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野渡》寒星疾

14、沉月

　　14.沉月
　　万花谷内四季如春，虽说如此，但也不是真的靠着一座山就能阻止寒气的侵袭，不过是不会下雪罢了。
　　阿晴是第一次来万花谷。
　　夜幕下的万花谷景色很美，美得不像一块适合赴死的地方。
　　但是转念想想，也还是挺合适的，唐绾月能死在这里，也不错。
　　不是唐门，也不是明教，正好。
　　自己可以陪她。
　　凌秋芜看着阿晴抱着唐绾月一路走出去，到底还是振作了精神，让樊羽陪他跟着。
　　两个人提灯远远看着，也不惊动，看着阿晴在茫茫花海里，泠泠月光下走，仿佛这样会一直没有尽头。
　　但花海是有尽头的。
　　那就是生死树。
　　阿晴并不知道。
　　拦住路的参天大树枯荣各半，生发自衰落，死源于繁盛。
　　他的生命大概也随着怀里的低弱呼吸慢慢被分成两半，应该说早就成了两半，一半随唐绾月衰亡，剩下一半苟延残喘。
　　“我不该来的。”
　　阿晴突然停下来，开口了。
　　风顺着这片山坡把话送到凌秋芜耳朵里。
　　凌秋芜暗道一声不好，甩出藏于指间的一枚石子，例无虚发，石子撞上弯刀的侧面，让它反射出一片寒光。
　　“这里是花海。”
　　凌秋芜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若是污了这片地，万花谷不知多少人会来找麻烦。
　　阿晴此时回头对凌秋芜笑起来，行了一路，凌秋芜从未见过阿晴这样笑，仿佛真对得起他的名字一样。
　　凌秋芜看到他极快的说了句，唇瓣上下扇动，轻柔的气息，吐露的却是坚决。
　　夜，如此难熬。
　　唐绾月还是在凌秋芜的极力劝说下被送回裴元的住处。
　　裴元略尽人事，为唐绾月行针，终于让她醒了过来。唐绾月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凌秋芜叫到床前，再没看过阿晴一眼。
　　那明教也似乎不在意自己被忘在一旁，只是坐在角落里，擦着自己手上的双刀。
　　唐绾月交代给凌秋芜自己的后事，笑着叮嘱他：“你看，裴先生我也见了，我多听话。你一定要通知唐家堡来接我，好歹也要把我的尸身葬在祖坟吧。”
　　凌秋芜咬牙，忍不住泪珠还是滚落下来，沾湿了唐绾月的面容，唐绾月努力抬手抹掉脸上的水迹，再次笑了：“秋芜啊秋芜，你若是看不下去，还是不要来送我了。
　　凌秋芜便擦了眼泪，匍匐在床前，沉默不语。
　　恍恍惚惚，时间到了后半夜，再过不多时便是新的一天。
　　凌秋芜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在樊羽怀里睡着的，只觉得眼前有个人影在晃，努力睁开眼，竟是那明教走到了唐绾月床前，他刚想出声询问唐绾月情况如何，却看那明教轻轻低下头去，先贴了额头，再印了一个吻在心上人唇侧。
　　凌秋芜等着明教起身，但阿晴并不，只是扭过头来，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双眼眯起，双手环抱起唐绾月，声音淡然如水。
　　“她已经走了。”
　　凌秋芜一言不发，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彻夜通明的灯火逐渐融成一片，直到身后有一双手覆住他的双眼，樊羽把唇压在他颈侧。
　　“别想了。”
　　凌秋芜顿觉得打破了一切虚妄，恍然回过神，自己竟然站在万花谷门前，眼前铺天盖地的蓝，是唐门的颜色。
　　他没想到来的人会这么快，似乎早就准备好了，就像跟着他们一路来的。
　　不过两天后，唐门的人就来了。
　　唐绾月对于唐门，比想象中重要的多三分。
　　凌秋芜看着唐绾月的身体入殓，装上宽阔的马车，摇摇晃晃间行出了好远。
　　那唐门来接的人似乎叫唐醉月，临行前对着裴元做了一礼。
　　“我们不便入谷，便请先生代为转达给谷主，这次不过是小辈之事，双方各退一步，万望下次不要再发生。”
　　说这话时唐醉月盯了凌秋芜一瞬，移开冷冷的目光。
　　凌秋芜尚在对这话不解其意，只是想起了唐绾月所提过的阿醉，脑海里崩了一瞬，几步上前拦住了的意图上马的唐醉月。
　　唐醉月回过头示意他何事，凌秋芜慢慢道：“她说过很喜欢一个叫阿醉的师弟，你便是吗？”
　　唐醉月还是那副表情，不起波澜，闻言摇了摇头，“不是，不过我会替你转达这句话，告辞。”说罢翻身上马，只留一个利落决绝的背影，在凌秋芜的泪眼中，看上去和当年唐绾月的风姿竟有几分相似。
　　可瞧旁边的唐门弟子，大家衣着相同，看久了竟然也让他恍惚觉得，每个人都如此像唐绾月。
　　唐绾月走了。
　　阿晴断然没有留在这里的道理，回屋的时候并不见阿晴的人影，杀手的来无影去无踪在他身上体现深刻，如同他当初出现的模样。
　　想到这个人，凌秋芜还是有几分担心，这个人的危险，不仅仅对于别人，同时也对于他自己。
　　只是没有了阿晴的踪迹，这件事便再也不是他们所能管的范畴，身心俱疲的凌秋芜不适合此时继续参与此事。
　　樊羽最为清楚。
　　他开始强制凌秋芜跟随他的作息一同生活，因为若不这样做，凌秋芜便会轻易忘记了时间，忘了自己刚刚做的事。
　　“想不到她会让你如此。”
　　樊羽神色虽然冷淡，可面容上透露一丝忧虑，为谁不言而喻。
　　“若是我呢……”
　　凌秋芜忽的回身捂住他的嘴。
　　不可妄言。
　　凌秋芜所经历生死磨难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懂的，樊羽明白他为何如此，思虑过重，死者之因，牵动他内心生者之忧。
　　并非杞人忧天，实在是这江湖激荡凶险，让人见之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