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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步步惊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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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森森,昔日阿谀奉承者不绝于门,一副车如流水马如龙热闹景象,如今冷冷清清门可罗雀,怨不得自古皆叹世人炎凉,当你失势时,局外人避如蛇蝎,躲尤不及,没有谁会愿意多看你一眼。
陪伴我的只有谨嫔,她始终待我如一,无论我正蒙皇宠,或如此时待罪禁闭之时。
锦岚宫成了一座冷宫,关于我偷情以致有孕的谣言,虽经太妃下旨严令不得外传,但在诸人心中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如此泼天丑事,竟然冲淡了后宫之中段御龙前景未明的忧虑,人人竖起了八卦的耳朵,兴奋地,揣测不安地等待着,等着看我这个过气皇后,最终将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
太妃彻底地病倒了,她病势沉重之时,犹记得对我下了禁足令,幽禁在锦岚宫中,限制我出宫的自由。
她更前后派了多名御医来替我诊脉,大家皆异口同声地肯定我怀了孕,坐实我失贞的罪名,我怒极反笑,从不知后宫中竟然险恶如此,清清白白的女儿身,也能攀诬成孕,百口莫辩。
我想要辩解,想要自己洗冤,更想要查清幕后黑手是谁,然而这一切的机会是微乎其微,因为我不但失势,而且失去了自由,太妃娘娘不仅将我禁锢在了锦岚宫中,更阻止任何人前来探望我,我被彻底孤绝在了锦岚宫中,如同待死的囚犯。
谨如劝我道:“皇后娘娘不必担忧,除了皇上与太妃,任何人皆没有资格对娘娘定罪,等皇上回来后,您的沉冤定能昭雪。”
我心中一动,问她道:“你为什么这么笃定我没有怀孕?”
谨如一愣,随即摇了摇头道:“皇上天纵英才,况且对娘娘如此看重,娘娘又岂会是红杏出墙之人?再说时日久了,娘娘是否怀孕不查自明,到时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我苦笑着摇头,举目望向了窗外,才刚交了初秋,天气便骤然凉爽下来,逼人的火热消失无踪,锦岚宫外攀爬的藤蔓植物疯狂地滋生蔓长,更遮得宫内半点光线也无,阳光照不进深宫,冷冷地如同冰牢。
这是一座华丽的牢笼,太妃用这种雷厉风行的手法,当众如愿地怒骂责斥于我,并将我禁锢于此,那日她晕倒了,众人皆慌乱地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安慰,掐人中,擦药油,乱成一团糟,我也在一旁紧张的服侍,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浅浅地睁开了一线眼,朝我望了望,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她并不笨,风风雨雨几十年了,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能看透,即使老了,眼光仍然精明。莫要看如今锦岚宫层层封锁,如枯井无波风浪不起,其实她是用这样无言的方式,保护我的安全。
大的风波还在后头,我敢说幕后黑手苦心孤诣,一步步在逼我走入死境,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仅仅是针对我,那么一切反而简单,就怕她志在皇上,意图牵扯出贞节锦帕之事,借机致段御龙于死地,所时我此时非但不能承认有孕,更不能试图用清白之身来证明我的无辜,无论那一种做法,只能遂了对方的意,将自己或段御龙陷入困境。
惟有等待,寄希望于太妃,迅速查清这一切阴谋,让所有罪恶皆消弭于阳光之下。
但时日一久,正如谨嫔所说,怀孕的谣言便会不攻自破,对方也不会傻笨之人,这一点她不会没有留意,对方不会让我有等待的时间,一定会趁势再掀风波。
我的前路风云惨淡,做梦也想不到,令我嗤之以鼻的后宫争斗,竟然给了我狠狠的一击,此时我才相信,段御龙临去时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然而我后悔莫及,他鞭长莫及。
等待的时间变得分外难熬,因为我不知道,最后这致命的一击,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临。
所以我平静地对谨嫔说:“你走吧,留在这里也没有用,徒然连累了你不得自由。”
谨嫔再次摇头,眼神坚决神情凄楚,“皇上命我守护娘娘周全,纵使再如何艰难,我也不能有负皇上重托。”
幽禁的日子,时间过得分外漫长,我不知道段御龙在边疆的情形,更不知道如今宫内形势如何。
心急如焚,百无聊赖,没有法子可想的事情,终于也只能放在心底暗叹,我和谨嫔竟然学会了苦中作乐,我教她洗手做羹汤,她教我素手绣霓裳,日子居然也这么一天天地捱了下去。
这日我和谨嫔亲自做了几个小菜,并且烫了一壶小酒,席间并没有什么人服侍,患难相交,我们也浑然不计较尊卑有别的顾忌,坐在一张桌子上正要举杯对饮,门帘一挑,忽然走进来一人。
她亭亭玉立,眉眼间傲然得意之色,也不行礼,笑眯眯地在我对面坐下,说道:“姐姐真好兴致,身处牢笼竟然也能怡然自乐,妹妹佩服之极,自愧不如。”
谨嫔皱了皱眉,低声叫了声:“灵妃娘娘。”灵妃挑眉斜望她,噗嗤一声笑道:“皇后娘娘何等有幸,有你这般好姐妹患难与共,便是入了地狱,也是虽死无憾啊!”
谨嫔脸一白,强自忍着恚怒,我轻轻一笑道:“灵妃在这个时候,还能记起探望本宫,本宫已是大觉得意外,这凡事未到最后一步,谁胜谁负还未能定,灵妃可莫把话先说得太满了,硌得牙疼。”
灵妃心情甚好,吃了我一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只乐呵呵地瞧着酒席上的菜色,又嗅了嗅烫好的菊花酒,赞道:“好香,原先就听宫里的人说,皇娘娘后雅擅下厨,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看来所言的确不虚,这大老远地赶到这座冷宫,臣妾也觉得有些饿了,若是娘娘不介意地话,可否容臣妾叨扰沾光,品尝一下娘娘的手艺呢?”
我微微一笑道:“欢迎之至,灵妃不嫌粗鄙就好,本宫只恐灵妃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得惯了,吃不下这等粗茶淡饭。”
灵妃抿嘴微笑,笑容妩媚言语却夹枪带棒,“娘娘忒谦了,臣妾只恐日后娘娘仙逝,便再也吃不上这等可心小菜,是以此次才有些迫不及待,娘娘莫要笑话臣妾性急才好。”
我淡笑不语,举起了手中的杯子说道:“那灵妃可要慢慢吃,仔细品味,也许今后未必再能吃得上本宫亲手做的小菜了。”
我这里的杯子全是挖了空心的竹子所制,雕刻了淡花印上了诗句,虽简朴却淡雅,灵妃看了看,推手道:“臣妾喝不惯这竹子味道,还是另拿一套器皿来吧。”
她回首对身后随侍的宫女说道:“快回去把上次皇上赏赐的玻璃杯子拿来,记住是成套的那件。小心点拿,若是跌碎了,你也别是甭回来见我了。”身后的宫女答应着一溜烟去了。
谨嫔对她早有不满,趁机说道:“灵妃娘娘,太妃娘娘曾下过严旨,不许闲杂人等入锦岚宫探视皇后,不知娘娘今日为何破格来此,难道不怕太妃娘娘降旨治罪吗?”
灵妃这才端容说道:“实不相瞒,上次臣妾在娘娘面前出言无状,先蒙娘娘亲赐耳光教诲,又蒙太妃娘娘正言喝斥,回宫以后彻夜反思,深觉惶恐,言行有失皇妃体面,心中一直存了愧疚之心,今日特特在太妃娘娘面前请求,容臣妾亲见皇后一面,当面道歉,方能了心中之憾。”
她容色虽庄重,神色中却是半点道歉的意味也无,一个字,假,此女道歉是假,落井下石是真,此行纯粹是来看笑话的,却偏偏要套上向我请罪的华丽外衣。
太妃娘娘岂会不知灵妃本性,她既然允了灵妃前来探我,其行必有深意。
想到此我便装作不经意问她道:“太妃娘娘如今凤体如何?”
问及这等大事,灵妃不敢怠慢,连忙起身老老实实地回答,面上终于带上了一丝戚容道:“太妃娘娘病势有增无减,太医们都说娘娘心力交瘁,左右熬不过这个月,但昨日边疆传来喜讯,皇上大败昭月国十万大军,班师回朝指日可待,太妃娘娘一喜,精神便健旺了许多,早上进了一碗粳米粥,看起来病势也减了几分。”
我心中恍然,这才是太妃允她前来的本意,太妃是想透过她,向我传达皇上即将归来的信息,让我安心等待不必惊慌。
乍闻到太妃不久于世,心中又一酸,涌起无限悲凉,太妃娘娘虽然曾经算计过我,算计过叶家,但凭心而论,她待我一直很好,她在后宫中浸淫了一生,曾经历尽苦楚,曾经云破月出,曾经无限风光,她的一生是一个传奇,但即便是这样,也躲避不了死亡的结局。
人的一生,就象一幕戏,无论演出的过程如何繁华热闹,最终仍是免不了曲散人空。
心中唏嘘感叹,却听到谨嫔讶然一声,仿佛有些震惊,开口问道:“你说皇上打了胜仗,即将回宫?”
灵妃点了点头,笑容里又流露出那份遮掩不住的骄傲,昂首说道:“爹爹此番带头平叛,剿灭萧氏一党立下大大功劳,待皇上归来,定会论功行赏,大加犒赏我顾氏一族。”
她眼波一转,盈盈笑着望向我与谨嫔说道:“到时臣妾代娘娘向皇上求情,也许皇上念在往日夫妻情分,会对娘娘酌情从宽处理。”
我与谨嫔对望一眼,彼此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以为然,此女愚极,火烧眉毛尚不知凶险,尤在此编织美梦夸夸其谈,可怜亦可恨。
我笑道:“灵妃如此有心,本宫先行谢过了。“
说话间灵妃的随侍宫女已端着锦盒来到,灵妃亲自打开锦盒,盒中码着成套的四个水晶玻璃酒杯,一经拿出但觉透明璀璨,在灯光下折射炫目光芒,华光溢彩,满堂生辉。
灵妃眉宇之间得意之色更浓,笑道:“这是皇上亲赐的,听说是外邦的供品,本朝并不多见。”
玻璃杯在现代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十元店里就有得卖,比这几个杯子还要透明澄静,但在古代确实珍贵,等闲人家连见也没有见过,皇宫中更是奉为极品。
我牵了牵嘴角,微微一哂语含讥讽说道:“灵妃,如此珍贵的物事,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若是一个不小心,跌碎了岂不可惜?”
灵妃喜滋滋之余,并不计较我的冷语,她将酒杯在我们面前一一摆好,执壶欲亲自倒酒,谨如忙伸手接过说道:“怎敢劳动灵妃娘娘亲自倒酒,此等小事应当臣妾动手才是。”
谨如执壶一一倒满了酒,琥珀色的酒液在酒杯中翻转,空气中流动着醉人的蜜香。
灵妃举杯说道:“好酒配好杯,如此方才匹配,相得益彰,娘娘您说是不是?”
她率先一饮而尽,向我们亮了亮杯底,纤纤素手衬着玲珑剔透的酒杯,恰如洁玉生光。
谨嫔慢慢举起了杯,并不饮酒,却只管细细地欣赏玻璃杯,玻璃杯上有凸凹的纹饰,谨嫔情不自禁赞道:“这杯子果然灵巧,但不知这细细的刻纹是怎么做上去的?如果用刻刀雕,不怕杯子碎了吗?”
这个我倒知道,向她解释道:“听闻是先用蜡将杯子包裹住,在蜡上刻好了花纹,再用强腐蚀之物将蜡浇融得透了,慢慢地侵蚀杯子,久之花纹自然就刻在了杯子上。”
我说的是实话,从前看古书多了,隐隐记得有这一条雕花之法。
谨嫔恍然大悟,惊叹之色更浓,“果然是匠心独具,巧夺天工,臣妾前所未闻。”
灵妃听得眉花眼笑,玉颜沾了酒色,颊边微生红晕,得意地笑道:“若非如此,怎见得此物的珍贵。”
谨嫔这才举起杯子放到了唇边,酒还未饮,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跌碎声,灵妃乍乍从椅子上坐起,一只手捂住了咽喉,另一只手上的杯子已然跌落成一地碎片,她竟然将这珍贵无比的酒杯,亲手摔在了地上。
事出仓促,我们谨嫔齐齐放下了酒杯,惊问道:“灵妃你怎么了?”
灵妃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喉咙里嗬嗬响个不住,眼耳口鼻中慢慢沁出血来,她惊骇无比地望着我,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毒......这酒中有毒!”
她的面色很快由白转乌,眉宇间浮上了浓浓黑气。我吃惊尤甚,抢先扶起她的身子喝道:“你先忍忍,我叫人来救你。”
她的宫女早已惨叫一声,发狂地奔出了宫外,我喊了几句,外面几个侍卫匆匆奔进来,见此情景亦是大惊,跪倒说道:“臣等保护不周,让娘娘受惊了。”
我急喝道:“快起来,别耽搁在这里,快叫人来看看灵妃还有没有救!”灵妃再怎么势利刻薄,终归是一条人命,我不忍看她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侍卫才出去,灵妃不知从那里来的力气,蓦地一跃而起,瞪圆了眼睛指着谨嫔说道:“皇后,皇后,你——”一个你字刚出口,她的身体便如突然泄气了一般,骤然委顿在地,从嘴中涌出大口黑血,汩汩不绝。
谨嫔惊骇得脸都白了,愣愣地望着灵妃的尸体,便如骇呆了一般,起初的震惊过后,我慢慢宁定下来,阴谋终于还是来了,阴谋果然无孔不入。
我拍拍谨嫔的肩膀,勉力不让自己去看灵妃那张死状可怖的脸,试图安慰看起来吓坏了的她,谁知谨嫔便如触电了一般,猛地跳到了一边,冷冷地看着我,象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的眼神充满惊恐疑惑,颤抖着手指着我道:“娘娘,这酒是你亲手所酿,你为什么要在酒中下毒?“
我心中一沉,说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在酒中下毒?”
谨嫔一字一句道:“灵妃不会自己害死自己,她最后的遗言便是想要告诉我,是你下毒害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