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场 我的左脚 ...
-
再一次见到他，是一个同样的休息日。和上次差不多的钟点，空空荡荡的十号放映厅。
如同一个带有前世记忆的游魂，她又一次驻足于昏暗的十号厅前。这一次是他叫住了她。
“你好。”
“你好……”她认出眼前的人，忙出声回应，又略带尴尬地看了他一眼。“上次，不好意思……”
他平静地看着她，“没什么。”
“……今天又是你的包场？”
他点头。
她望一眼空空如也的十号厅，“就你一个人？包一场？”
“对。”
是发烧友的怪癖喜好，或者是有钱人的无聊个性，不得而知。“嗯……”不知该作何评价，她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一起看吗？”他忽然淡淡地发问。
她愕然抬眼看他，“……可以吗？”
他点头，“一个人看也挺没劲的。”算是邀请。
“……又是原版的？”
“是。”
“我看不懂……”
“有什么关系。”
“……什么片子？”
“《我的左脚》。”
她很庆幸他没有跟她讲英文，虽说这几个简单的词语她还是能听懂的。“这片子我看过了……”
“那正好，不怕看不懂了。”
“……”
进了放映厅，才发现连放映员也没有，竟是他自己走进放映室里去装片子。看来不是一般的发烧友。
“……你哪儿弄的拷贝？”
“爱尔兰。”
她愣了半晌。他说起国外，倒像是说起邻近的某市县一样平常。
“是收藏用的？”
他点头。
“……这些东西不好收集。”
“还好……我跟那里电影博物馆的人混熟了……也有国外的朋友帮我搞来的。”
真好……她不由得羡慕他，在世界各地来回跑的人，见过这个世界——并且被这个世界看见。
和她真是很不同。非常不同。
她后来想起，自己会如此大方地答应与这个陌生人一同看电影的原因，可能就在这里。因为自己不曾经历也无法经历，因此看到别人的经历时，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她开始时又选了边上的位置坐下。可这一次并非不请自来，似乎用不着这样束手束脚，好像随时准备逃跑似的。于是她又往里挪了挪，坐到了正中的座位。而他也坐在她这一排，靠外。
是看过的电影，比上一部好理解多了。她记得曾经为了这部片子流眼泪，于是头一回庆幸自己听不懂那些异国口音。她可不想再一次流泪，尤其是在这个陌生人面前。
可能是黑暗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也可能是因为电影，她并没有觉得不自在。他也是一样，看起来比她更放松更随意。也许他比较习惯和生人相处吧。
后来她不再去想这些七七八八的念头，她看得很专心很投入。她每次看片子都会这样，以前在学校，看电脑上播放的光碟时，她只要戴上耳机，就可以把所有事情都抛开，那才真是雷打不动。而且她讨厌片子看一半就丢下或是把另一半放到下次看，她总是喜欢从头到尾一次全部看完，即使再难看的电影，为了善始善终得到一个结局，她也会坚强地忍受。
可这次，电影演到后半段，她的手机却振了起来。她掏出手机，看到在黑暗中亮着的来电，忙起身朝外走去。
他坐在她同一排的外侧，挡住了她的去路。见她往外走，他也站起身来让行。
她从他身前走过，两人靠得很近。黑暗中，她只觉得脚下不软不硬地硌了一下。
“哎哟。”
虽然只是很轻的一记呻吟，但他还是吓到了她。
“对不起！”
“我的左脚……”
她微微一愣，抬眼看进他的眼里。眼里有笑意，碎影似的闪烁着。
她也忍不住笑了，为了他的玩笑，也为了他终于露出的笑。
离座许久，电话倒是没说上几句就挂了，剩下的时间只是傻坐在放映厅外面的长椅上发呆。
能有些什么话呢，无非是问问近况，身体好不好，工作是否顺利，晚饭吃点什么；再就是他们一切都好，用不着太挂念，有空回去看看当然好，没空也不必勉强……
我什么时候成了这样？和家人说话都这样可有可无、不关痛痒。
呆坐，想着自己的事。我知道我一直是让他们失望的，这个本不应是他们女儿的女儿。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在让他们失望，性别、性格、成绩、才能、大学、工作……我知道我对不起他们，可我只能是这样了。我再也做不了更好了。到了这把年纪，还在让他们操心，还是继续让他们失望。对他们，我只能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回到放映厅，却没什么心思再看电影了。好在故事已近尾声。她没再坐回原位，只站在小厅最后默默地看着。看那坐轮椅的男人与他的心上人为都柏林干杯，只为他在那里出生——其实，是都柏林因为拥有他，一位伟大的画家，而骄傲。
心里忽然有些发紧，又有些黯然。
从来不会有人为她的出生骄傲吧，她也确实不值得任何人为之骄傲。
这片子不止让她感动，更让她想得太多。
想得太多终归不好，典型的庸人自扰。
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哭。
结束了便结束了，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她再一次客气地道了谢，而他只是客气地道了别。仿佛刚才黑暗中的笑意，那闪烁的目光，不属于他，也不曾存在于他们之间。
直到最后的最后，他忽然对正在离去的她问道：
“你叫什么？”
她微微一愣，“舒影。你呢？”
“简离。”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场 我的左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