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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闲坐相谈 ...

  •   快马常苦瘦,剿儿常苦贫。黄禾起羸马,有钱始作人。

      钱之一物,自古就有说不出的魅力。但各自造化不同,承受力不同,对钱财多少的估计自然也不同。

      当那位砸下四十两白银作为定金的官家大人到了巧儿客栈门前时候,王巧儿激动的是手舞足蹈,恩,这种情况从半个时辰前就存在了。

      难得的是她能在这样晕晕乎乎的状态下将苏县令一行人等接入店内,桌子上甚至也备好了一桌菜肴。一只鸡,一只鸭,其他的都是几碟腌菜。地瓜糙米饭堆得是满满一桶,令人垂涎的饭香随着热气直往人身上扑去。

      四十两啊……四十两啊!四十两的银子王巧儿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见到过,捏在手中几乎都要滑落到地上,沉甸甸的让她头上直冒星星。有钱是个啥感觉?她还没有完全琢磨过来,自家的夫婿就把银子收到了怀中,那金灿灿的火辣辣的眼睛让王巧儿看的心里一阵冲动。

      你说,自家的男人咋就这么俊俏,那眼珠子都跟滴水一样。

      王巧儿是个老实的人,她的男人却有着山里人特有的精明和算计。当看到陈家的霸王被人滚进了客栈的时候,他差点就要举起扫帚拯救这位手里不知道弄死多少人的恶霸。

      县令?

      王巧儿的男人嗤之以鼻。

      县令算什么?陈开天年纪小的时候,县令大人就是给陈家当的官,自从陈家这位祖宗长大成人后,县令就是想给她们陈家当差陈家都不稀罕。

      堂堂浮阳县方圆百里的唯一的大官,在浮阳县是连条狗都不如。看看前一个变卖县衙物产,辞官而逃县令就知道,只要陈家小祖宗看不痛快,不鸟她,这县令就是个废官。什么赋税?呸,那都是交给陈家的租子,哪里轮到县令插手?

      现在到来,来了个愣头青,一下子就把陈霸王打残了,她是牛气,要和陈家斗,斗得过那叫做老天开眼、菩萨保佑,但是斗不过,那他们巧儿客栈还不被陈家一把火给烧了?不行不行!

      只是,手里的四十两银子实在是太诱人,十足的分量,成色晃得的人心慌慌。那个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有钱人,一定有法子斗赢的!阎王老子还不一定收他们呢!

      淳朴的算计让王巧儿的男人再次鼓足了勇气,他为了完成把银子花出去的宏伟目标,将平日里看做眼珠子的老母鸡和老鸭狠心宰了,整成一顿大餐。同时殷勤的将客人们领到客栈内安顿好,让王巧儿百米冲刺去把县城内最好的大夫请来,给喜鹊他娘看病,顺带着也给陈家祖宗整个骨头。

      留点余地,总是好的。

      彭玉曼进入客栈内,皱了眉头,上下打量了几下,然后不发一言走出去了。只是临走前还从苏肉丸的身上扒走了一张银票,美名曰:卖身钱。

      龙三少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坐下来直接端起碗筷自顾自用餐。他平日在军中,听从青蔷的建议,和兵士同用一锅,同处进食,吃的大抵相同,野菜沙米的,肉食也是少见。像这样热气腾腾泛着奶白色的老鸡煲自然是奢求。

      所以,伸手撕拿鸡块,大口吞酒的样子,也受的军中兵士的影响,看上去极为粗俗不羁。看的王巧儿和她的男人都几乎掉了下巴。世上还有这样粗鄙的男人?

      王巧儿转头看着自己的夫婿,越发觉得自家的是多么的舒坦,嗓门虽然大了点,但是该扭捏就扭捏,走路不赶着喂鸡的时候也是扭得特别带劲。

      苏肉丸小用了一点饭菜,就被粗糙的米粒磕的牙疼,只好召唤了那位大夫,仔细问询喜鹊母亲的病情。

      大夫恭恭敬敬回道,“大人,不过是哮喘旧疾,用几贴药慢慢养着,不算大碍。只是夏秋交际之时,不便于山野行走罢了。”

      苏大人很满意的点点头,偶尔又顺带问道那位陈开天。

      大夫想到给陈家霸王接骨时候,她嗷嗷的狗叫,暗爽在心。痛快的更是恨不得再给捏成几段去。只是陈家多年威严在头上积压着,她不敢泄露半点神色,反而在接骨中越发小心翼翼。

      “大人,陈霸王……陈开天的肋骨都已接上,休养个把月就可康复。只是,那腿,却是废了。”

      她行医几十年了,还没有见过有人的脚踝可以粉碎成这么均匀的小骨头块,每颗都不足黄豆大小,就好像是把脚踝放在巨石下面挤压过一般。基本上就是杏林国手也只会无能为力。

      苏大人更加满意的点点头,接不回去好啊,接不回去就不怕她跑了!这三百多斤的重量,就是拦截也容易出个意外不是?

      饭后,苏肉丸百无聊赖,就拉着龙三少到客馆内院中喝茶闲坐。

      用大瓷碗泡着的碎茶渣,撒了点微微辛辣的作料,就是浮阳县百姓最常用的“三口醒”。这种茶水倒入口里,勾的舌头发疼发烫发苦,趁热下了腹中,就会觉得腹内一片温热,然后冲鼻的辛气顺着喉管冒上来,一直冒到脑门上,刺得人一个哆嗦,那寒意就憋出了身体。三口下腹,什么寒疾什么哈欠,统统抛之脑后,就是一个爽快。

      龙三少提着横刀,在院内一遍一遍的锤炼刀术。左看右看都是些基础动作,什么拔、提、劈、斩、削之类的,和苏肉丸幻想中的那种刀光飞舞如龙虎呼啸的场景迥然不同。她看了几遍,渐渐的发起困来,转了视线,在院子内扫视,最后却又回到了三少身上。

      此时,不去看刀,不去看招式。只看人,只看那人的脸,只看那一双眼。

      与印象中想比,男人显然瘦了,有了眼袋黑眼圈,皮肤也干燥得很,额头上冒出了几颗青春痘。
      苏肉丸嘿嘿一笑,端着大瓷碗,狠狠灌了一口茶,好辣!

      闭上眼,似乎还能见到那位在红烛窗前孤坐独饮的落寞男子,散了前襟,披了长发,在烛光里斜睨了过一眼,似笑非笑道,“走进让我瞧瞧。”

      当真是如梦如幻可歌可泣的一幕啊!让她生平第一次知道了,这世间还是有自己欣赏的异类的。
      再睁开眼,看一眼眼前不知疲倦挥刀如泼的男人。

      沉默的姿态,重复不断的刀势,滴洒在地面上的热汗,还有从舌根下喝出的一个简要短促的音调。被汗渍浸湿的青衫紧紧贴在身上,一挥一抬里,勾勒出结实有力的肌肉和颀长健壮的身躯。这个男人身上澎湃着一种强烈的生命力,原始、野蛮,令人心悸。

      不对,新婚中那样的男子不是他,那个着婚袍,梳玉冠,笑得邪佞放荡眼中尽是怨伤的男子,不是他。

      京都折翼锁重楼的龙南鹰不会有现在的身姿,半是认命嫁入苏家的龙南鹰不会有现在的神情。
      龙南鹰,应当如此。

      也许是北疆的广阔,让这个男人更加沉默了,也更为宽容。纵然风尘满面,一身疲倦,但端坐行走里却仍是挺直了脊梁,这一身的铮铮铁骨越消瘦越刚强。

      他是一把刀,在烈火中煅烧,只会内敛,隐藏的锋芒也只会越显尖锐。

      他若是离开了战场,就不再是他了。

      收刀,缓息。

      平静的接过递过去的巾帕,只是对着送过的外袍干瞪眼。

      苏大小姐笑道,“三少,夜露多寒,莫要着凉才是。”本是不抱期望,没想到对方竟然接过,展开,披在了身上。

      此时,内院中,两人相视无言。

      不知是何处的乌鸦呱呱呱的叫个不停,也叫的苏肉丸头上一阵黑线。她正要酝酿情绪,接着又跑出一群狗吠,不知道房中的陈小姐又碰到了哪里的伤处,一时间也嗷嗷的叫唤起来。当真是热闹非凡。

      出乎意料的是,龙三先开了口,低低的嗓音在夜色里难得的有些寂寥。

      “你……真打算在浮阳县为官?”

      他不懂,以苏家的财势,这样破旧的一个县城县令怎么会入了她的眼。而且联想到那个连用荒败来形容都算是抬举的县衙,更对苏大小姐意图在此地长住的想法不以苟同。

      苏肉丸受宠若惊,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像面见秦夫子一般老实恭敬,不敢有丝毫违逆。“恩,浮阳县县令是雅言平生第一次为官,虽然不才,也想着能为民请命,利民行事。”

      龙三少顿了顿,像是刚刚认识她一般重新打量她,半响,才道,“此次前来寻你,是要告知你,你父严氏在我军中存放了不少银钱货资。若是急用,大可派人来取。这县衙破败的厉害,总是要修葺一番。”

      苏肉丸听到银子,眼里也是一亮,好奇问,“爹爹存了多少?一千?”

      三少不语。

      “五千两?”

      回答她的是三少鄙夷的目光。

      “一万两!”

      三少扔出炸弹,“十万两现银。一箱足金。”

      爹爹啊!苏肉丸猛吞口水,您是要干嘛?打算用钱砸出个太平浮阳县吗?

      幸好苏家的大小姐对金钱的抵御力已经到了见钱不是钱的境界,这种数字虽然咂舌,不过不是真金白银的在你面前晃悠,也就惊动一下可以了。

      苏大小姐还真没有要和陈家斗富的念头。官和民斗,若是斗出个家财万贯,长安的御史们弹劾她的折子还不排到东海去。不行,不行!

      她也只能无奈摇头,把到手的银子退回去。“爹爹行事多有算计,恐怕存在三少军中的钱财也不是雅言可以动用。此事还需另外计较。”

      沉思半会儿,苏县令露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这县衙是要修。但是不是现在。就算爹爹的银子是为我备下的,我也不能现在修葺县衙。”

      龙三少并不是个好奇之人,纵然听到她出人意料的决定,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而后抬头看了看月色。

      “既然如此,你在此安顿下来,我明日就回军中去。”

      苏大小姐一惊,手里的茶碗几乎都握不住,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么……这么快。”

      奇怪,为什么……竟然有些……

      三少并不回复,只是站起身,收了长袍搁在石桌上就往房间走去。修长的身躯投射下的黑影横跨了院中南北,将他和她格成两个世界。再几步,他就要没入黑暗中。

      月色如此温柔,倾注在野茉莉的身上,催放出淡淡雅香。一切锋利的尖锐的东西都在这种暧昧的懵懂的环境中柔软了。虫鸣低低的叫,风吹拂过树梢带起稀稀疏疏的响动。

      然后,某一刻里,世界在眼中定格安静,空间与时间都脱离了,只剩下一种幻觉,仿佛前世又如今生。

      她心里像是被人勾着心弦微微一动,不知为何话就吐了出来,砸在柔软的空气里激荡出层层波澜。

      “三少,你,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嫁入苏家?后悔重上战场?后悔将年轻时候一腔真情错付她人?后悔与龙家割裂?后悔痛打了西门玉和自己的大姐?

      龙三少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半闪耀在光芒里。握刀的手勒的很紧,发出细微的手骨摩擦声,整个人宛如块一触即裂的金帛绷得很紧。

      他还没有回答,苏肉丸自己就后悔了。找了什么魔?莫名其妙的!

      慌慌张张站起身,疾步向前,要向三少道歉。那个,虽然不知道具体错在哪里,但是一个词不达意总也是扯得上边。

      没想到,手刚刚牵扯到对方的袖子,脚下一个踉跄,就眼睁睁看着久经沙场的青衫在她的鲁莽举动之下,哧的一声,从肩膀上撕裂成了两半。

      苏肉丸傻傻的等着手中拽着的一个袖子,再看着三少露出的肱二头肌,脑子里飘荡着一个词,“断袖啊——断袖——”立刻轮到她自己全身上下都石化了。

      危机产生原动力。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跑到桌子边,提起外袍,再以媲美光速跑回原位,缅着脸小心翼翼的披到三少肩膀上,牢牢拽住三少可能发威的手腕,可怜兮兮的哀嚎道,“三少,沙场多征苦,过两日,雅言定会托人捎带几件新衣,断断不可委屈了自己!”

      其深有同感的真挚语气和关爱到家的感人情怀,连她自己也忍不住为自己感动。

      龙三少狠狠瞪了她一样,裹紧了长袍,抖了抖手甩开妻主的魔爪,越发坚定了自己要趁早离开的想法。

      自己疯了不成,竟然听从那个女人说的,她可能有危险。仅仅凭着自己留在她身边的这群护卫就足以抵挡,又何必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可能等候在襄平县内。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不知所谓。干脆回绝了她,纠缠下去,还不知道有什么恶果。

      “不必。”

      龙三少铁青了脸,斜睨了她一眼。见到苏大小姐赤红青绿交杂的尴尬脸色,勉强相信她不是故意而是不小心。

      再打量了她滴溜溜转动着饱含十二分慌张的眼睛,想到那一句直击魂魄的试探,竟然堙没了怒意,心口一片冰凉,空旷的留不下什么情绪。从亲自埋葬了怒焰之后,他这般心境已经维持了很久。似乎什么都放不入心中,什么都会从指尖溜走。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只有这把刀,只有这身武艺,他纵然是死也不肯丢弃的。

      “纵剑横刀平生意,负尽狂名十八年。我所求的,不过如此。如今都已圆满,有何怨?有何悔?”

      大步而去,不再回头。

      孤战沙场,横死边野,马革裹尸,无情无爱,这就是你所求的吗?

      三少,何苦!

      苏肉丸的心在这一刻,尖锐的疼痛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闲坐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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