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星光》白一墨

8、Chapter 06 调频1997

　　辰星回到警局后，便一头钻进工作中，一直忙到下午。

　　她想亲自去审问王初善，发现行不通。

　　审讯室的门一整天都关着，霍东江在里面审讯，谁也不让进，这个人工作起来是皇帝老子都不认的人。她只能站在审讯室外看着。

　　王初善靠着椅背，双臂搭在桌面上，十指交叠，两个大拇指不停地上下绕圈，脸上表情颓丧，看得出也有悔恨，甚至绝望。可不管霍东江怎么咆哮，拍桌子，甚至拧他的衣领，他都没什么反应，回答问题都只是点头摇头，最多再“嗯”一声简单应付。

　　她看了大概半个小时，又转到另一间审讯室，蔡骁正在里面审讯赵海棠。与王初善形成鲜明对比，赵海棠非常配合，每个问题都回答得很详细。

　　赵海棠搬出了一个目击证人，赵家的邻居。目击证人出面指证，王小凤死亡当晚，亲眼见到王初善进入赵家，出来的时候，东张西望，看起来鬼鬼祟祟，嘴里还念叨着，“我要杀了他们……”

　　蔡骁审讯完出来，把审讯记录给她看，问她要不要进去亲自再审问一遍。

　　辰星迅速翻阅完审讯记录，还给他，“不用，目前阶段，该问的你都已经问到，这次表现不错，有进步。”

　　蔡骁头一扬，脸上表情相当得意，“那当然，名师出高徒嘛。我星大可是有着天才的大脑，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段，绰约的风姿，就算埋在我们这群臭男人堆里，也掩盖不了你卓然的气质。有你这天才大脑碾压多年，我的智商当然也蒸蒸日上……”

　　“行了，”辰星打断他的马屁，“你去确认下，6日晚，王初善去了哪？一整晚时间，他为什么没去赵家找他母亲？这点很可疑。再去医院看看，赵海棠是不是真的一整晚都在医院。”

　　辰星催他马上去执行，回到办公室，发现他也跟了进来，一脸笑嘻嘻的样子。

　　“星大，你觉得王初善是凶手？还是赵海棠？他难道真为了这二十万，杀害自己的亲生母亲，然后嫁祸给王初善？你以为我马屁是白拍的吗？我是想听你天才大脑整出来的心理画像啊。”

　　辰星轻轻拍了一下他后脑，“臭小子，我不是告诉过你，真凶查出来之前，不要随便去猜谁是凶手？要竭力避免受先入为主的思维误导。”

　　这种亏，她刚入行的时候也吃过，现在自然变得谨慎。

　　辰星走到贴满资料和照片的黑板前，扫视了一眼整个版面，视线落在最中心的一组照片上，死者身上的凤冠霞帔，所有的细节都已经被放大。她脑海里浮现这样一个动态场景：

　　深夜，夜黑风高，万籁俱寂。

　　一个黑衣男人，双手捧着一套凤冠霞帔，一步一步潜入黑暗的杂屋，房间里没有灯，但他对房间里的格局和物件放置非常熟悉，所以不会碰到什么物品而发出声音。

　　到了床边，他把凤冠霞帔放在一旁，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他想和她同床共枕，担心她会突然醒来，便趁她熟睡时，用被子压住她，直至她窒息而死。

　　感觉到她不再挣扎，他掀开被子，给她换上凤冠霞帔，让她看起来像一个洞房花烛夜的新娘，而他就是新郎。他重新在她身边躺下，握着她的手，安静地度过一整夜，直至天亮。

　　第二天醒来，他看着身边的人，会觉得很意外，甚至恐慌，立刻跳下床，逃到门口，又折回来，看着床上的女人，知道她已经死了，他会难过得哭。这个时候，床上的女人是他的母亲。他是一个很孝顺的儿子。

　　他把她的双手端端正正地摆放在胸口，给她梳理好头发，抹上腮红，盖上被子，让她看起来端庄体面，他在床前跪了很久，才不舍地离开。

　　……

　　辰星把脑海里的画面描述出来，蔡骁被吓得毛骨悚然，“这什么人，怎么那么变态啊？！”

　　“他就是个变态，不只变态，还有人格分裂的倾向。同一个女人，既是他的新娘，又是他的母亲，同一个人格无法承载，最后只能分裂。”

　　“星大你太棒了！这样就可以解释，杂屋内两种性格完全不同男人的脚印外观大小却一一模一样，因为就是同一个人的一双脚啊！还有跪痕，他把死者当母亲，给他下跪也就天经地义了。那凤冠霞帔怎么解释？”

　　“在古代，凤冠霞帔是宫廷命妇的着装，平民女子只有出嫁时才可以穿着。但按照华夏礼义，大礼可摄胜，也就是祭礼、婚礼等场合可向上越级，不算僭越。命妇的霞帔在用色和图案纹饰上都有规定，品级的差别主要表现在纹饰上，王小凤身上穿的是二品命妇霞帔的蹙金绣云霞翟纹。说明凶手把死者看得很尊贵，他想要营造隆重的仪式感，打造完婚礼，很快又祭拜，心理变态和分裂程度已经到了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地步。并且，我怀疑他有很强烈的俄狄浦斯恋母情结。”

　　“按你这种说法，赵海棠就是凶手啊。”蔡骁挠了挠后脑，很快又摇头，“不对，邻居反应赵海棠这个人对他母亲不怎么好，他也有王萱萱，不需要幻想出一个假妻子。王初善他没有老婆，他也是个孝子，更像凶手。可他自己母亲不是还在吗？”

　　蔡骁感觉他都要分裂了，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辰星。她刚要解释，桌上电话铃响起，是范逸群的电话。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王初善的案件头绪都还没理清，怎么就已经上了热搜？为什么那么多人在声讨霍东江？”范逸群在电话里劈头盖脸给了她一顿训斥。

　　“我马上处理。”辰星没多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蔡骁显然也听到了范逸群的训斥，极力辩解，“星大，这不怨我啊，你上午在医院给我打电话，让我先不要向新闻媒体透露消息，我已经做了安排。”

　　辰星没有指责他，他们也很快了解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赵海棠自己找了两个记者，还让记者拍了他母亲和妻子的遗容，添油加醋地说了一大堆，想要借媒体造势，博取舆论同情，给王初善施压，目的当然是那二十万元赔偿，甚至更多。

　　不知为何，两个记者最后却站在了王初善的立场。

　　王初善抢劫入狱是因为家里穷，为了母亲不得已而犯罪。入狱前委托赵海棠照顾老母亲，给了他钱。因不满赵海棠侵吞赵姝屏的养老金，虐待她，甚至找疯子侮辱她，气急之下，才不小心推倒赵海棠妻子王萱萱，也情有可原。

　　现在的事态，舆论一边倒，几乎都在同情王初善和赵姝屏母子俩，要求警方释放王初善。

　　因为霍东江第一时间逮捕了王初善，现在也被点名攻击，一些狂热分子大骂他是警队的败类，要求市警局马上撤销他的职务。相反，她从医院带回了赵海棠，现在成了英雄。

　　辰星大体浏览了一下网上被热炒的新闻，迅速关掉电脑，想起上午在医院门口，杜光最后那句话。

　　这是一个和平而疯狂的时代，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理性客观不偏颇，尤其是疯子和傻子。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眼光精准毒辣，甚至，他总能比一般人先一步预见事态的走向。

　　这一天余下的时间，警局上下的人都在为这件舆论风波奔忙，一直忙到半夜。

　　最终，辰星作为警局代表，录了一段视频讲话，她对这样的处理方法不置可否，但范逸群认为她这个时候出面效果会很好。原本她还想让赵姝屏直接出面发声，辰星坚决反对。

　　从镜头前撤下来，辰星感觉脸上的肌肉都已经僵化，累得浑身都散了架。这是她做刑警六年以来，最累的一天。心累。

　　回到家，她习惯性地打开窗前书桌上的录音机，眼睛都已经睁不开，随便拨动调频旋钮。

　　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反应。

　　辰星很失望，洗了个澡，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
　　晨曦初露，东方天际，启明星挂在地平线上空，兀自明亮。

　　天色渐渐大亮，朝阳跃出地平线，城市条条动脉通往四面八方，车辆川流不息，新的一天终于拉开序幕。

　　十字路口，红灯阻断了东西向的车流。一辆静止不动的警车，车窗落下，歌声从车里面飘出来：

　　小河弯弯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东方之珠我的爱人
　　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月儿弯弯的海港
　　夜色深深灯火闪亮
　　东方之珠整夜未眠
　　守着沧海桑田变幻的诺言
　　……

　　歌声突然停止，换成了清甜温婉的女声。

　　“香港回归倒计时11天，一首罗大佑的《东方之珠》送给大家，相信大家此刻的心情和我一样，激动，兴奋，也有些许忐忑。大家好，这里是蓝湖早安节目，我是播音员辰玥……”

　　红灯变成了绿灯，警车很快汇入车流，车窗渐渐闭合，声音也随之消失。

　　蓝湖小站。

　　辰玥端坐在播音台前，放完音乐，开始播报新闻，都和香港回归这一热点有关。

　　因为四个月前经历的危险，现在的播音时间，从晚上改到了早间。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更改的关系，她再也没有从无线广播里听到那个奇特的声音。

　　“门口的人听着，我是警`察，我们警队的人已经到达蓝湖小站，马上举手投降，你要是敢惊动里面的女孩，你会罪加一等！”

　　四个月前听到的天外来音，每一个字她都几乎能背出来。从声音她能感觉到，说话的人是个年轻女人，却有着不输于男人的果敢和魄力。

　　辰玥后来去镇里的派出所，甚至市里的警察局都找遍了，没有找到声音相同的女警。

　　她本想当面把那天晚上经历的事情告诉这名女警，说不定可以帮到她，抓到那名逃犯。可一直没找到，却无意间认识了一个叫曹歌行的年轻男警。

　　他让她不要对任何人泄露这件事，还担心她有危险，接送了她一段时间，一直到播音时间改成白天。

　　辰玥想到这个人，心头一热，素脸不由自主地红了。

　　结束播音后，她随手调换了频道，迅速起身，心里响起疑问的声音。

　　她还能再见到他吗？可她已经没什么理由再去找他。上次见到他，他好像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情绪有些低落，她要不要去看看他？

　　很快又响起另外一个否定的声音，乱想什么？你才多大，何况你还要赚钱，星仔要读书，她说以后要做警察，必须支持到底。

　　“姐姐……曹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曹歌行……姐姐……”

　　辰玥胡思乱想之际，听到“磁磁磁”的声音，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念诗的声音。

　　姐姐？曹歌行？

　　这个声音，不就是那个女警的声音？

　　辰玥瞳孔眼瞬间放大，乌黑的眼睛，盯着调频旋钮指着的数字，1997。

　　上次听到这个声音，调频旋钮没有在正常频率区域，她特意在旋钮活动指针停留的地方划了一道红色的线，标上1997。每次播音结束，她习惯性地会把频道调回到这个刻度。

　　辰玥感觉脊背微凉，屏住呼吸，用手拍了拍桌上的话筒，“喂，是你吗？我是蓝湖小站的辰玥，你还记得我吗？上次是你救了我，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