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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3、重相见 ...

  •   自那日狼狈不堪地跟母亲下去擦药,吴坤这一个月来都过得灰溜溜的。
      他自然没有想通想好然后去找吴老爷坦白的时候,而吴老爷虽然没再逼他,也没给他过什么好脸色。
      吴坤因为脸肿给县衙告了病假,后来肿虽退了,可又开始咳嗽,人也整天魂不守舍,蔫蔫得像个瘟鸡,所以索性再没去过县里,反正吴老爷心绪不佳,懒得搭理他,也不去管他。
      吴坤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闷在屋里,那叫一个心情抑郁,度日如年。其实中间他也憋不住偷偷溜去那个君子居客店看过吉谦,可那里早就改旗易帜入住新人了,连店里伙计也都忘光光说不出什么子丑寅卯了。吴坤开始时失望大过庆幸,等一回头不慎看到躲避不及的杨管家时,又庆幸大过失望了——幸亏走了!
      尽管气氛压抑沉闷,吴老爷定下几房共食的规矩不能改。
      这天恰逢处暑,除了目前为止不知在哪间小屋反省的五姨太,四房太太加吴老爷和吴坤齐聚一堂,围着桌子正在用饭。
      忽然,外边噼里啪啦脚步声响,杨管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老爷!老爷!”
      吴老爷把脸一沉:“大呼小叫什么?”
      杨管家急火火道:“不是……老爷,县衙里来了好多人,气势汹汹的,连县太爷都亲自来了……”
      吴老爷手里的碗珰地嗑在桌上,他一下子站起来:“什么?”
      不消片刻,已经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闯入,哗啦啦把屋子围将起来。姨太太们花容失色,惊叫几声直往内室躲去。
      吴老爷勃然变色:“你们凭什么私闯民宅?”
      他话音刚落,就见身着石青色官服的尹县令踱步进来:“凭的自然是大清律例。”
      吴老爷腮上肌肉乱颤,不知是怒是笑:“哦?……我倒是犯了哪条?”
      尹县令长长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多了。你要本官给你一一列举吗?——还是回衙门你自己说去吧。来人……”
      “等等!”吴老爷朝扑上来的捕快喝了一声,对尹县令道:“尹大人,我敬你是本县的父母官,一直对你尊崇有加,可你无缘无故无凭无据找上门来抓我也未免太欺人了吧。乡里哪个不知我吴全伦向来安分守法,忠厚传家?就连前任县太爷张大人也称赞我为人,高看我三分呢。凡事都要讲个理,若说不出什么一二三,便是县太爷也没有乱逮人的道理!我倒要问问,您初来乍到的,凭什么说我有罪,凭什么要抓我?”
      尹县令冷笑一声:“本官既然亲自过来,当然是罪证确凿,有法有据的。你既然还不承认,我就先替你说一条听听。据我大清律例第288条规定,凡采生折割人者,无论是否害人性命,皆处凌迟之刑。就这一条,你说够不够呢?”
      吴老爷脸色变了几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尹县令继续冷笑:“不知道?那就去衙门,让你家的老熟人高大夫给你解释解释。”他看吴老爷没说话,又道:“哼,别装模作样了。实话告诉你,本官刚上任就知道有你这么号人物,调查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不是为了找到确切的证据断然不会现在才过来。吴全伦,现在本官正式通知你,那个巫医不分的高家臣已经全部招供,西城瓦窑的少年尸骨也已经被挖了出来,你与本县二十六名少年失踪案有莫大关系,还不快束手就擒。”
      吴老爷死死望着他,声音却止不住发抖:“……高家臣不过是偶尔给我家看病,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除了在府中修身养性,几乎什么地方也不涉足,他做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好一个修身养性。那就让大家看看,你到底是修的什么身,养的什么性!”尹县令略一回头,“千吉,你带王捕头去那个密室。”
      “好。”在他身后,答应着走出一人,玫紫常服,修身玉立,端的是仪表不凡,风度翩翩,十分养眼。
      然而吴老爷一看见他,却顿时双目突出,面如死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今隐约担忧的万一竟然真的走到眼前。那个人,便是被打了一顿然后不知所踪的吉谦。
      吉谦也不去看任何人,自顾登堂入室,带着几个人向里面走去。只是在穿过呆若木鸡的吴坤时,袖子从他脸上轻轻擦过。
      吴老爷双唇颤抖:“他……他……你……”
      尹县令轻蔑道:“怎么了?无话可说了?……当今万岁大殿上钦点的探花能给你做好几个月的长工,其实你也该知足了。”
      听了这话,吴老爷全线崩溃,饶是他平日里一幅严厉稳重的样子,此时也撑不住快瘫倒下去。
      吴坤从捕快一进来就呆在那里,再听了县太爷和老爹你来我往的一番说道,及至望见吉谦换了衣衫,领人擦身而过后,已经连眼珠也不会转了。
      吴夫人倒还镇定,三房姨太太都跑了进去,她却是坐着未动。此时她扶住吴老爷,轻声道:“老爷,你莫着急。什么事该说的先跟他们进去说清楚,要没什么事我不相信清平世界还能滥杀无辜不成?老爷放心,我一定抓紧打点,早点把你救出来……还你清白。”
      吴老爷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出奇地软弱,拉了吴夫人的手:“去找找大舅哥……快一些,还有银票在……”
      尹县令打断他:“吴全伦,你还是省省吧。你的罪过大了,想要逃脱纯属做梦。至于你这府院财产,不日也要充公断付给受害者家里,等定了罪,妻儿老小还不知道会不会受你牵连,你就别惦记别人来救你了。……来人,把吴全伦押回县衙,吴府暂时查封,府内诸人不许随意离开,审案期间,涉案人等随时听候传讯。”

      吴坤木然地随着吵嚷混乱的人们来到院里。
      天清云阔,清晰得近在咫尺,仿佛要压将下来一般。他抬头看天,听不到周围的声音,辨不清身边的脸面。
      不远处,有衙役在清点统计着什么,吴坤背靠树倚着,心里被一股浊气堵住,越来越沉,越来越沉,压得他不由自主地向下滑去。
      忽然,一股大力拽起他的胳膊,把他半腾空地拉到一边。
      吴坤茫然抬头,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张脸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发出一如既往的声调:“你最近怎么样?”
      那股浊气突然从吴坤心头骤然涌出,让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浑身颤抖,撕心裂肺,脸红脖子粗地弯下腰去。
      吉谦扶住他拍打他的后背:“怎么了?怎么啦?……女儿痨啊?”
      吴坤猛地挣脱了他,踉跄着向前跑了几步。他此时并不能很快反应别人话语的含义,但是就刚才那种调侃的语气,也已经像把尖刀,狠狠地刺在他的心上。
      吉谦连忙跑上来拉住他:“你别跑。”
      他把吴坤拽的面向自己,看着他涨红的脸,语气又变得诚恳:“对不起。”
      吴坤双眼空洞地望着他,仿佛在思索这三个字的意思。
      两个人对视了很久,吉谦慢慢把头低下去,唇压在吴坤微张的嘴上:“我很想你。”
      熟悉的感觉由嘴唇向全身蔓延,一瞬间像是什么被开启了,吴坤感到疼痛、赤裸、残酷的清醒。
      这疼痛、赤裸而残酷的清醒噬咬着他的心,让他无力推开吉谦的束缚,只能沉重地摇头,发出低哑的声音:“不要再骗我……”
      吉谦牢牢抓住他的肩头:“我没骗过你,即使有时候没说真话,也是迫不得已。……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吴坤还是表情呆滞,机械地重复那句话:“……不要再骗我……”
      “我没骗你,也不想骗你……你看着我。这样行不行,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吴坤觉得此时摇头也变得困难:“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你不用再骗我了。”
      吉谦头一次感到束手无策:“这事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也别这个样子啊。我也是没办法……”
      “不要再骗我了……”
      吉谦无可奈何:“我真不是想骗你,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行吗?……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我真名叫方千吉,因为是去年殿试的探花,怕自己太有名了,就改成吉谦了。说起来吉谦也是我原来用过的名字,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表弟吗?他是我舅舅的独子,叫吉和,小时候我在他家玩,就随便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冒充他亲哥。我说的山西那个商号确有其事,就是我舅舅家的,一说吉谦也知道是我,所以也不怕别人查去。我舅舅一直在山西榆次经商,后来索性就在那里定居了,所以我娘跟我爹也才会成亲。小时候经常在舅舅家玩,一直到我爹去淮安府任职才离开。我在……”
      吉谦正说着,吴坤忽然挣开他走了。
      他什么也没听进去。
      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人叫什么,从哪里来,是干什么的,他在乎的,只是接二连三地被玩弄,被欺骗,被利用。
      一个人凶蛮地撕烂了你所有的衣服,然后抱住你说要给你温暖,你敢要吗?
      吉谦再次拉住他:“你去哪儿?”
      “去看我爹。”吴坤忽然想哭。
      吉谦哏了一下:“……你怎么才能原谅我?”
      吴坤回过头,身体抖得不受控制,但是一字一句斩钉截铁:“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清秀的脸实在不适合做出这种恶狠狠的表情,看上去像在开一个玩笑。
      于是吉谦嘴角画弧,捏住他的手,俯身向他的脸靠近:“别说永远,永远太久,你做不到。”
      清凉的唇触到滚烫的面颊,吴坤甩开他狂奔而去:“你看我做不做的到。”
      吉谦愕然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吴坤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身后的不远处,站着面色惨白的吴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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