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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尘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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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晨站起来,走出地下室,走廊里,徐秋沫正在抽烟。
“别抽烟了,对肺不好啊。”王晨小心的看着徐秋沫的脸,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忧伤。
“我们那次在服务区,不是第一次见,而是重逢。”徐秋沫轻轻的吐出一片薄薄的烟雾,“我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他了,我们在一起,很短的时间,就分开了。我想我不恨他,那是他的习惯,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在G15公路的服务区跟他重逢了,可是他没有认出我。”徐秋沫忽然自嘲的笑了起来,“我有过那么多失败,从来没有这一次那么彻底,一个我爱过的人,在十几年的时间里为他煎熬的人,已经不认识我了。可是那也不奇怪,他有成百上千的情人,又怎么能把每一个都记住?我请他吃了饭,我没有说我是谁,他说了他的病情,他说他要做最后一次旅行了。那时候我就想,扔下一切吧,跟他走,陪他走完就好,不用考虑什么结局,我在找一种逃离的方式,而他就是来带我逃走了。我没想过会遇到他,很多年了,我偷偷的收集一切和他有关的消息,悄悄的潜入他的博客,看那些加密的档案,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我,他是我最大的失败。”
“我想我们能走完我们的旅程,走到雪山,可是几个月以后他的病情开始恶化,我们不得不弃车飞回来,他进了医院,开始还好,后来就一点点恶化了下去。我还有一点私心吧,我想如果能把那条路走完,也许能让他爱上我吧,他只是会在高兴的时候说,有这样的旅伴很幸运。”
徐秋沫忽然用力抬起头,睫毛上已经挂了一颗泪滴,可是他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
王晨抱住他,第一次这样抱住他,小心翼翼,好像一用力他会碎。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抱着他就好,他的温度他的气味,好像能这样抓住。
过了许久,徐秋沫忽然轻轻的笑了:“他从来没给我拍过一张正经的照片。二十岁的时候他说没有自己满意的,等我三十岁他觉得我已经不能看了吧。”
“他只是不想告诉你吧。也许是因为他的病,也许是希望你不要爱上他,可是,都过去了,如果他知道,一定也希望你能快乐吧。”
“不,你不了解他,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徐秋沫认真的看着王晨的眼睛,“每张脸都会变老,那是一个正太控无法逃避的悲哀。”
王晨愣了一下,从走廊的座椅上直直的摔了下去。
“徐!秋!沫!你真的变了吗?”王晨爬起来,恶狠狠的瞪着徐秋沫的眼睛。
“好久没骑车了,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徐秋沫笑着说。
“周末就去好不好?”
“先给你买一辆自行车吧。”
“我有啊!”
“你那破车没铃没闸轮子都快不转了吧?”
王晨眨了眨眼睛,狠狠的吻上了徐秋沫的唇,他吻的很认真,很卖力气,笨拙的回应着徐秋沫的一切反应。他不再迷惑了,也不想逃避了,徐秋沫可以将过去的一切告诉他,那些是不曾和别人分享的秘密,还有什么可奢求呢?又有谁比他更幸运呢?他一直被小心的呵护,沉浸在那些温暖的拥抱和欺骗里,好像在享受一个梦境,可是现在,一切谜底都揭开了,他该像一个男子汉一样,勇敢起来,去保护去照料他爱的人。陈澍是一个大傻瓜,无论如何,王晨都不会这样糟糕的爱别人,他再也不让别人来伤害徐秋沫了。
晚上王晨絮絮叨叨的跟徐秋沫说话,他怕徐秋沫睡不着,说着说着王晨自己就睡着了,徐秋沫悄悄爬起来,在储藏室东翻西找,终于找出一个LAKEN水瓶,已经很多年了,还看不出陈旧。
二十岁,他第一次突发奇想一个人徒步走一段长城,他准备了一切却没有带足够的水,在烈日下背着越来越沉重的背包,垂头丧气的思考要不要求救,他忽然在一个城楼的窗口看到一个宝蓝色的水瓶,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正在城楼的阴影里躲着阳光的陈澍说,那个孩子看着水瓶的表情好像饿狼看到小白兔,眼都红了。
他喝完全部的水,旅行也就到此为止,他和在城楼上拍风景的陈澍聊到太阳要落山,然后跟着那个摄影师下了山,在山下陈澍租来的农家院里混过了整个暑假。
爱情来的时候猝不及防,一见钟情总是惊心动魄,他们对视的时候就像看到另一个世界的自己,那一刹那他的感觉不是激动而是恐惧,连相遇以前的二十年时光都虚无起来。没有人比他们更相像,也没有人比他们更难以相处。他想起他们相处的时光,就像一场战争,失败的是认真的那个,或者,装不出不在乎的那个。拼命的掩饰,小心的逃避,他们不需要时间来彼此了解,每一刻都诚惶诚恐,伤害却像外科手术一样精确,而受伤的人,转过脸的表情要更加满不在乎。
说不出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说不出最后谁一败涂地了,离开的时候他把那个空空的水瓶装进了背包,徒步走了几公里去赶一趟乡间的公共汽车。他没哭,这样看起来不太像一个失败者。
他有一些变化,他告诉自己是一次失败的爱情让他成熟了,甚至都不算爱情,因为他们连一句我爱你都没说过,可是失败的阴影无可逃避。他需要很多朋友,他需要热闹,他需要站在人群的中间。他走过很多山,可是再也没有一抹绿色像那个夏天一样明艳,再也没有水声像他们的小院墙外山泉的声音那样透彻。
他伤害了饶瑾,伤害每一个爱上他的人,他已经没有心去给别人了。
他把关于那个夏天的一切记忆都锁了起来,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忘了,甚至连重逢的时候都要以遗忘的姿态来彼此面对。
他们一直都知道答案是什么,从那个破败的城楼下第一眼对视就知道了答案,可是他们用了那么长的时间逃避,努力的欺骗自己,努力的装作不知道,直到生死永别的时候都守口如瓶。
其实可以不那么傻的,如果没有执念,怎么会那么多年都被蒙住了眼。
徐秋沫擦掉水瓶上的灰尘,把水瓶放在茶几上,周末出去的时候王晨可以用,只是个普通的水瓶,质量还算不错。所谓执著就是附着于事物之上让他看不清事物本原的浮尘,他小心翼翼的保留的只是附着于水瓶上难舍弃的执著而已,往事如浮云,他不再需要纪念物。心上的浮尘如果抹去了,哪里的山色都是一般葱茏。
回到卧室,借着月光看王晨睡得正香,徐秋沫轻轻的笑了。
“傻孩子。”他轻轻的说。
有过那么多时间,迷茫的不知所以,想求解脱的法门,可是一切苦恼,无非由执著而生,一切迷乱,无非由心而起,解脱,无非破除执念。他拼命的逃避这世间,却无处求片刻安宁,“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执著,在那些简单的事情上加太多计较,而忘了一切本原都无比简单。
或许这个小傻瓜就是来点化他的,微小,可是从不自轻自贱,笨拙,却从不因此放弃努力,他是如此简单,从不执迷什么,也不奢求什么,不曾让污浊的东西蒙蔽住双眼,只是努力用自己微弱的温暖改变别人。从王晨出现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平凡的生活,才是他最想要的。
徐秋沫在王晨的脸上印了一个吻。
王晨梦见他们去钓鱼了,掉了好大一条黄鱼,他听见老二忽然说了一句人话:好大的鱼啊!他惊得趴在了地上,那条鱼摆了摆尾巴,正抽在他脸上,湿漉漉的。
王晨咧开嘴笑了,嘴角流下了幸福快乐的哈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