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且纵少年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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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没有纯粹的爱
在刘彻还未坐稳大位时，还只是他舅舅的田蚡就曾经细致透彻的为他讲解过，床笫之事并非婚姻，更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爱只能给江山，润泽天下，满腔深情枉送无限江山。若是对江山有益，或许他多多少少能给予几丝情义。
比如眼前的少年，伴驾参乘，直言不讳地看着韩嫣，看着董偃，看着王夫人看着李夫人，也看着自己。
刘彻一度以为霍去病是不懂。
所以坦坦荡荡面对从龙榻上走下来的那些人。
然而在少年一脸厌烦挥袖挣开永巷里那些女人，却和妻子琴瑟和谐生儿育女时，忽然间反应过来，少年什么都懂。
他生于平阳府，长于宫廷深院，皆是藏污纳垢粉饰太平的地方，年少不假，却是什么都明白。
霍去病年纪轻轻伴他左右，按规矩血气方刚的男子是不该进入后宫的，更何况霍去病生的一副好样貌，浓眉大眼笑起来动人心弦，即便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也是叫人眼前一亮，更不消说那些常年深居的女人们……韩嫣的例子就摆在前头。
可是刘彻片就让了，然后果不其然听到娘娘命妇们的闲言碎语，霍去病挣断了衣袖拍拍衣服，然后好整以暇的进入暖室，一脸平淡的坐在帝王跟前报道。
“去病啊，有喜欢的？”帝王弯着嘴角，笑容暧昧问得刁钻。
“什么？”霍去病眨了眨又大又亮的眼睛，眼里还未退却懵懂，片刻后才道，“陛下问得是什么？”
“你喜欢的都给你。”天子一挥手，刘彻是不介意的，如果眼前的少年喜欢，送几个哪怕几十个女人都无所谓。霍去病的房子是他张罗的，媳妇是他选的，厨子是他挑的，再送些女人无足轻重。
“陛下！”霍去病惊讶起来，“别再给我塞人了！”
说话间霍去病还觉得有些委屈，说话嗓音也软了许多，“陛下什么时候让我上战场啊？”
“你啊……”刘彻无奈地指着少年，“就不想要点别的？”
“可是，陛下早说过让我打匈奴的。”少年撇着嘴，以前太学散课后天子问起课业，刘彻还专门给他细细讲过白登山一战以及吕后回书之事，又给他细数建国后匈奴犯边次数，而卫青则是将匈奴袭扰后边郡惨相一一讲给他听过。
“这次和你舅舅一起去吧。”天子似乎想到了什么，终是松了口，于是少年顿时扬起嘴角，露出白白的牙齿稚气未脱。
“你可要听话。”
“您不放心我，还不放心舅舅啊……”
“你霍去病什么时候收收心学会顾家了，才算长大。”
“等我把匈奴都打完了，我保证收心！”少年看向帝王，笑得一脸灿烂。
真是……年少无畏啊。
刘彻在他这般年纪还上面还压着奶奶和母亲，连带满朝文武，总叫他放不开手脚，路走了一半不得不退回来。
刘彻知道太皇太后是为自己好，然而他觉得自己被关在笼子里只能磨牙削爪，等他从笼子里出来，近乎忘了自己要怎么飞。
霍去病不该那样，不该像他年轻时那样被硬生生关在笼子里，天子耗费心血教会霍去病骑兵对骑兵，他是要把霍去病的胆子养大，让他在战场上肆无忌惮的飞，比起他舅舅更加自由，更加率性的飞。
“去病，就要出征了，还有什么想要的？”像刘彻要东西的人很多，很多，要官要钱要地要人……
唯独卫家几个不要，卫子夫是不能要，卫青是不敢要，霍去病是不想要。
刘彻自以为赐给霍去病的宅子并不过分，作为帝王送给自己外甥的礼物，作为荣宠正盛的皇后和大将军外甥，给他的房子算是中规中矩，偏偏霍去病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就连成家还是刘彻卫子夫卫青公孙敖这几个大汉朝数一数二数得上前十的人一起磨了嘴皮子才让霍去病老老实实做了新郎。
这混小子怎么就不知道恃宠而骄呢？
但凡开口讲几句软话，说点好听的，他什么不能给？
现在想赏点什么还得找借口，混小子你可叫人省点心吧。
“陛下，臣可以带自己的八百骑么？”
“就是给你准备的，这次跟着大将军，我给你封……”刘彻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霍去病毕竟才十七岁，年纪比卫青出征是小的多，又只带着八百人，在卫青手下怕也挑不了大梁，封个将军突兀了，封个校尉一时间又觉得哪个都配不上。
霍去病嘴巴带着笑，满眼期待的看着天子。
“嫖姚校尉，如何？”
“这是新号！谢陛下！”早将军中事务打探得一清二楚，霍去病一听封号就乐不可支的磕头谢恩。
“明天开会，跟你舅舅一起来吧。”刘彻已经能想出卫青在门口碰到霍去病一定又要板着一张脸假装生气逗得霍去病一脸委屈然后目不斜视的从外甥身边走过。
于是会议完毕专程留下甥舅俩，“卫青啊，你看去病怎么样？”
果不其然，霍去病满脸期待的看向自家舅舅，卫青却是低着头两手抓着笏板斟酌着说道，“去病……年纪还太小了些。”
“十七八岁的校尉军中可不少啊，”刘彻帮着说了一句话，霍去病感激地看了陛下一眼，听他继续道，“让他在你手下好好历练历练吧，总在笼子里关着是学不会飞的。”
霍去病笑得露出满口白牙，卫青却是头也不抬的答着喏，刘彻兴趣盎然的挑了眉。
人与人是不同的。
刘彻早知道一个将领能不能打仗适合打什么样的仗，从他出战之前便可看出，否则也不会在卫青第一次出征时就让他代车骑将军独领骑兵一万，而将那些宿将纷纷调开，给他一片天看他能飞多高。
这次对霍去病也是如此，只是霍去病年纪更小，意气更甚，他怕出手太快卷了这把利刃，又怕继续强按着生生把少年身上的锐气耗尽，譬如多年珍藏的宝贝，藏着不见天日实属暴殄天物，轻易示人又恐折损。
刘彻对霍去病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慎重。
即便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心思也悉数按捺下，唯独眼前这个少年他是万分舍不得磕着碰着损了精气神的。
卫青飞出来一片天，天外还有更广阔的天等着霍去病……如果他飞的够高。
初为人父的刘彻心中多出几分孩子长大不得不放手的惆怅无奈，幸运的是如今他可以选择让另一只雄鹰带着这只雏鸟振翅飞翔。
天子嘱咐大将军时，卫青终于抬头，眼里满是不舍，却又点头应下。
卫青不舍得，刘彻其实也不舍得，否则给霍去病千军万马又有何难。
卫青初战匈奴便是一万骑兵踏破龙城，如今霍去病对八百骑的训练成果并不逊色于当年的卫青。
可是刘彻却没有当年那么大的胆子，再让霍去病一出手就独领万人孤军深入。
所以在不忍与期待中，将他托给了同样不忍和期待的卫青。
分别时卫青居然从刘彻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东西——心疼。
将至亲送上战场，极有可能是永别。
就像是看着蹒跚学步的亲生子学步，万般不舍也不得不放手，看着他歪歪斜斜摔跤爬起直至学会走路。
刘彻手把手教了霍去病几年，终于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松手之前还专门扯着卫青让他再扶一程，卫青从天子忍痛的目光里读出不舍来。
若有可能卫青并不愿意让霍去病上战场，和匈奴的对战他也没有把握百战百胜，去病还那么年轻，自己一手抱大的小外甥还未蓄须，子嗣年幼，可是心中又清楚上战场与匈奴一决高低是这孩子志向所在。
霍去病其实有很多选择，如果他愿意入职侍中日后寻个官职安稳度日凭着卫家的关系至少一生衣食无忧性命无虞。只是他不愿意，天子不愿意。
天子认定了这孩子的志向，并且为之铺平道路。
所以卫青无法阻止。
卫青听到年幼的霍去病说起打匈奴的时还曾一度当成幼童诳语和同僚开玩笑，殊不知幼童志向被高高在上的天子钦定，携于宫廷亲自替他打通了所有的关卡。
如果不是天子拦着或许这孩子早就忍耐不住参军去前线。
卫青想明白的时候张开嘴无声叹了口气。
那混小子可是如了愿开心的狠。
不过是个校尉。
卫青知道天子的意思，他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思呢，出来走一走见识见识就回去吧，没迷路下次再让他去战场。
然而霍去病远比他想的要着急。
前锋将军出动无几，便闯进了帅帐一口一个舅舅询问为何不让他出去。
卫青心中郁猝又听霍去病道，“临行前陛下可是亲自嘱咐你让我上战场的！”
陛下你为何要将这混小子养得如此肆无忌惮。
“嫖姚校尉，”卫青终于冷静了些许，冷着脸道，“你是在跟朝廷的大将军说话。”
“喏，大将军……”又来了。
稍有不顺便一脸委屈地盯着他，好似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冤。
“好，我就给你个机会，让你带着你的八百骑去抓几个舌头回来。”
“喏！”上一刻还是委屈要哭的样子，稍一松口立马喜笑颜开。一抱拳转身就大步往外走。
“等等……”霍去病步子一动卫青心就悬了起来，这回可是真要上战场。
偏偏混小子回过头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卫青吸了口气缓缓心神，走到霍去病跟前才道，“别跑的太远。”
混小子和庙堂之上高坐的帝王一个德性，一出门撒蹄子能跑几天几夜净往深山老林里头钻，若是到了匈奴地盘也这么跑，卫青真是担心，担心自己力有不足护不住他。
面对自家舅舅——朝廷大将军的额外嘱咐，霍去病咧嘴一笑，看似乖巧，然后点头嗯了一声便迫不及待的出帐点兵。
“你有什么办法，初生牛犊不怕虎！”卫青只能和张骞抱怨几句。
“他把打仗当成打猎了！”
“让他出去历练历练也好。”张骞安慰了几句，连天子都按不住霍去病，何况卫青呢。这草原，必要自己走过才明白其中广阔，战场上须得交手才知道深浅，越是把霍去病关着他就越不知道天高地厚。
先传来苏建兵败赵信复降的消息，大将军登时气出了青筋，张骞心思转的快，道，“要不要派人去接应去病？”
大将军双手撑着案，并未言语。
好在苏建回来不久外头便叫到：“嫖姚校尉回来了。”
“快，叫他进来！”卫青立答，分明是看见出去玩耍忘了回家时间孩子的表情。
霍去病大步走进帐中，大将军欣喜地打量了遍，除了脸上细细密密的汗水手脚俱全连甲胄都没破，顿时拉下脸来训道，“你到哪里去了啊？几天几夜没有一点消息！”
“舅舅，外甥给你带礼物了！”张骞确定这孩子从头到尾只叫过一次大将军。
少年战果颇丰，生俘大单于叔父、国相，带回了大单于祖父人头，另有两千零二十八颗首级。
八百骑出击这样的战果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
大将军脸上罕见的出现一阵晃神，然后笑着走出来拍着霍去病的肩膀，“好小子，有你的。”
天子前脚接到战报后脚卫青霍去病就回了长安。
见了面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这孩子一年四季都在外头跑，本就是黑得精神瘦得挺拔，这回看着除了打胜仗将“求夸奖”三字写在脸上倒也没有其他变化。
“去病，朕封你为冠军侯。”
“谢陛下！”混小子难得爽快的接受了赏赐。
卫青倒是有些心虚，一战封侯便罢了，还是专门封了新号。
霍去病并不在意封了什么候，只当陛下是论功行赏，在他眼里这一战是挫挫匈奴的气焰，叫他尝尝汉军的厉害，在刘彻看来却是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奖。
八百骑斩首两千余，说是开国以来最漂亮的战绩也不为过，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势头。
天子眼里也被染上了几分少年将军的得意，虽然卫青此战不顺，然而内有奸佞外有强敌，倒也不全怪他。
“陛下心情不错？”小将军参加宴席时多看了一眼，舅舅早被遣去了前线，霍去病本还想继续跟着，谁知天子见他初战告捷便准备直接给他千军万马一展宏图。
仗打得不顺利，然而天子很高兴，甚至打算再干一场大的。
“去病啊。”宴席散去，天子招手，让霍去病单独坐到了身边，“你可知道，这一仗最重要的不是杀了多少敌人，而是出了一个冠军侯。”
刘彻喝了不少酒，眼里泛着朦胧水色，笑起来的时候闪着光，一手拿着酒杯一手用力抓着霍去病的肩膀道，“就像当年出了你舅舅。”
那是罕见的，仗打得不好帝王却很高兴的时候。
那一回四万兵马哪怕打掉三万，只要卫青能出来刘彻便心满意足，如今大队兵马尚且没有损失，却能出一个霍去病，足矣。
有一个卫青，刘彻能拿下河套；
有一个霍去病，他能拿下河西。
他的将军，便是他的江山。
出一个能打的将军，便是天子脚下的大片疆域。
刘彻低着头，近乎痴恋的用手摸着霍去病的脸，笑道，“真好啊。”
“陛下。”霍去病来了精神，跪直了平视天子道，“臣现在可以帮陛下和舅舅了！”
少年说得激动，握住了天子在自己脸上抚摸的手掌。
“是啊……”刘彻的思绪飘回久远的过往，这孩子当年说要帮自己时也是这样一双亮汪汪的眼睛，窜出来的火焰满是希望。
于是帝王安心的向后仰着，被小将军抓着的手压在胸膛上，满是惬意的感慨，“去病真是长大了。”
“难道之前在陛下眼里我一直是小孩子？”小将军急了起来，探过身子竟然居高临下的俯视当今天子。
理智上刘彻是应该生气的，可是瞧着少年满是委屈的眼睛却又止不住心软，在心软中伸出几分恶趣味，用手肘戳了下小将军，懒洋洋道，“哦，不是么？”
“哼。”小将军委屈的哭丧着脸，然后重重砸在天子身上，砸得天子肋骨生疼。
“真快啊……”刘彻还躺在地上，没去理会后头如临大敌的内侍，反倒是伸手轻轻拍了拍小将军的脑袋叫他睡得安稳些。
作者有话说第4章 且纵少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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