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可以劈两半吗》顾羽卿

3、失败的谈判

　　顾霁背靠着酒店电梯旁边的墙面，一只脚前倾，另一只脚随意地抵在墙上，低着头拨弄着手机，但只要电梯有人走出来他一转头就能看见。

　　电梯第N次打开的时候，一对小情侣携手有说有笑地先走出，再是一个四十多岁满面油光的中年男人提着公文包，最后一个老太太都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在顾霁都准备收回目光的时候，余光看到电梯里还有人走出来。

　　顾霁后脚一蹬往前迈了一步便挡在了这人面前，他其实都没看清这个人长什么样，两人目光交汇时，顾霁看清身前的人确实是沈言君。他头戴白色的棒球帽，穿了一件白色带着简单图案的棉T恤和黑色的休闲裤。帽檐遮住了张脸，帽子下的皮肤白得过份。

　　顾霁打量沈言君的时候，沈言君也在打量着顾霁，摆着一张冷脸就觉得自己很酷的少年，而眼睛太清澈，只要一眼便能看穿他的心思。

　　沈言君浅浅一笑，率先打了招呼，“顾霁，久等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自己过来这说到底还是拜托别人。顾霁努力挤出一个笑脸，“你好，有时间谈谈吗？”

　　沈言君抬了抬帽子，笑容依旧不变，“好啊，我正好要去超市，路上谈？”

　　顾霁愣住了一下，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僵在脸上。超市？什么鬼。但回神沈言君已经走了几十米，他快步追上去，沈言君已经出了酒店的旋转门。

　　附近的超市离酒店大约两公里路，步行的话要二十多分钟。而沈言君没有叫保镖开车送他，只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下午四点钟，温度终于慢慢地降了下来，至少不那么热气逼人了。

　　顾霁跟在沈言君后面，有些别扭。但他没有忘记找沈言君的目的，“那个，阿衡在我们家过得很好。”

　　沈言君听见顾霁的话，脚步停了下来。顾霁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的背影，好半天才听到身前的人说，“我知道。”

　　阿衡走失的这十年里，他找到过无数个‘阿衡’，也有无数个‘阿衡’的家人。这些人里有些早已经知道沈家的财力背景，有些是在后来知道的，但无论早晚，他们知道后都是像中了彩票一样要把‘阿衡’送到他们家来，有些甚至是他们自己的亲身儿子，但在利益面前，很多人并不在乎所谓的情亲。

　　经过无数次失望，他终于找到了他的阿衡，他高兴地几乎立即就想把阿衡带回家。可不曾想遭到了拒绝，阿衡不同意，顾家人也都不同意。

　　顾家条件是不错，可和沈家比终究是差太远。而且以顾立国为官这么多年，不会不知道以沈家的背景无论他们同不同意，他们都有办法带阿衡回家。还不如在这个时候直接同意他的要求，再趁机向沈家示好，这样顾立国的官途不说会一帆风顺，至少沈家会成为他的后台。而顾立国下意识就拒绝了，尽管最后他还是答应了，在金律师把情况说明得很清楚的情况下。但是他除了请求让阿衡多回来A市看看，不要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之外并没有提任何要补偿的要求。

　　这个星期他去过顾家两次，第一次去的时候阿衡不在家。但顾家的每个角落都有阿衡的影子，到处都能看见阿衡的照片，三岁到十二岁的都有，每一张都是大大的笑脸，眼睛里只看得到欢喜，没有忧愁。

　　这十年，他们确实是把阿衡当做了真正的亲人。

　　“阿衡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既然知道他过得很好，为什么不可以让他留在我们家？”顾霁的声音里带着急切。

　　顾霁听见沈言君在前面‘呵’的笑了一声，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笑声中的讽刺太明显，顾霁有些恼怒，“如果你们家真的是为了阿衡好，就应该让他留下来。”

　　沈言君转过身，“你怎么又知道，阿衡回家不会更幸福？我是阿衡的亲哥哥，全世界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他。”

　　顾霁也嗤笑一声，“你和阿衡又血缘那又怎样！你们十年前就不该弄丢他，你们弄丢了，我找到了，那他就是我的弟弟。你们难道没有想过，十年了，你们也可能找到的是一堆白骨吗？”

　　“不可能……”

　　顾霁并没有注意到沈言君脸上的苍白，依旧冲他吼道：“为什么不可能？你以为人贩子是做慈善的？那些人渣根本不把拐走的孩子当人看，阿衡是差一点就死了的。有一次那些人渣要换一个地方躲，把我们当畜生一样赶上车，阿衡还小，那车太高又是晚上，一不小心踏空了就摔了下去，磕到了后脑勺流了很多血，半夜还发起烧。我怎么求那些人，他们都不肯带阿衡去看医生，就扔了一盒退烧药给我。可流了那么多血，又受了惊吓怎么可能只吃退烧药就能好？第二天阿衡连眼睛都打不开，闭着眼睛一会喊疼一会喊哥的时候，你怎么不在？你怎么不说你才是阿衡有血缘的哥哥？”

　　沈言君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流失，眼睛里全是痛苦，他闭上眼睛转身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过了很久，沈言君突然淡淡地说：“阿衡小时候和我最亲，喜欢让我抱着，我一抱便不哭了，就冲着我笑。我比阿衡大六岁，他出生后我就开始上学了，然后有一天他就突然能抱着我的腿叫‘哥哥’了，那时候我什么东西都愿意给他。”

　　顾霁踢了下路边的石子，把脸撇向一边。沈言君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顾霁，谢谢你，在那个时候护住了阿衡。”沈言君认真地道谢。

　　道谢是几个意思？顾霁伸手拉住沈言君的胳膊，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那你们还是要把阿衡带回家？”

　　“嗯。”

　　“靠！”

　　顾霁不是不相信父亲说的那些话，沈家背景很硬，带阿衡回家的这件事由不得他们选择，阿衡回家对他可能不是坏事。他信，他都信。可他还是来找沈言君了，沈母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没办法去和她说这些。沈父没有来，他只有来找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沈言君，虽然他知道把那件事情说出来不一定有用，但是多少还是怀有一丝侥幸。

　　万一，阿衡留下来了呢？

　　可是当这一丝侥幸也破灭了的时候，顾霁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一条路，开始和结束都是在沉默里走过的。顾霁抬头看到超市门口广告牌的时候，怒气蹭蹭地往上升，他竟然真的傻逼地和沈言君走到了超市，他瞪了一眼沈言君转身就要走，再不走他怕忍不住，忍不住揍人！

　　“顾霁！”

　　顾霁当没听见，兀自地往前走既然谈崩了他们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所以你来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沈言君并没有追上去，但是他的话还是一字不差地传到顾霁的耳朵里。顾霁的愤怒值瞬间飙升到最高点，他转身三两步冲到沈言君面前，脸因为生气涨得通红，“我的目的你还不清楚吗？”

　　“你想我答应你不带阿衡回家，可我拒绝了。”

　　“你耍我！”顾霁气急败坏地拽住沈言君的衣领。

　　相比顾霁的暴躁，沈言君此刻依旧风度翩翩，甚至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顾霁，你能做的只有这些吗？别说你伤不到我，就算你伤到了我，这对你的目的而言也没有一点益处。”

　　仿佛一桶冰水从顾霁的头上浇下来，十几年来，他生活中大部分事情都能靠爸爸是局长的头衔解决，这一次父亲也不能解决了，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也做不了。

　　“虽然十年前你救了阿衡我很感激，我可以给你物质补偿，我可以帮你父亲打通关系，但我不会因为这把留下阿衡。因为把阿衡带回家是我的底线。”

　　抓着沈言君衣领的手越来越松直到完全垂落，“我不需要其他补偿，我爸的事情我爸会看着办。”

　　果然是父子，只是儿子更愚，沈言君叹了口气，“我答应顾局以后会让阿衡经常回来A市，比如寒暑假的时候。我虽然不能把阿衡留下，但你还会是阿衡的哥哥，我会是阿衡的大哥。阿衡以后在A市的信息我也会定期告诉你，当然我不会阻止你们联系。”

　　顾霁今天回来接到阿衡要被亲人带走的消息，脑子都要炸了。一心都是怎样阿衡才不会走，哪里会想到这些细节。他虽然觉得这些都是应该的，但是这个时候听沈言君主动提出，他的怒气还是消去了一大半的，觉得沈言君这个其实还没那么坏。

　　“137********”沈言君报出一串号码，“你记一下，这个是我的手机。以后有事我们方便联系。”

　　顾霁在心里飞快地默念了两遍，然后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没事了吧，那我走了。”

　　沈言君嘴角含着笑意，“不一起去超市吗？都走到了。”

　　“不去！”顾霁立刻转身朝回家的路走去，确定有一定距离后，立即掏出手机把号码记下。

　　沈言君看着远去的背影，眉眼间的笑意渐渐隐去，随之取代的是化不开的戾气，十年前的人贩子，看来他之前给的惩罚还是太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