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月影孤舟

3、第一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03

　　熬过几日，终于到了回家的日子，心里那份激动，自是不言而喻。
　　上了火车，躺在卧铺上，心里琢磨着，不如美美的睡上一觉，待一觉醒来，睁眼再看时，已是渴别已久的故乡，那该是多美的一种心境！只可惜，回家的那份激动早已使我这颗心难以归于平静，想安然入睡，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这些年在外漂泊，也常怀思乡之情，总想回家看看，却常羞于自己一事无成而觉无颜面见家乡父老，以至于数年未归故土。
　　当年离乡之时，也曾暗自立下宏志，再次归来之时，必是衣锦还乡之日，然而，理想与现实的反差，竟是如比的讽刺，当年许下的衣锦还乡，到今日竟变成衣冠不整的还乡。
　　想必如我当日离乡之情怀，如我今日归乡之心境的人也大有人在，但事已至此，我们已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火车要坐七八个小时才到，这七八个小时，我究竟有没有入睡，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我只觉得下车的时候，精神十分恍惚，好像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好在下了车，见到了久违的故乡，那种强烈的亲切感，忽然使我的精神又抖索起来。
　　我拉着行李箱，随便找了家餐馆，随便吃了点东西，又换乘快巴坐到县城，然后打的回到农村大哥的家。听说以前的老家，已是多年无人居住，早已破旧得不成样子了。
　　这一路归来，我惊喜的发现，故乡的面貌早已焕然一新了，县城的矮房已变成了高楼大厦，乡村的土房也变成了漂亮的别墅，就连村里那条又烂又窄的黄泥路也变成了宽敞的水泥路。
　　我的故乡已不是当年的故乡，而我却还是当年那个穷屌丝，多么痛的领悟啊！
　　放下行李时，身体早已感到疲惫不堪，冲了凉，一觉就睡到大天亮，第二天爬起来就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以前的老家，毕竟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
　　去老家有两条路，一条是比较宽阔的大路，以前是黄泥路，如今已变成了水泥路，另一条则是乡间小路。大路需穿过密集的居民区，我虽已数年未归，样貌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总会有熟乡人认出我，若是不寒暄几句，显得太没礼貌，若是说上话，对方难免要问长问短，譬如说，结婚了没有？有孩子了没有？在何处高就？等等这些我极不愿提及的问题，所以我选择了小路。
　　小路两旁长满了杂草，显然也已是人迹罕至。走不多时，我就远远的看见了久别的老屋，屋前屋后依然那么熟悉，只是早已被灌木和杂草覆盖。
　　等我走到老屋门前时，我的心情就开始变得沉重起来。
　　就是这扇门，就在这门前，父亲大多数时候就坐在门边的藤椅上，右手拎着个大酒杯，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酒。他说话的时候，经常带着一点幽默，总是给旁人带来无形的快乐。
　　现在门上已布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这扇门或许很轻巧，只是我推门的手却感觉太沉重。
　　既然来了，终究是要进去的，我不是一直想看看这渴别已久的老家吗？为何到了门前反而有点却步了？
　　我终于还是推开了门，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走进去。屋里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地面已长了一层厚厚的苔藓，日光从屋顶的破瓦间射进来，照在碧森森的苔藓上，显得格外的凄凉。我踩在苔藓上，看着布满灰尘的桌椅锄具，到处一片狼藉，悲凉的心境油然而生。
　　透过堂屋的一扇门，我忽然看到里屋那张已破旧不堪的木床，床架上还挂着那个打满了布丁的黑漆漆的蚊帐，想起父亲的凄苦，我的眼泪就忍不住簌簌的流了出来，思绪也回到了从前。
　　那一年，父亲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在家，又生了一场大病，我打电话说要回去照顾他，他一再推脱，说只是小病，休养几天就好了，还叫我别浪费了车费。后来听说父亲的病情越发严重，我终于决定回家照顾父亲。
　　父亲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等我到了家，推开门走进家里时，感到死气沉沉满屋的凄凉。我一面走进里房，一面喊父亲，可是没有人回答。我忽然发现父亲正躺在床上，好像没有听到我的呼喊。我走到床边，又叫了一声父亲。父亲这才听到我的呼喊声，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看见我时，赶忙掀开被子，要从床上爬起来。可是我看见他爬起来的时候已经很费力了，我赶忙搀扶住他。父亲欢喜的看着我，激动地说：“儿，你回来了？”
　　这时候我才察觉到父亲连说话的语音都不太清楚了，走起路来也显得很艰难。原来他的病情已经恶化到这种地步了。我真不敢想象，父亲病到这种地步，这些日子没有人在身边照顾他，他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簌簌的流了出来。
　　“嗯，我回来了。”我努力点点头，轻轻拭了拭眼眶里的泪水，看着颓唐的父亲瘦得就剩皮包着骨头了，心一阵阵的刺痛，泪水就一股一股的冒出来。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忍不住呜呜咽咽的哭出声来。我不敢让父亲看见，将父亲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后假装去洗了把脸……
　　我回过思绪，缓缓走进里屋，伸手轻抚着床架上破旧的蚊帐。蚊帐还在床架上，床还是那张床，还是在原来那个位置，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
　　我再穿过床对面那扇破门，走进了厨房，这是我最熟悉的地方，以前每天都在这里看着父亲做饭。锅鼎碗筷依旧在，只是已积满了灰尘。
　　我的目光忽然凝注在那个熟悉的黑漆漆的土灶上，土灶里还有柴火的灰烬，灰烬里一定还残留着父亲的汗水，我不由自主的又想起父亲最后一次替我做饭的情景。
　　记忆的时光又重新回到那一日，等我洗了脸再回见父亲时，他就忙着问我吃饭了没有，又要支撑着身体准备为我做饭。我看见父亲连走路都已经很困难了，哽咽着说：“爸，你坐下好好休息一会，我自己会做饭。”父亲挣扎不动，只好坐在厨房的椅子上看着我煮饭。可是我居然连生火都不会，废了大半天的工夫，才终于生起了火。等到我煮熟了饭，准备做菜的时候，父亲又坚持要亲自来做菜。我说我自己会做，他勉强微微笑了笑，说：“你从来就没做过菜，你做的菜哪能吃啊。”知子莫若父，当时我真恨我自己，以前几乎每天都看着父亲做菜，却从来没有认真去学过。
　　父亲努力支撑着身体在为我做菜，而我坐在灶前一边添加柴火，一边看着父亲艰难的动作，泪水就忍不住一股一股从眼眶里冒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流，落在柴火的灰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