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叹》wellnight

2、一章，

　　一章，

　　不到故事的最后。
　　不到我们垂垂老去，我们不曾知晓自己想要的，与最珍贵是什么。

　　“他会回来么？”
　　男子轻启手中的茶盖，啜了一口热茶，轻轻将热气呼出，脸上满是陶醉的神情。许久，才睁开眼睛，悠然地望了面前的女子一眼。
　　“宫内独一的明前龙井，三王爷还算喝得惯吧。”
　　美艳的女子坐在鸾座之上，悄然而笑，丝毫不在于那唤做三王爷的人对自己的轻佻。
　　“这样的茶叶，王府之中不多，却也不少，只是泡茶之人却没有肖贵妃那样聪慧。”男子越加得意起来，眉眼都堆在一处，却丝毫不损他的俊美。
　　女子心下倒是略微一凛。
　　面上却是冠冕堂皇的话语，“若是王爷不嫌弃，哀家这里倒是有几个擅于茶艺的，不如，就送给王爷，也是她们的福气。”
　　“哼。”
　　三王爷面色平静下来，终于又回了原初的话题。
　　“他会回来么？”
　　“一定，会。”
　　肖贵妃的脸上有一丝自信，或是得意，并不能为三王爷所察觉。她悄然颔首，把玩手中一枚玉佩，竟是笑若桃花，一时惊呆了三王爷。
　　“怪不得皇兄如此沉迷于你，想来他也是如此吧。”他的笑容□□十三度，仿佛嘲笑。又仿佛叹息。
　　“他如何算是沉迷于哀家，不过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人吧了。当年，他曾说，若是我召他，便是国难之时，无论如何，他都会赶来罢了。”
　　女子浅淡说话，小心翼翼地看三王爷的脸色。
　　“说到底，他是爱国胜过爱美人？”
　　“男儿，哪个不是爱功名，爱大义，胜过爱娇妻呢？”
　　“若是功名与娇妻可以兼得呢？”三王爷将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来，躬了身子漫笑说话，“若是功名与娇妻可以兼得呢？这世上有没有男人会不心动？”
　　“人之所望，不过如此而已。”
　　女子哽咽了片刻，手中的玉佩捏得更紧了些，面上却是娇媚的笑容，“可是哀家知道，对于三王爷这样的大英雄，从来只把功名挂在心中，小女子，这么会入您的眼中。”
　　“你是在提醒我么？”
　　他瞪眼过来，俊美的脸上威严顿生，饶是贵妃之姿，也不敢正视，肖贵妃视线一转这才缓缓说道。
　　“得了天下，即便是哀家，也是您的。”

　　坐在马车之中，一路奔驰，一旬有余便近了杭州地界。
　　柳无双偷偷打量眼前的男子，甚至，是大胆地盯了他看，全然都不能引起他的任何反应，车上两人相对而坐，他却只是闭目养神，偶尔睁开眼看了她一眼，问了行程，便自顾看马车外的风景，竟全当她是透明一般。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么？”
　　忍不住冗长的寂寞，少女先开了口。
　　他瞄了一眼，便懒扬扬地去望车外的树木，好象那些东西更能吸引他的兴趣。
　　“我叫柳无双，这次我，我是奉了三王爷的命令来传你回去。”
　　“恩。”
　　叶子安闷哼了一声，上下将她细细打量一番，却又将视线转想外面，“已经到了杭州外城了吧。”
　　“是的，这里叫做梅山，往年秋熟时，长了一片片的橘子，可好看了。”
　　“哼。”
　　这次第，他的语气里有调侃的味道，“不重要，还有多久才能入城。”
　　话题终于沉寂下来，气氛尴尬万常，柳无双撅了半嘴巴，“半个时辰吧。”
　　“哦。”
　　他轻声应了，闭了眼靠上车厢，再不说什么。
　　“至少你应该知道，此行要去见的是谁，我猜你肯定不知道。”柳无双心下不肯服气，端的郡主架子虽然不用，小女孩的脾性却是不改，故意去激他。
　　叶子安，没有说话，嘴角却分明有轻微的弯曲。
　　柳无双带了得意语气，“你以为是肖妃娘娘？不，你错了。这个人你一定猜不到，当年你为官的时候，他甚至并不在京，可以说这一次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是么。”叶子安忍不住笑起来，眼轻眯起，浅淡的酒窝，显在左脸端是趣味。
　　“你居然有酒窝。”柳无双也笑起来，笑得远远比叶子安激动，甚至超越了叶子安的想象，她蹦将起来，头硬生生地撞在车厢上，脆脆的声响。
　　“没有被撞过而已。”
　　叶子安别了头，不去看小姑娘在一边捂了头大呼小叫，含了笑意去看杭州的亮丽风景。

　　五年了。他有整整五年没有回过这里了。
　　杭州不变，岁月似乎也不曾老去，可是他心里明白自己，已经不再如当年那般满是激情与勇气。

　　三月的杭州。
　　风景喜人，但更多的确实热闹。
　　江南富庶，最甚最甚便是在杭州，更兼南宋王朝定都于此，王侯将相士家交错比邻，出入皆贵，更是繁华非常。半个时辰之后，他们的马车便到了杭州城。
　　柳无双本性温和，不欲张扬，叶子安也忙着闭目养神，倒也乖乖地停了下来，由得士卒过来盘问一番。一个微胖的士卒打着哈欠，游步而至，对了车夫便是一句。
　　“从南边逃难来的奸细？”
　　“两位爷，我们是从南方来的京城走亲戚的。”车夫哈了个腰，塞了一枚碎银子过去，胖士卒倒也不客气，从容地收入衣袖之中，却依旧是轻蔑语气，打打哈欠。
　　“走亲戚？穷乡下来的亲戚？最近城里几家有钱人不是都往南方跑么？你么倒敢过来。”说话间，手又伸了出，轻轻摆弄手指，竟是要加钱。
　　车夫心料士卒见他们车马豪华，心下也不愿多说，便要再去摸钱，却不料一只手拍在他的肩上，正是被声音赶出车来的柳无双。
　　“你们是哪个营门，你们统领是谁！”她的声音杂了许多激动。
　　“你，你管得着，着么。”看柳无双衣着不凡，士卒倒是有几分胆怯了，心下哀叹不知倒霉撞见了谁家小姐，嘴上却不饶，“咱是西营门陈子扬手下的，过门收钱乃是惯例，多少年了，也没见人来管过。”
　　“你，你，”柳无双一时语塞，怒目一瞪，“现在城里的守军都归于王爷治下，以后，你们要是再敢乱收钱，我就。。”
　　“丫头。”
　　叶子安伸出头来，懒散地瞥了一眼，对了车夫说，“把钱给他吧，规矩是规矩。这丫头越来越淘气了。”

　　上了车，入了城，人流顿多。
　　两人相对坐在车中，此时换了叶子安一脸从容笑意，反倒是柳无双撅了嘴一言不发看车外。
　　许久。
　　少女眉毛微皱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给他钱呢？这样的军纪，别说是打蒙古人了，百姓也会不服的。”
　　“为什么三王爷知道却不改变他们呢？他应该比你更了解情况吧。”
　　叶子安笑起来的时候，左脸有浅淡的酒窝。“太多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选择的。”
　　“我不懂！”
　　柳无双又蹦起来，这次第的声响远比方才更甚，她却不叫痛了，只是睁睁地看着叶子安，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慢慢的，竟似有泪水渐渐含在里面。
　　他苦笑起来。
　　“很多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甚至连理解也不能。”
　　“也许事情并不简单，也许，我们真的做不了太多，但是至少，我们曾经试着改变过。”她努力瞪眼，那泪水徒然在眼眶里打转，竟是真的没有坠落下来。
　　“那会很有趣。”
　　叶子安的嘴边浮起善意的笑容，却用了淡漠的语气。
　　“先去六扇门。”他对了车夫叫唤起来。

　　许多年前，那个女人，分明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曾经说过，他很喜欢，很喜欢。可是到了最后，却是由他亲手将这样的眼神毁去。

　　“恐怕先生没有这个机会了吧。”
　　车马急停。
　　柳无双跳下车去，眼见一个少年批了重盔厚甲威风凌凌，持剑子站在他们车前，那马见了他饶是惊恐，竟然是原地踏步不止，不敢上前。
　　虽则马车慢行，但若是一个纰漏不能停住，怕也少不了挂些彩，而此人竟敢硬挡住他们的道路，心料此人必是一个人物，只是心性未免有些狂张了。柳无双想到这里，倒由不得赞起此人来，若是上阵杀敌，必能成就一番功名吧。
　　“将军如何称呼，本郡受了三王爷的命令带此人进京，希望将军不要阻拦。”
　　言罢，她一抱拳，一躬身，分明是女军豪情。
　　“好俊的丫头，只是你可知你身后运的是卖国贼叶子安，人称卖国状元的叶子安？”少年摸摸下巴微生的胡子。冷眼相视，端是睥睨气势。
　　“王爷命令，希望将军暂时放行。”
　　柳无双又是一个抱拳，她心知义父几般吩咐，不愿招惹生事，更兼对眼前的少年存了几分好感，礼数越加周全。
　　“卖国贼叶子安，你还不给我滚下车来！”
　　少年将军却是丝毫不理，声音大起来，杭州城中行者无数，此间听了声音，立时便围了个厚实，这下想溜怕也是不行了。而围观之人，分明有人已经认出叶子安的名字，议论声音渐渐响起，几个胆子的竟抓了石头，瓦片丢将过来。
　　柳无双心下愤恼，却又不发作，垂下头，冷冷说话，“若是将军不放行，怕是三王爷那里不便交代，希望将军能卖我无双郡主一个面子。”说完，她又环看四周群众一眼，默默说话，“如今国难当头，三王广招能人不忌前嫌，希望诸位放行。”
　　“说得好。”
　　异口同声的话语，正是少年将军，还有，从车上缓缓度下来的叶子安。
　　两人相视竟是一笑。
　　“久见了。子扬兄！”叶子安一掠额前的发束。
　　“你还没死啊，小安子！”
　　少年一脸的调侃滋味，却藏不住眼中的喜悦，而瞬间他拔出剑来，眉目凛然，杀气必露，一步一步，度将过来。
　　“你要做什么！”柳无双大叫起来，“你好大的胆子！”腰间一把精致短剑握将在手
　　“也许吧，我无数次动过杀掉他的念头。”度过柳无双身边的时候，少年轻蔑说话，却是刺耳万分，“这样的剑也只能让女儿家拿来玩玩。”
　　“但是，我现在还活着。”叶子安嬉笑起来，他原本便不曾畏惧生死，何况，他对上的是老朋友。
　　“今天没有我，看你如何能进得城去！”
　　话毕，浩浩荡荡的一队人，约莫三十来人叫骂着过来，纷纷都是官员打扮。
　　“看来我是恶名在外啊。”
　　叶子安打趣说话，神情分明有几分落寞。
　　“猪怕壮么，这个道理你又不是今日才明白。”少年持剑站在他的身边，贴了他的耳朵说话。

　　“叶子安，你个卖国狗，当年皇上饶你狗命，今日你居然有胆回来！”为首的一个人乃是吏部尚书张均，白胡寸许，此时说话言辞慷慨然，胡子随了话语威风动弹，颇有正义之气，围观之人以及他身后的官员队伍纷纷附和。
　　“张尚书，这是三王爷的命令，如今乃是多事之秋，还望诸位大人先行避，有事可与三王爷商量。”
　　柳无双倒抽一口凉气，随了义父许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女子，说话娓娓而来。
　　她身后的少年却只是暗笑，“真象啊，小安子！”
　　“去他妈的三王，我们今天就是把这个卖国贼打死了，皇上跟前也是我们有礼。上啊，打死他！”
　　“你们谁敢！”
　　柳无双一怔，被人群冲到一边，立足不稳，少年却早已算好，稳稳将她扶在怀里，持剑对上一众大臣，笑容曼然！
　　白胡子张均有些胆怯，猛得收了手，怔怔地望了剑说话抖擞起来。
　　“逆臣贼子，人人得以诛之，陈子扬你别以为有肖妃就可以拔剑对上朝中重臣！”
　　“我只知道，我负责杭州城中安危，而这位叶子安，是肖妃娘娘的客人，要杀要剐也轮不到你们！”说话间，一挥手，一众整齐的守城军士围将而上，将叶子安牢牢护在中央。
　　怒目相视，少年大笑起来，身躯抖动风彩哗然，怀中的少女，不禁心动，脸上微红，急忙挣脱开来，却正对上一面肥胖的脸，正是方才在门口拦了他们的胖士卒。
　　“我们走，去皇上那里参他们去。”
　　一扬手，一众文人呼啸而去。
　　徒留陈子扬与叶子安两人相视而叹。
　　“你现在还要去六扇门么？”陈子扬瞥了叶子安一眼，视线分明又扫过那红脸的少女。
　　轻微沉默，仿佛早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始终是六扇门的人，无论兄弟们怎样看我。”
　　他的话语里藏了许多岁的风尘，已经始终不曾磨损的勇气。
　　“那么，小的们。挥师六扇门！哈哈”

　　若果，我们可以选择，过往。
　　会不会还是走到分别的结局。会不会，只是再痛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