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扶苏》楼西

4、第四章 帝都风雨

　　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馀委蛇，经营乎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而异态。（注1）

　　浩浩汤汤，波澜壮阔的八条水脉环绕着巍峨肃穆的帝国都城，是谓秦帝国咸阳的十景之一。

　　千年征战，奋九世余烈，秦王赢政自登基伊始，便开始了吞并六国的宏伟计划，随着韩赵魏三国的灭亡，秦帝国咸阳理所当然的成为这个世界第一雄伟壮阔的都城。

　　天下第一帝都自然要对得起天下第一帝都的名号，随着秦王政的一声令下，动用数万的修行者和无数的民夫战俘，以及从战败三国掠夺来的资源，开始了咸阳的扩建。

　　最早的咸阳王城变成了皇家内城，被称为秦王宫，而咸阳城外环绕的八条水系也被想要讨好秦帝王的能工巧匠想办法纳入重新扩建的咸阳城之内，让位于西北内地的秦国帝都处处蜿蜒清澈水河明渠，呈现出一派楚国都城秀美精致的风光。

　　不过天地自有阴阳，流水至柔但也至阴，经年累月，那些潜藏于暗处，寻常百姓所看不见的秦帝国的阴谋诡蜮和血腥征伐，让这座煌煌都城在集雄浑壮丽秀美于一身的同时也增添了几分森寒的阴柔。

　　这种阴柔随着料峭的春寒，越发的渗冷。

　　因为阴冷，大秦帝国的贵胄世家自然不愿意在雨后出门游玩赏景，除过一种，那些不惧寒暑的修行者。

　　所以在这座位于烟波浩渺的曲江池畔，春可看花，夏可观柳，秋可赏月，冬可品雪，咸阳都城内最繁华最有名的阅江楼上，虽只有寥寥数人，但都是修为五境之上的大修行者。

　　其中一名面目阴冷，双手笼于袖中的老者微微闭目站立于红色的立柱之下，另外两位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倚坐在紫檀木的案桌之前，案桌旁红泥小火炉蹲着一尊赤金的精致小壶。

　　壶中煮的是幽香的青梅小酒，案桌旁坐着清瘦的有些病态的年轻人也叫青梅，南宫侯府的大公子南宫青梅。

　　因为病态，所以怕冷，可是即使身上披着一条来自极西之地的雪白狐裘，南宫青梅还是觉得有些微微的发冷，他端起细腻的白瓷酒杯，轻轻的浅啄一口，温热的酒香便沁入心脾，似乎舒服了不少。

　　重重华丽锦绣制成的帘幕之外，一名黑衣修行者正远远的跪在地上，颤声道：“公子，临渊阁的事败了。”

　　“败了。”南宫青梅默默重复一句，苍白的手指攥紧酒杯，谋划许久，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败了，他没有惊讶，也没有发怒，只是淡淡道：“你们都是猪吗？李莲歌带着他最厉害的那名供奉跑去了渭城，你们竟然还是败了。”

　　黑衣修行者跪的更低，似乎恨不能钻进身下的木板之中。

　　“怎么败的？”幽幽的声音带着几分好奇从南宫青梅的身侧传来，另外一名身着黑色锦纹长袍，鬓若刀裁，目若星辰，唇若朱砂，俊美的容颜宛若冷玉雕琢而成的贵公子饶有兴致的坐起身来，黑色的发丝从他的肩头滑落，清冷的好像锦缎一般。

　　站于红色立柱下的阴冷老者也同时睁开了眼睛。

　　“赵飞颅烧了临渊阁，所以第一波进攻临渊阁的金玉堂帮众几乎死绝。”黑衣修行者低声回答。

　　“几乎死绝？”黑袍贵公子端坐之后，越发显得身材颀长，肤色白皙，神态静雅贵气，但漂亮的眉眼之间却莫名透着丝丝的寒气，他抬手置于案桌之上，轻轻敲击两下：“然后呢，你们的修行者呢，难道也死绝了？”

　　黑衣修行者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南宫青梅，他是南宫侯府家的门客，可不是这名气质森寒，俊美异于常人的黑袍贵公子的门客，有些话可以说，但有些话他不知道能不能说。

　　比如临渊阁烧了，即使他不说，不久之后整个咸阳城的人都会知道。

　　南宫青梅略有几分不太自然的点头道：“说吧。”说完之后，微顿了一下补充道：“这位是提刑按察司的左御使司无邪大人。”

　　随着南宫青梅的话音落下，整个阅江楼的空气也似乎随着这个名字寒冷了数分。

　　提刑按察司，黑衣修行者悚然间惊出一身冷汗，凶名在外的司无邪是高高在上的帝都权贵阶层的大人物，像他这般的微末小人物，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恐怕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见他一面，不过对于秦帝国大多数的小人物，甚至是皇室贵胄世家王侯的大人物来说，恐怕也是宁可那个一辈子不见这位手段骇人冷酷的左御司，也不想自己的名字被这位司无邪大人无端提及。

　　监察和刑狱，提刑按察司兼具两项帝国杀人破家的恐怖利器，无人不怕，也不可能不怕。

　　努力的深吸一口，黑衣修行者压下心中深深的恐惧，恭敬道：“然后李家的老夫人出了楚王府，坐镇临渊阁剩余帮众退守的绿竹巷。”

　　剩下的黑衣修行者不再多说，司无邪和南宫青梅却都了然，有第七境腾云境的大宗师级修行者驻守，普通四境以下的修行者根本没有任何取胜的可能性，除非他们拿命去堆。

　　用自己的性命，用自己的血肉堆死一位七境的大宗师。

　　可是能够成为修行者，不光是靠悟性和修为，更是万中取一的机缘，所以修行者很惜命，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修行者愿意舍命去搏杀，更何况是这种底层江湖市井人物之间的帮派厮杀。

　　听完败退的原因后，南宫青梅先是沉默，接着便是愤怒，忍不住嘲讽道：“李家老夫人，李家的老祖宗，这是真的连最后一点脸面都不要了么。”

　　贵族之所以成为贵族，自然有他们自己的骄傲和矜持，江湖帮派可以是他们闲暇时手中的玩具，也可以是他们黑暗中攫取利益的血腥工具，但他们绝对不会亲自下场，哪怕再落魄，他们也不会在这潭浑浊的江湖恶水中打滚。

　　可是李家的人不仅这么做了，还做得光明正大，曾经名动咸阳城的楚国公主，曾经李神将的妻子，曾经七境上品的大宗师，曾经无数贵族世家都需要仰视的存在，就这么不声不响，不动声色的亲身下场，在咸阳的江湖中掀起了一场风雨。

　　司无邪抿着略薄但红如朱砂的唇角，看着因为愤怒而脸颊泛白的南宫青梅，他似笑非笑的端起细瓷酒杯，什么叫不要脸面，勾结赵国的复仇者坑杀大秦自己的修行者，这才叫不要脸面吧。

　　更何况，你要杀的是她的孙儿，以李家老夫人暴烈的性子没有杀上门来，也是看在陛下的面子上。

　　不过陛下这般不闻不问，任由这些昔日与李家有仇的侯门坑害李家，到底是真要灭了李家，还是忌惮李家那位天才的修行者李陌尘真的突破七境？

　　司无邪喝完杯中之酒，纷乱的思绪渐渐沉静，不由微微的笑了起来。

　　又或者陛下只是在玩平衡，想要借李家这只手，进一步削弱咸阳城内诸多侯府世家的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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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这段出自司马相如《上林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