何麻子不自觉地挺了挺胸,好像几十年来从没这么得意过,“这皇家秘辛,普通老百姓当然不晓得,若是知道了,可是要杀头的——”
他说完了话,自顾自地喝酒吃肉,也不再张口,那神态,好似自己就不是普通老百姓,有多么了不起似的。
因着他吊了所有人的胃口,众人又看不惯他这惺惺作态,皆是鼻子里嗤了一下,表示不以为意,心里却痒痒的很,这皇室秘辛,谁还不想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