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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

  •   徐杳惊醒的时候,背上已尽是匝匝密密的冷汗,额鬓上黏着几根发丝,心里暗自发怵——

      鸳尾这灯怎么掌得喑喑沉沉!

      她起身一盏一盏亲自拿了火折子点过去,竟也顾不上趿一双足履,赤着足不知冷热地踩在凉浸浸的釉面砖上。

      她推开窗栏,碧瓦朱檐上挂一轮破碎混沌的月牙,清浊同流,才到子时。

      落英榭的寝殿几乎被她点得灯火通明,她揉了揉眉心,悬着的心缓缓放下,回身在榻下套了罗袜鞋履,从紫檀木衣柜底下的暗格里捡出一袭宫女常穿的青缎掐花襦裙,对着镜子自梳了双平髻。

      临了又折回衣柜,翻出一件青底绣柳的披风。

      这才蹑悄悄地出了殿门,循着旧时记忆往关雎宫去了。

      ======

      燕怀瑾提了柄黄杨木雕花走马灯,萧瑟一人迈步于关雎宫内,宫墙处依稀几处杂草,墙边寞寞攀了几朵荼蘼白花。

      他今日穿了身石青色湖绸素面袍子,若非手上那柄走马灯朦朦胧胧有几分亮堂,只怕也会溶进黝黑的碎瓦颓垣里。

      他登基大礼正式举行前,特意命人在关雎宫的荷花池中央建了一座泊水戏台,高八丈,坐北朝南,端得是飞檐翘角,雕镂矮栏,霁媚秀逸。

      除却平日节庆里阖宫上下会聚在这块一同看戏外,无事的时候常玉会在池边的方亭里置上美人塌,旁边摆一张小桌放些甜点,也不要人伺候,一个人慵懒地倚在榻上看台上一出出波澜壮阔、哀婉缠绵、忠孝节义的粉墨故事。

      他有一回故意捉弄她,戏台上正唱着一出《游园惊梦》,乘她入迷,他从背后倾手蒙住她的眼睛,她却不恼不怒,露出明晃晃的皓齿,缠绵宛转的叫出燕怀瑾这三个字,他乘机覆上她的唇,温温软软。

      连风也温温软软的将她的碎发拂过他的手背,“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这两句戏腔被她听进去,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她眼睫微颤,在他掌心里。

      燕怀瑾走过昔年荷花池的栈道,只好称昔年荷花池了,因放眼望四周,水还算清澈,昔年热热闹闹的水芙蓉却再也寻不到一支了,只剩一些犄角旮旯处攀上岸的青苔。

      他抬头看眼前灰败的戏台,不拘一格扶着木阶的围栏往上走。

      那折《游园惊梦》是《牡丹亭》里的选段,今夜想来,倒是映了里头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他这样一步步上了木阶,先是一双莲翘履映入眼底,此情此景,他也不见半分骇然,更是急迫的两步作一步登上了戏台。

      燕怀瑾就着手上这柄走马灯看过去,眼前的女子披青色披风,一副窈窕背影对着他。

      他怅然若失,竟听见自己带着几分喜悦的声音开口,“可是阿玉回来了?”

      他眼底有止不住的水花溢出,生怕看不清眼前的故人,另一只手端着袖口不管不顾的拭干眼角湿意,“阿玉一去,掐指算来已有两千六百二十一日,你从不肯入我的梦来,这是恨上我了。”

      徐杳直着身子不为所动,听后头这人传来句句箴言,初听见他第一句时,还当自己是错听了,哪成想燕怀瑾子时竟来了关雎宫,现在听他这幅说话的模样,心底百感交织,恨不得纵身跃去荷花池里。

      “我知自己这是臆了。”他期期艾艾的声音又传来,“你不好的那天,我既盼着你好起来,又盼着你去了也好,你这一去,反倒干净。只是偏偏留下我一个,若碰上凄戚事也罢了,若碰上三两件乐事,到哪里再寻一个阿玉说与她听呢?”

      他说完这话,慌慌张张上前揽她,他触上她温香软玉的腰间,原先手上的走马灯应声而落,两人皆着一身青,此时一同溶进月色里,微弱的灯光够到一袭青色衣角,也分不清是他身上的还是她身上的。

      然后燕怀瑾见到她梳的双平鬓,十分对称,玲珑有致,而她披风颈脖上露出一块青缎掐花,这是宫女的服制。

      他猝然推开她,疾言倨色道:“你是哪里当差的婢女?”

      徐杳被他这一推,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子,掩去眼里的万种情丝。

      她心底明白,常玉与燕怀瑾皆已不是当年的两人了。

      她跪下来,把头埋得很低,秉实道:“奴婢是落英榭当差的。”她既是落英榭的徐美人,专伺候天子,说在落英榭当差这话,也是没差的。

      何况瞧他亦未认出自己,想来那日侍寝隔着珠帘他未曾看清楚。

      她触了他的眉头,怕是直言徐美人的名号,他乘机就此将她发落了。

      燕怀瑾问她:“何以子时至此?”

      她斟酌了一下回答,“奴婢是来寻水芙蓉的,听宫里的旧人说,此处是宫中唯一还有水芙蓉的地方了,只是白日里不敢冒昧前来,奴婢万死难咎其责,望陛下开恩。”

      确实自常玉殁后,宫里再无人植水芙蓉,昔日里赫赫扬名的关雎宫也就此湮灭,连燕怀瑾也有四五年的光景未曾踏入此地,不过是今夜心愁难泯,辗转难眠,却有人与他心意想通,前后来了关雎宫。

      莫非,常玉是这冥冥之中的溯源?特地托人来与自己相见。

      “抬起头来。”

      徐杳无奈依他所言抬头,出乎意料的看到燕怀瑾神色颓唐,只平平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你也瞧见水芙蓉已没有了,倒是荼蘼开了几簇。”燕怀瑾拾起脚边的走马灯,继而道,“开到荼蘼花事了,朕容你全摘走吧。”

      是以这夜徐杳回落英榭的时候,兜了满怀的荼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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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尔后小半个月徐杳除了每日去长信宫请安都闲来无事,先是吩咐鸳尾豆蔻二人寻来瓷瓶养荼蘼花,鸳尾又提议将多余的荼蘼花捻成花粉,做成香囊或是拿来熏衣服,徐杳听罢轻嗅一口,清清雅雅却不腻的香味。也有几分兴致勃勃,便同意了。

      徐杳本想再拿两朵送去桢良媛处,不成想没等她挑出最合眼的,曹凝君倒先来了落英榭。

      进了内殿瞧见桌上摆放的物什,惹人怜爱,心下一痒,主动开口道:“难怪徐美人不来我那流韵轩,原是私藏着宝贝呢。”

      “请桢良媛安。”徐杳脸上有几分笑意,有意道,“可不还是被桢良媛发现了。”

      曹凝君也不同她绕弯子,直言不讳:“徐美人送我两朵可好?”

      “瞧你今儿穿这身杜鹃花缎子,可见是个不缺花的人。”徐杳讪讪开口,假意推辞,“荼蘼这样的花合该宫里头从未有人栽的,只因兆头不好,我自然不在意这些,当真你也不在意?”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

      曹凝君不比徐杳,她自入宫也算圣宠不减,“倘我说不在意,不知徐美人信与不信。”

      本来徐杳还一直挑不出最合眼的,听完这话,只低头挑了两朵花瓣最浓密的递过去,“同你开两句玩笑话罢了。刚想要豆蔻送去流韵轩,你就来了。”

      曹凝君命婢女晓暮收了这两朵荼蘼花,再不提花的事,朝徐杳开门山道:“过不了几日要到五月初五,太后会在寿合宫设宴,到时候咱们两个新入宫的不止是初次拜见太后,还要见一见中宫那位了。”

      她言语间对太后与皇后颇为忌惮,徐杳心下想得却完全与她不一样,总归那两位旧人她是迟早要见得,只是近来她着实不想见的人是燕怀瑾。

      自那夜关雎宫一别,他还当自己是落英榭的婢女,真真是造了孽了。

      曹凝君自己絮絮叨叨起来:“前儿陛下来我这,我也同他提了这茬,陛下说叫我备点心意到时候端午宴的时候献个见面礼就是了,我记着你的话,你在长信宫外说咱们两个是一拨入宫的。见面礼的事合该一起商议,这才找你来了。”

      徐杳执起豆蔻刚倒的茶,鸢尾刚想拦她,她便尝到喉头还是滚烫的茶水,呛了好大一口。

      曹凝君还是见她第一次这般失态,本以为自己对这事算上心了,没想到有一个更甚一筹的。

      “徐美人莫慌。”她宽慰道。

      徐杳朝她摆手,示意不要紧,只是嗓子确实有些说不上话来了。

      她刚想拿贴身的那方帕子擦拭一下衣襟的水渍,这才又想起来,她那块贴身帕子自关雎宫回来后再未寻出,鸳尾问过她一次,她随口诌道许是被贼偷了,鸳尾还当她开玩笑。

      想到这里,她心底忍不住暗啐一句:燕怀瑾那厮果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功夫豆蔻已寻了一块新的锦帕近来,上前替她擦拭起来。

      她这才抬头对曹凝君说道,声音略有几分哑:“若说置办见面礼,依咱们两个的处境,即便拿出手的东西再精贵也没有宫里的精贵,心意到了即成了,只是近日陛下这般青睐你,你须得比我多上分心的。”

      她们二人虽相处时日不长,但也基本摸清楚对方的性子,自打相识起便从不忌讳恩宠的事情,徐杳重活一世,与上一世看人的眼光多有迥异,更别提只是拿捏曹凝君这样年岁的小姑娘。

      比起与原主那两个徐氏姊妹交好,她更属意与曹凝君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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